这位穷奢极欲的岐雲国皇帝魆着眼沉默了一会儿, 笑了:“出去了这么一会儿,胆子倒是变大不少。”
姜文旗走近几步,伸手捏着姜绫沂的下巴强硬地迫使他抬起头来。
姜绫沂脸色苍白, 气质显得愈发清冷倔强,跃动的烛光映照着他的一侧脸颊,勾勒出漂亮的弧度,精致的晃眼。
饶是姜文旗,也一时被惊艳住。
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如果...
是远儿的话...
他眯着眼仔细瞧姜绫沂的轮廓, 描摹着这张脸, 与想象中的姜屏远对比, 眼神里一时欣赏一时想念, 又一时厌恶一时憎恨。
姜文旗年轻时候也是俊美那一挂, 作为皇室血脉向来是容貌顶佳的。
姜绫沂和姜屏远小时候玉雪可爱, 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轮廓极像他们这位父皇。
所以在认为姜屏远被姜绫沂害死后,姜文旗一边喜爱着这张脸, 一边又痛恨这张脸的人。
他让姜绫沂代替姜屏远得到表面上最好的一切, 活得身娇矜贵,暗地里却痛恨得折磨他,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姜绫沂曾经觉得要么他先死, 要么姜文旗便先疯魔了。
这是一个难解的结,因为姜文旗并不相信他的解释, 所以这个结越糅杂越乱,已经到了现在这个有死无生的地步。
此时姜绫沂只皱着眉冷漠的看着姜文旗的眼神变化, 莫名觉得他可怜极了。
小时候可能他和姜屏远确实长得像父亲, 加上还没长开,都粉雕玉琢的。
只是长大后, 姜绫沂其实并不怎么像姜文旗了,而是更像他自己的娘亲,往清冷漂亮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而他娘亲和皇后更是天差地别的是两种不同的美,他娘亲是精致的大美人,而印象中的皇后却是端庄大家闺秀的表面样子,如果姜屏远还活着,必不会长成姜绫沂这模样。
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姜文旗一眼瞧见了姜绫沂似乎是可怜他的神色,深沉的怒气眨眼间泛起,手上用劲很重,像是恨不得捏碎了他的骨头。
姜文旗将手用力甩开,拂袖站起,好似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制住了,又成了那个尊贵不可一世的皇帝,斜着眼看他:“朕却不知,沂儿的本事这么好,居然把那个纪榕时哄得掏心掏肺服服帖帖的,跟你娘一样,狐媚子就是狐媚子。”
“怎么,傍上了个高手,就乐不思蜀了?”
“你这张脸,可是朕给你的,你抢走了远儿的一切,却连见到父皇该有的尊重都丢了,你说,该怎么罚呢?”
姜绫沂回过头,他肤色本就如白玉般,此时下巴处泛红一片,全是姜文旗捏出来的。
要是纪榕时在这儿,非得把他的手剁了不可。
姜绫沂晃了一眼姜文旗的手,故意道:“知道姜屏远为何会早夭吗,俗话说得好,这就叫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姜文旗呵呵一笑:“不用再试探我,我现在不会打你,也不会杀了你,留着你还得助我成就大业。”
“不过等这事一完,我可以让你选个喜欢的死法。总归,当是你还我儿一命。”
姜绫沂忍不住垂眸嗤笑了一声,他觉得讽刺,但并不难过。
若是以前,他可能还会伤心,自己的父亲不喜爱且憎恨着自己,这实在是难以评说的事。
可现在在得到了世人难见的柔情之后,姜文旗如何如何,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了。
不抱希望,自然也不会感到失望。
被人喜爱被人宠着,是他现在唾手可得的生活。
那何必还在意不相关的人呢。
而姜文旗这样的人,岐雲皇室那些孩子,都是他展露野心的棋子,随时可弃,他只认姜屏远一个儿子,只认那位逝去的皇后一个妻子。
可就算这样,为了权利大业,一切皆可让步。
若是他们还活着,指不定也会被裹挟进这些阴谋之中逃脱不得。
姜绫沂就知道没这么容易能激怒姜文旗,他掩去眼中些微的怜悯之意,转向正题:“那让我死明白点,这是哪儿?”
姜文旗哼笑一声,在他眼里姜绫沂已落入他的手掌插翅难飞了,他也不介意施舍一点死前的关爱:“此处往西一里,便是岐雲的地界了。”
姜绫沂心里恍然,这里是大乾与岐雲边境交接的地方。
甚至——
“这里仍是大乾?”所谓的宝藏,所在之地在大乾,那这合该是大乾的宝藏。
“暂时而已,待我取得长生秘籍和前朝宝藏,桀桀桀,这天下都该改姓岐雲了!”
姜绫沂鄙夷道:“要真有什么长生秘籍,前朝的皇帝怎么没能长生?”
“哼,无知小儿,你懂什么,国师的厉害难道你忘记了?等拿到长生秘籍,我便给你看一眼,让你也死得瞑目,也不枉费你在此中付出的功劳罢。”
他说得信誓旦旦,但姜绫沂仔细回忆了一下,他所看到的羊皮卷上记载的详细,但根本没有提到过有什么长生秘籍,这之中不同,他总觉得定是有什么阴谋。
如果姜成道说谎了呢?
姜绫沂垂眸沉思几息,心思一转就涌上几个主意,继续虚与委蛇。
“我在此中的功劳?不知父皇可否解惑,我在纵云髓里发现了一颗白色的玉珠,算上你派来抓我的李富武手上那一颗,五颗五行之珠我都已经集齐,不过全在纪榕时手上,你们也拿不到,这玉珠就是打开宝藏的钥匙?”
“呵,不知是踩了什么狗运,恰好带走了那颗有问题的纵云髓而已。”果然,一提到这颗玉珠,姜文旗表面不显,其实还是很阴阳怪气。
任谁把手上已得到的东西白白送出去,失了先机,亲手送上一个暗亏,都不会高兴的起来。
“那五颗宝珠你们拿着就拿着吧,不重要,毕竟——”姜文旗阴恻恻的笑起来,“谁说开启宝藏的钥匙只能用那几颗玉珠?”
阵法图里的玄妙,岂是常人能懂的。
“不需要玉珠也能开启?”姜绫沂虚心好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姜文旗高兴的笑起来,“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抓你回来而不是直接处死叛逆吗?”
他指的是李富武用药迷晕他把他交给了他们,而不是直接下死手以绝后患。
姜绫沂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之前我和姜成道故意放出藏宝珠的消息,引火到你身上,可不是只是简简单单想杀了你,在你们沾沾自喜破坏了我的计划之时,这不过是造出来的障眼法而已。”
“那些愚蠢的江湖人士,因为一些传言就打打杀杀,多好的马前卒啊,不用我养,就会为了奔命。不管是抢到了玉珠,还是杀了你,都不重要,我要的,只是你这个人,活着的或是死了的,都没什么关系。”
“因为,你的血才是最重要的。”姜文旗加重语气,仿佛想看一看听到这话后姜绫沂会露出什么表情来。
姜绫沂眼睫抖了抖。
我的血?
他恍然大悟,应该说从小他就被觊觎着血,不管是那奇苓三花蛊需要拿他血喂养,每次取血都要取很多,然后不停的喝黑不溜秋苦上心头的药汁,还是现在抓了他之后又放他血。
他们指定是拿着他的血有什么用处。
而这个用处,根本是超过了那几颗玉珠。
“你娘来自青水城,那里曾是前朝的边陲之地,虽然前朝皇室死了个干净,但幸好国师助我,他巧合之下发现你娘有一丝的前朝血脉,或许祖上是苟且得生的前朝皇室中人。”
“这真是天助我也,因为我的儿子,也有了那么一丝丝血脉关系。”姜文旗瞧着姜绫沂的眼睛,笑得自负:“虽然你的血脉已经很稀薄,但好在年纪尚小,事情未成定局,姜成道用蛊激发蕴养你体内的血脉,这么多年下来,也算是终于有成效了。”
“巫蛊之术当真是神奇,难怪乎咱祖上靠着巫蛊登顶,用此血脉蕴养一种玉蛊,玉蛊成尸便会化为珠玉,此血珠亦可开启秘宝地宫的机关,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姜文旗又叹了口气:“唉,只可惜我早前太过自负,觉得你逃不过我的手掌心,时机未到,那事不急于一时,血珠又毕竟只是备选,用了你就没命活了,所以想叫你先去杀了那纪榕时,灭了大乾的命气,好准备万全用玉珠行事。”
“哪想到你心就飞了,害我多此一举。”
姜文旗问道:“现在,知错了吗?”
姜绫沂一直闭口不言,没有打断姜文旗说到兴头上无法止住的自负的倾泻欲。
姜文旗仿佛是想把所有事都说个明白,显露出自己的聪明决断手段深厚,好让人尊崇敬仰,满足他的不可一世。
想看他后悔求饶,满足自己的控制欲。
姜绫沂借此把所有事情线索理了个清楚,答案清晰明了。
大概是从他出生开始,就已经沦为了别人手中加码的棋子。
如果......
不,没有如果。
姜绫沂:“我没有错,错的人一直是你。”
“真是可笑,杀死姜屏远的人,一直在你身边。”
姜文旗眼睛一瞪,瞬间上前捏着姜绫沂的胳膊一扣,卸了他的左臂。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姜绫沂忍不住呜咽一声,咬着嘴唇抑制住痛呼,脸色立马苍白下来,冷汗霎时爬满了额间。
“不知死活的东西。”
姜文旗冷哼一声,拂袖而走,绕过石门关上后,吩咐看守的黑衣人不准给姜绫沂东西吃。
烛火被熄灭,待到石门关上,石洞里又沦落一片黑暗,安静之中只有姜绫沂轻轻的呼吸声。
姜绫沂垂着的眼睫颤抖,右手捏了捏拳,缓缓放在脱臼的左臂肩臂处,巧劲一使,正骨,才放松的呼出气来,慢慢活动着左肩。
“老匹夫,自诩聪明,却被人骗了这么久。”
方才姜文旗所说的东西,大体上和姜绫沂他们自己猜测的相差不大,只是其中有几个关键点他们着实是没想到,不过也无伤大雅。
“也不知道时哥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
又过两日左右,姜绫沂终于被黑衣人扶着从那个黑洞中走出来。
这几日没有东西吃,只能喝几口水,饿得他都有些胃痛。
加上药物作用,浑身无气无力的,虚得他走起路来都只能一瘸一拐。
那洞里不给点灯,就只是黑魆魆一片,出了洞口,倒是被密道过道里的亮光照得有些刺眼。
姜绫沂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过道两侧的石壁上本来有陈旧的灯盏蜡油,此时抹了油的棉线一点,这方天地被烛火照得亮亮堂堂。
姜文旗姜成道等人在前方等着,两人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事。
旁边站着一群的黑衣人严阵以待。
看到他过来后,姜成道瞥了他一眼,让人用腕铐锁住了姜绫沂的双手,免得他多生什么事端。
只是姜绫沂左手腕上有伤口,那冰冷的锁铐磨得手腕有些疼,他只能用手扶住铐子腕圈,免得它晃动。
一个黑衣人从另一边过道深处飞奔而来,跪地禀告:“陛下,外圈的机关阵术,被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