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向前,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有些催眠,江眠随着马车摇晃的节奏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秦无咎道:“停车。”

  外面驾车的车夫应声而停,江眠睁开眼睛,眼底尚待一丝迷茫,他揉着眼说:“小师叔是要买什么东西?我去就好。”

  秦无咎已经掀开帘子下了马车,江眠忙跟了出去,他发现小师叔径直进了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的名字叫醉太白,装修在这条街上都算得上豪华,属于一眼就能注意到的存在,就连门口挂着的红灯笼都比别处的要大,要亮。

  “在外面吃吗?”江眠问。

  他们今天赌坊转一圈,没损失什么东西,当然也没赚到钱,江眠节俭惯了,这家酒楼一看就很贵,江眠尝试劝秦无咎改变主意:“回家吃吧,小师叔,我给你煮面,打两个糖心荷包蛋?”

  “就在这里吃。”

  秦无咎一句话决定了今日的用餐去处,江眠轻叹口气,又很快释然,好吧,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他愣神的功夫,秦无咎已经在小二的引领下上了二楼。

  江眠忙追上去:“先说好,不许喝酒啊。”

  小二快速擦拭桌椅,在秦无咎落座后更是殷勤的倒了茶水。他笑容灿烂,服务周到,给人留下非常好的印象,连带着对这家店的观感也变的更好。

  秦无咎让小二把这里的特色菜都端上来,除此之外还要了一碗面。目送小二退了下去,江眠还有些怀疑,小师叔竟真的没有提酒的事。

  秦无咎看了他一眼,说:“今日你说了算。”

  江眠:?

  什么意思?

  秦无咎垂眸抿了口茶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江眠指尖轻轻刮着杯壁,盘算着要不要追问。不等他做出决定,店小二已手脚麻利的端了菜上来。

  这家店不仅服务周到热情,上菜的速度也快,且菜品做的漂亮,香味十足,看得人食指大动。

  很快,各色菜品摆满了一桌子,江眠原本还有些兴奋,现下只余心疼了。这也太多了,他们根本吃不完,而且价格肯定很贵。

  “剩下的菜就不要了。”他忙说。

  店小二道:“客官,还差最后一道,就上齐了,马上来。”

  行吧,菜品已经下了锅,江眠也不好再说什么。

  很快,最后一道菜被送了上来,只见两人抬着,上面盖着红绸,瞧着十分喜庆,还有人在旁边敲锣打鼓。

  江眠心疼菜钱,见这阵仗,也忍不住笑起来。

  裹着红绸的盖子被掀开,底下放着的是一碗面。江眠好奇,心想这碗面难道是用仙露熬煮的?那盘烤鸭都没有这待遇。

  小二将面碗端到江眠面前。

  面条好消化,秦无咎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晚上吃面正好,江眠刚要往秦无咎面前推,就听他说:“给你的。”

  江眠动作一顿,就见店小二包括送菜上来的人一齐冲他拱手,异口同声道:“祝小公子生辰大喜,潇洒风流,福泽绵长,万事遂心……”

  一大段祝寿词,说的江眠一愣一愣的。

  直到秦无咎付了赏钱,那几人离去,江眠才回过神来。他记起来了,今天是他的生辰。

  十八岁生辰。

  在古人的世界里,十八岁可能没那么重要,可对现代人江眠来说,这一天代表他成年了。

  美好的十八岁。

  江眠放在膝上的手握紧了,望着秦无咎,嗓音有些哑:“小师叔怎么会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秦无咎像是并不明白自己此举对江眠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态度随意,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黎清信中提到你的生辰八字。”

  原来是这样。

  江眠嘴唇微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他觉得这真是一场奇缘,竟跟身体的原主是同一天生辰。

  同时他心中还有一丝愧疚,他穿到这里,占据了原主的身体,不知道这名跟他同名同姓,连模样都相同的少年现在何处。

  会不会跟他互换了躯体?到了他的世界?又或是到了其他地方?

  这种玄幻之事,江眠解释不了,也无法控制,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这具身体的主人能够安好。

  秦无咎指尖轻叩桌面,唤回江眠的思绪:“吃吧。”

  江眠点点头,他拿起筷子,向来伶俐的口齿在这一刻失了作用,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连谢谢都说不出。

  低头时,面的热气扑了满脸,紧接着一滴清泪啪嗒落到碗中,浓稠面汤泛起一涟漪

  江眠大口吃面,没有去擦,他心想这面实在太烫了。

  秦无咎自然没有错过江眠脸上滑落的那滴泪,他夹菜的动作一顿,随后像是没发现异常般,安静用饭。

  这顿饭吃的很沉默,直到两人出了酒楼,落后一步的江眠才收拾好情绪,拉住秦无咎的衣角低声说:“多谢小师叔。”

  秦无咎回头,目光落在江眠拉着他袖袍的手上。

  注意到秦无咎的目光,江眠难得有些赫然,拉人衣角什么的,也太孩子气了,他赶紧松开。

  好在秦无咎并没有计较,目光在江眠微红的眼眶上轻轻一扫,轻声说:“我给你准备了生辰礼物。”

  “不用了。”江眠受宠若惊,这顿饭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去看看吧,就在你房中。”秦无咎盯着江眠,眼底闪过奇异的流光,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希望你会喜欢。”

  “谢谢小师叔。”江眠满心感动,并没有注意到秦无咎眼底一闪而过的促狭和隐含的期待。

  回到住处,江眠付了车前,又准备热水洗漱,等到安置好秦无咎,他才回房。

  小师叔说给他准备了礼物,江眠若说不期待肯定是骗人的。

  没有人会不喜欢礼物,尤其是在生日这天,准备礼物,让人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江眠心说师尊对小师叔的评价果然很中肯,虽说脾气古怪了些,还是挺好相处的。

  他满心欢喜推开房门,就见房中一道身影裹夹着香风朝自己扑来。他心下悚然一惊,以为有人偷袭,下意识屏住呼吸,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江眠的冷汗在女子的痛呼声中落了下来。

  凭他的眼力,就见女子在房间里滚了一圈,像是撞到了什么,“咚”一声后,没了动静。

  江眠摸索着点亮房中蜡烛,就见一名身材火辣,容貌艳丽的女子倒在地上,头上鼓起一个肿包,显然是撞到床腿昏了过去。

  江眠:“……”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房中女子,又扫了一眼房中摆设,终于确定,这名女子就是小师叔给他准备的生辰礼物。

  江眠指尖轻颤——纯属是气的。

  亏他还那么感动,现在感觉吃面时的眼泪白流了。小师叔哪里是真的想给他过生辰,分明是借机捉弄他。

  真是太恶劣了!

  **

  秦无咎的房间跟江眠的紧挨着,自然听到了隔壁的动静,但很快就安静下来。他也不去管,合衣躺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他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秦无咎借着月色,就见江眠抱着枕头气咻咻的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秦无咎的院子颇大,可收拾出来能住人的房间只有两间。

  现在江眠的屋子给昏迷的女子住了,天色太晚,他也懒得另外收拾屋子,索性抱着枕头来跟秦无咎挤。

  如果江眠此刻面对的是师尊黎清,他是不敢做出这种举动的,但秦无咎不同。

  秦无咎完全没有身为长辈的自觉。

  江眠跟他相处越久,越能感觉到。

  渐渐地,长幼尊卑的界限在他心中也越发不明晰起来。

  江眠嘴上叫着小师叔,心里却并不把秦无咎当成长辈看。小师叔完全就是一个称呼而已。

  江眠的想法很简单,今晚这一切都是小师叔的错,害得他没地方睡,那收留他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此刻,他毫无负担的反手合上房门,也不需秦无咎邀请,就走到床边把枕头放下,脱了外衫和鞋子上了床,还十分自然的抢了秦无咎一半被子。

  秦无咎仍没有起身,静静望着江眠的一举一动,直到人在身边躺下,才出声:“做什么?”

  “睡觉。”江眠气咻咻的说。

  想到隔壁房间中离谱的生辰礼物,他就生气,现在完全不想跟秦无咎说话。

  看着安然闭目的小师侄,秦无咎眉梢微挑,他的床上别说是人,就是猫猫狗狗的活物都不曾出现过,还是第一个有人胆大包天自己送上门来的。

  秦无咎的床算不上宽广,两人又盖一床被子,不可避免会有肢体上的相触。此刻,两人肌肤相贴的位置暖烘烘的,有些过于亲密了。

  江眠这一天确实是累了,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他的睡姿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才睡着没多久,就忍不住翻身,还把一条腿搭在了秦无咎身上。

  秦无咎侧过身,就见小师侄此刻面对着他,双眸紧闭,睡容酣然,全无防备的样子。

  看着看着,他心下坏心思顿起,抬手放在江眠的颈间,五指缓缓收拢。

  落在颈部的手指冰冷,江眠眉头微拧,不舒服的动了动,随后抓住那只作乱的手往下一扒拉,按在心口,不动了。

  秦无咎:“……”

  掌下的心跳规律而沉稳,秦无咎静默片刻,忍不住低笑一声。他在马车里决定果真是正确的,把人留在身边确实十分有意思。

  两人紧紧挨着,少年体温偏高,缠在秦无咎身上像个小火炉,让秦无咎素来冰冷的躯体渐渐回暖。

  他维持着被江眠按住手的姿势,感受着掌下有力的心跳,合上双眸。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