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人对这种表演不感兴趣,外头喝彩声让她觉得吵闹,他们一出门,她便让丫鬟把窗关了起来。

  郑晓燕抬头看了一眼,不知同嬷嬷说了什么,嬷嬷点点头,转身走了,郑晓燕独自带着赵哥儿去看杂耍。

  戏班子表演的很晚,来来回回也就喷火和胸口碎大石,吞长剑那么几个,赵哥儿看到后头,觉得无趣,便犯起了困,他喊郑晓燕回去,郑晓燕却哄他说,嬷嬷去给他买了甜甜的糕点,还没回来,这会应该在路上了,我们去寻她好不好?

  赵哥儿点点头。

  他不怎么出府,对广福街这边也不怎么熟悉,他全身心的信任郑晓燕,任意郑晓燕牵着他走,结果郑晓燕把他带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嬷嬷站在里头,身后还跟着两个汉子,一见着他,那两个汉子就上来扣住他,想将他拖到一旁的马车上,赵哥儿吓坏了,紧紧抱着郑晓燕的手臂不放,郑晓燕掐他,他吃痛放了手,然后听见郑晓燕对那两人说,把他卖得远远的,一辈子,最好都不要让他回京。

  他那时已七岁,并不蠢,他怕极了,拼命的挣扎,又大喊大叫,那两汉子怕引来人,一拳朝他肚子打过去。

  赵哥儿身子像是直接麻了,弓着身痛苦的干呕着,瞬间说不出话。

  从初始的震惊过后,一股戾气就上来了,方子晨气愤不已,眼都红了,郑晓燕若是在此,他非得一巴掌打得她直接下去找她爹娘不可。

  “这死贱人。”方子晨咬牙切齿:“那你更应该回去了,告诉你爹娘,让他们收拾那贱人去。”

  这事要是搁他身上,他今儿一进京城大门,就先找回家了,告状一通,然后再领着人,杀到侯府去,定是要把郑晓燕揍个半身不遂不可。

  赵哥儿半生苦楚,都是拜她所赐,打残了都是轻的。

  赵哥儿心头酸涩,眼眶湿润,他声音几近颤抖。

  “我娘,她当时,也看见了。”

  方子晨眼都瞪大了,只觉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我被抱上马车,要离开的时候,我娘冲出来了······”

  但她被郑晓燕拦住了。

  马车驶得很快,只一下就不见了影。

  她明明都看见了。

  可如今,郑晓燕还活着,还过继到了赵府,还成了侯府夫人。

  郑晓燕犯了那样的错,赵夫人还将她过继过来······

  方子晨沉默了。

  扪心自问,若是小风把他儿砸弄掉了,不小心也就算,若是故意的,他定是不会让小风好过。

  还过继,养于膝下?

  不死也得残,没弄死都是好的。

  赵夫人这般,究竟是把赵哥儿置于何地?侄女比亲生的哥儿都重要吗?

  还是,这人是个糊涂的?

  “不回了。”方子晨紧紧抱着赵哥儿:“我们不回了。”

  这样的爹娘,不要也罢。他这会儿真是恨不得杀了郑晓燕,但······

  正三品的儿媳,他今儿砍了人,明儿人砍他。

  这事儿,怕是得徐徐图之了。

  方子晨头一次尝试到了吃瘪的味儿。

  赵哥儿用力抱着方子晨,心里难受到呼吸都感觉疼,他以为郑佩瑶知晓了郑晓燕做的事,会把她送回郑家去,结果······

  他心里止不住的怨恨,同时又控制不住的委屈。

  为什么这么对他?

  他这十几年来,无时无刻不想着家,方子晨没出现的时候,他最想的,便是他的娘。

  被卖的时候,他拼了命的想逃回来,不知挨了多少毒打,那鞭子那木棍,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把他像条狗一样打,他脸贴在肮脏的地上,奄奄一息,可即便是如此,他从来都没有断过逃跑的念头。

  他割草、砍柴,洗衣、耕地,明明忙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可他再忙,都抽着点空,在想,他爹娘是不是在焦头烂额的在各地找他,他不见了,爹娘会不会很痛苦,他们会来救他吗?

  能找到他吗?

  如果能的话,可不可以快一点,他真的要熬不住了。

  爹娘终究是没能来救他。

  如今,他回来了······可,那些渴望,那些期盼,俨然都成了个笑话。

  郑晓燕没被赶回郑家,竟然,还过继了······

  他爹娘既是这样,那他便不回去了,他不要回去了。

  方子晨一遍一遍的安慰他。

  “别难过了,要是实在伤心,那就多看看我。”

  赵哥儿吸了吸鼻子,从他怀里抬起头,哭过的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看你,我就能不难过了吗?”

  “心情不好的时候,多看些美丽的事物,心情就能舒畅了。”方子晨一甩头,接着又把额前的头发捋上去,姿态潇洒的说:“昨儿没有洗头,我现在勉强算是个‘人间油物’,你多看看我,心情就美了。”

  赵哥儿噗嗤笑出来,似乎一下就不难过了,好像一碗苦粥里,倒入了一罐糖。

  方子晨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又在他颤抖的眼眸上落下一吻,而后同他抵着额头,缱绻的道:“以后我会帮你报仇,那贱人我定是要绑了她来给你出气,我也会努力对你好,赚很多银子给你,让你躺在金条上睡觉,出行奴仆成群,银票当厕纸,你若是屁股大,就专门拿一百两的票子擦,实在不行,我再喝点,把整个大夏的钱庄都送给你。”

  赵哥儿在他下巴上咬了一下,红肿着眼睛,瞪他:“你又胡说八道,你屁股才大。”

  方子晨又开车了:“我屁股不大,鸡鸡倒是大。”

  换了别人,怕是都不晓得这是个什么意思,赵哥儿却是懂,当下就想打他,方子晨起身就跑,赵哥儿一急之下,就想抓住他头发。

  然发丝却是从指间滑过。

  “笑死。”方子晨跑到门口,插着腰:“人间油物,你根本抓不住。”

  赵哥儿捡起鞋子朝他扔过去。

  方子晨赶忙开门跑了。

  赵哥儿埋到枕上笑起来。

  没有关系,他还有夫君,还有儿子,没有爹娘,也没关系,他有夫君,就好!

  郑晓燕敢害他,爹娘不给他报仇,没关系,夫君盯上她了,郑晓燕肯定要见鬼。

  而且,爹娘即使给他报仇,也不过最多惩罚郑晓燕一顿,然后把她遣送回郑家,但夫君出马,郑晓燕就绝对别想好,半身不遂,去半条命都是轻的。

  方子晨进了隔壁间,小风正在整理带来的行囊,乖仔坐在窗口,微微仰着头,眺望着天空,若有所思的模样。

  看着他那装逼的小样,方子晨整个人都很无语。

  这死孩子,是不是觉得摆个沉思的模样,就可以冒充智者了?

  他走过去,一巴掌拍在乖仔头上。

  “想什么呢?”

  乖仔捂着头:“我在想爹爹刚才为西莫难过。”

  “那想出来了?”方子晨问。

  “这系一个很深奥很有难度滴问题,乖仔想滴脑几都要冒烟咯~”乖仔在大脑瓜子上摸了一圈,而后竖起一根食指:“还系没有想出来,乖仔觉得,乖仔也许一边吃鸡,补充能量,再一边想,就能想出来鸟。”

  方子晨:“······”

  整天就想着吃鸡,都不腻吗?

  吃得他都要破产了,还一天几碗饭,也没见着怎么长个,真是都白吃了。

  他若是没点本事,养这么个儿砸,他裤腰带怕是都要时常勒紧了。

  方子晨下去让小二整些饭菜送到房里来,乖仔溜到隔壁房间,见着赵哥儿眼睛红红的,就知道他刚哭过了,他爬上床,抱着赵哥儿,噘起粉嘟嘟的小嘴给他呼眼睛。

  “爹爹不要哭多鸟,你系不系想抱孙几鸟啊?”

  赵哥儿有点愣。

  “我听仁说,有孙子就万事大吉,就很高兴,没孙几,就哭唧唧,你不要哭。”乖仔道:“等明后年,我跟杨猪结婚,就给你抱孙几,不哭多哈。”

  “太快了。”赵哥儿说:“你还小,爹爹也······”也不是没有孙子抱才哭的。这个年纪若是有孙子抱,他怕是要哭得更伤心。

  他话都没说完,乖仔就道:“不快不快,我跟杨猪一见面,就一见钟情,海枯石烂鸟。”

  赵哥儿哽住了。

  “那么喜欢你杨叔啊?”

  “喜欢呀!”乖仔歪着头:“杨猪漂酿,乖仔也想溜溜,还有刘大力,可系父亲说,花心多,要烂鸡鸡,只能要一个,杨猪比较漂酿,帅哥都系和帅哥谈恋爱,不能搞凡仁,所以乖仔几能和杨猪在一起。”

  赵哥儿看他又胡言乱语,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就老爱想这些不三不四的,都跟夫君学坏了。

  赵哥儿想。

  吃了饭,小二送来热水,美美的洗了个澡,赵哥儿抑郁的心情总算一扫而光。

  这大半个月在船上都没能怎么洗,船上条件不好,而且热水也贵得紧,隔两天才能擦次身,现在也还好是冬天,若换夏季,怕是要发臭了。

  赵哥儿习惯了天天洗,即使都有擦身,他依旧是觉得不舒服。

  乖仔跟着小风睡,今年入夏赵哥儿就强制把他分出去了。

  虽个头依旧是矮,但都五岁了,再同他睡,到底是不合适,而且这孩子,总爱瞎咧咧,有次还问溜溜,你爹爹和父亲,会叠着睡觉觉吗?

  赵哥儿当场脑袋冒烟,决定这小子无论如何都不能留房里了。

  乖仔想赖屋里睡,被赵哥儿抽了两顿,小屁股疼了老半天,赵哥儿拿着一小木棍虎视眈眈的看他,他捂着屁股,一句话都不敢说,磨磨蹭蹭进了房,乖乖的抱着枕头和他的小被子,进了小风的屋。

  后头习惯了,每天晚上到点了都会乖乖窜进小风的屋里。

  客栈住的到底是贵,一天加上吃的,就要差不多一两,这还是便宜,但赵哥儿还是心疼,隔天早早拖了方子晨起来,想去外头找房。

  失望也好,闹脾气也罢,反正他这会儿是不想回赵家了。

  可京城是人满为患,想找房也难,一连好些天都没找着合适的。

  方子晨原本以为只客栈吃食贵,在外头吃了两顿,才晓得不是客栈贵,而是哪哪儿都贵。

  到底是一线城市,消费水平高啊!

  以前源州四文钱一把的青菜,京城这儿要六文,真他娘的吭死个人。

  客栈小二说他们住的早,这会儿客栈给他们的价都算便宜,到月中,满京城的客栈就要开始统一涨价了。

  源州到京城虽是远,但方子晨找了最优路线,没一直沿着官道进京,后到了淮源换乘水路,这又省下大半时间,若是沿着官道进京,起码要到十二月中旬,大多考生也多在这时候进京,客栈酒楼总是要趁着这时节好好赚一波。

  虽是有些不地道,但无商不奸。

  作者有话要说:

  赵父:这些年,我竟然都是个大冤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