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寒声音似乎透着愉悦,脸上却冷得生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关千越狂笑起来,前仰后合,身后的长发也四处舞动。

  ……就像小狗的尾巴?江宿晨不知道这个形容准不准确。

  他也不知道关千越在笑什么,这似乎是鬼差间的奇怪笑点。

  “啧啧啧,”关千越又咋舌起来,一副惊讶模样,“没想到你司寒还会做这种事啊。哈哈哈哈那我这一趟也是跑值了!!”

  啊?不是刚刚好像还有点后悔吗?怎么又值了?

  江宿晨摸不清状况,乖乖地站在原地不吭声。

  然后在司寒看过来时投过去一个异常可怜的眼神。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司寒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紧接着,手指微动,似乎是示意江宿晨过去。

  于是江宿晨便慢吞吞,又特别坚定地走到了司寒身侧。

  那一瞬间,他明确感觉到了司寒周身的寒冰散去。

  关千越别开目光,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江宿晨确实全身心地看着司寒——自己被拐,他肯定很急。

  从地府赶来,形态也没来得及切换就又要打斗。

  边想着,江宿晨便又往司寒处靠一点。

  司寒冰蓝的眸子扫过来,他也并不害怕,甚至越看越觉得喜欢。

  连鬼文都是黑色的,拘谨生长于脖颈处,仿佛他那雕塑般的面庞是禁地,不能僭越一步。

  不知怎的,昏迷时的梦境又闪过江宿晨脑海。

  司寒淡红而薄的唇……会是什么触感呢?

  见司寒不说话,江宿晨便敛下心神,勾勾他的手指,安抚他。

  “回去再算账。”司寒低声道。

  “我一点都不怕,”江宿晨眉眼弯弯,“真的,我知道你会来。”

  司寒轻咳一声,不搭理他了。

  寒光乍现,长剑出鞘,在司寒手中挽了个漂亮剑花。

  他一手把江宿晨护在身后,侧目朝关千越道,“一人一半。”

  “呵,”关千越一跃而起,不用时刻保护江宿晨,他终于可以大展拳脚,“正合我意!”

  鬼形态的司寒不似平时般克制隐忍,多了意气和桀骜。

  像一壶穿出巷子的香醇老酒,细品才知其又烈又辣。

  梦里会吃醋撒娇抱着人不放手的小司寒,怎么不算辣呢?

  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上位者的威压,轻轻一剑一两拨千金,震开无数隐鬼。

  “雕虫小技。”关千越的黑葫芦在空中转过一圈,外圈的影子便似被不可抗力抽离,一一化作黑沙有序涌入葫芦口。

  司寒单手将剑插向地面,剑气层层递进,直逼所有影子。

  动作慢的直接湮灭,其他的影子争先恐后地从地下长出。

  化出实体,竟全是见不到脸只有黑色轮廓的人。

  他们缓缓朝江宿晨逼近,虽然没有眼睛,但江宿晨还是感觉到了极强的压迫感,连忙朝司寒身后躲了躲,手指轻轻捻着司寒的衣角。

  “不过是乌合之众。”司寒冷声道。

  关千越笑,“连实体都没有,也敢聚起来吓人。”

  ……

  回到屋内,司寒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

  江宿晨正襟危坐,只敢偷偷用余光看他。

  ——显然,司寒生气了。

  只是他不会表达,也不会对江宿晨说重话。

  然后就只会生闷气。

  江宿晨缓缓朝司寒的方向挪过去,时尔试探性地看向他。

  “对不起……”江宿晨诚恳道,“又让你担心了。”

  江宿晨已经凑到了司寒跟前,可司寒还是没说话。

  冰蓝色的眼,看得江宿晨莫名害怕。

  害怕司寒真如他的视线那般薄凉。

  不知哪来的勇气,江宿晨站起来,极慢地用手臂圈住了司寒。

  他一顿一顿地靠近,像生涩的齿轮。

  司寒完全有充分的时间去推开他、制止他。

  司寒没有。

  于是江宿晨便顺势环抱住了他,司寒的头就靠在江宿晨的胸口。

  司寒和想象中一样的冷。

  就在江宿晨以为司寒会一直这样安静地让他抱着时,司寒动了。

  手竟也轻轻环住了他的背。

  那一刻,江宿晨真的以为司寒能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我很担心你。”司寒轻轻说。

  江宿晨的心漏了一拍。

  “对不起。”

  “嗯。”

  气氛暧昧缱绻,安静得江宿晨希望这一刻时间静止。

  直到司寒抬起头,江宿晨和他对视,才发现他的眼睛已经变回了灰色。

  如此无害又纯净没有攻击性的灰。

  江宿晨险些有脱口告白的冲动。

  方才嘿嘿哈哈识相地没吭声,此刻气氛松动,嘿嘿便见缝插针地也跳到沙发上,用头去蹭江宿晨的腿,哈哈就在江宿晨脚边打转。

  江宿晨揉揉嘿嘿的头,听见嘿嘿舒服的咕噜声,心生疑惑。

  嘿嘿平时是最不粘人的,这是怎么了?

  江宿晨把手放下,嘿嘿就乖乖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但嘿嘿哈哈不叫,江宿晨也不知道它们心里想着什么。

  司寒也看向嘿嘿,突然想起什么,“蒋以琴投胎了。”

  “这么快?”江宿晨一愣,他记得司寒说投胎需要很久的流程,现在排队投胎的得排十几年。

  司寒颔首:“她滞留人间太久,灵魂早已受损,所以她投胎成了猫。”

  “哇,”江宿晨感慨,“如果我能投胎的话,我也想当猫。”

  “为什么?”司寒看他。

  “感觉猫很舒服。”江宿晨老实道。

  司寒不理解,但点头,“她也是这么说的。”

  江宿晨把蒋以琴的事告知给彭以妍,她仍然伤心,但也多了寻找小猫的目标。

  “你们很有缘分,不会很难找的。”江宿晨说。

  “谢谢……”彭以妍挤出一个笑,“我只是担心,猫的寿命很短,我一辈子可能要失去她三次。”

  一次是她作为人去世,一次是作为鬼的消失……再之后可能是猫。

  “那……”

  “但这不是我现在需要考虑的事,谢谢你们,知道她没事就好。”彭以妍站起来,郑重地朝二人鞠躬。

  和彭以妍告别后,江宿晨又带着司寒溜达到了那家宠物店。

  安婳正巧在值班,见到江宿晨在门外探头探脑,赶紧挥手让江宿晨进来。

  “怎么啦,嘿嘿哈哈最近还好吧?”安婳问。

  “挺好的……”江宿晨点点头,犹豫片刻,还是说,“你们最近有想领养的顾客吗?”

  安婳摇摇头,“你又捡到猫了吗?”

  江宿晨纠结半晌还是说不出要送养嘿嘿哈哈的话,便否认了,和司寒一起去笼子旁边看猫。

  之前他来兼职时的那些猫猫狗狗基本都卖出去了,笼子里换了一批他不认识的新人。

  新猫猫狗狗的拌嘴也没之前有意思。

  离开宠物店,江宿晨和司寒并肩走着,心事重重。

  “现在就要送它们走吗?”司寒问。

  江宿晨低落地摇头,“我提前调查一下。”

  “它们好像不想走。”

  “嗯?”江宿晨疑惑地抬头,不明白司寒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司寒和他对视。

  “它们之前问我,你能不能不死。”

  江宿晨怔愣片刻,才从口中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啊?”

  -

  江宿晨抱着嘿嘿和哈哈,躺在沙发上。

  司寒和他说,嘿嘿和哈哈都偷偷问过他,能不能用自己的性命来换江宿晨。

  当时江宿晨说,真的有这样的先例吗?

  司寒尚不能完全理解人类的情感,又怎么会理解猫狗和人的感情呢?

  所以司寒静静看着江宿晨,极慢地眨了一下眼。

  江宿晨眼眶瞬间红了。

  和嘿嘿哈哈的感情,从来不是单向的。

  江宿晨早就知道,猫猫狗狗的爱永远是倾尽所有的、最无暇的。

  他很爱他的猫狗,他的猫狗也很爱很爱他。

  也许比江宿晨给的爱更多。

  江宿晨闭眼,不让泪水溢出,他无措地说,他不知道怎么办。

  江宿晨有一搭没一搭地轮流摸着嘿嘿哈哈的头,还在回忆司寒说的话。

  “不送走也可以,我们应该可以回来看它们。”

  “但你刚离开的时候,冥都会有很多事……可能要处理一周左右。”

  这话对于江宿晨来说太残忍了。

  冥都一天,人间一年。

  一周,七年。

  那也太不负责了。

  江宿晨不可能当这么不负责的铲屎官。

  但把嘿嘿哈哈送走给其他人领养,自己就再也见不到它们了。

  我该怎么办呢……

  江宿晨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前方迷雾环绕,江宿晨已经习惯了。

  又是梦?

  司寒和自己坐在一个小柴房里,年代显然久远。

  几千年前?

  司寒穿着朴素,看起来极其不安,紧紧攥着他的手指。

  “怎么了?”江宿晨的手拂过司寒的眼角。

  他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司寒抿唇,眼泪又不自觉地蓄起来,说话带着浓厚的鼻音,“我若考去京城,你还会陪着我吗?”

  “我不陪你,你还不考了不成?”江宿晨失笑,但内心却似被大石狠狠压住,喘不上气。

  “我不考了,”司寒握着江宿晨的手盖在自己眼睛上,“……我不考了,你别走。”

  江宿晨感受着掌心的湿润,竟有无能为力的挫败和悲凉。

  “赵苏尘,我一生只有你对我好,”司寒哽咽道,“你能不能不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