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星和军队的配合下, 这波丧尸潮没有造成任何一个人伤亡。
几位建筑工人亲眼见证了丧尸想要残害他们,又被真菌给救下了。这让那些曾经质疑反对银星的人感到有些混乱,就连催促尽快移交控制权的李科, 这回开会时也默不作声了。
执行官问方樾道:“信息素最快能什么时候推行?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恐怕后面袭击营地的丧尸会越来越多。”
压力完全给到了方樾这边。方樾是学生物的,而信息素替代品的寻找和研发,需要极强的化学功底,这并不对口他的专业, 但他不能上也得上。
会议结束后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方樾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负一层, 给池小闲清洁按摩完后, 坐回了他的床边。
“我该怎么办……”看着沉睡的池小闲, 他喃喃自语道。
“你可真行池小闲, 一个人睡过去了, 把这么大一个摊子丢给我……”
“你怎么忍心的——”
只有在夜深人静、无人知晓的时刻,他才会偶尔展露出内心的茫然与脆弱。
不过, 也并非无人知晓, 银星就在一旁静静听着,但也帮不上什么忙。
“信息素这条路是对的吗?”方樾轻轻蹙起眉,“我要继续走下去吗?”他微微一顿, 蹙起眉,“还是说我应该换一个方向?”
他自言自语地问着池小闲, 池小闲却无法回答他。
做研究有时候就是这样,可能十年泡在实验室里都不会有什么结果, 也有可以一朝就有了意外的发现。
着急的心态是大忌, 但现在偏偏就很着急。
如果池小闲还醒着,说不定会给自己出出主意。他虽然不是专业选手, 但总有些奇思妙想。
“你想和他聊聊天吗?”一旁的计算机里忽然发出银星的声音。
方樾诧异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就是感觉你可能想跟池小闲说说话。”银星道,“你盯着他看了好久了。”
“你刚才说聊天。”方樾微微一顿,“怎么聊天?他不是还在休眠吗?”
“我可以根据他的思维回路模拟出他的灵魂。”银星解释道,“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池小闲的大脑和想法了。”
方樾有些意外,又有点来了兴趣:“那试试看吧。”
“稍等我一会儿……”
方樾耐心地点点头。
他等了十来分钟,电脑屏幕忽然一闪,上面小喇叭的符号弹了出来,银星发出声音道:“这是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接下来全部是池小闲的模拟人说的话,你可以直接跟他对话。”
银星的声音消失了,方樾忽然心跳加速、紧张起来。他明明知道那个小喇叭符号后不是真的池小闲,却还是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
半晌后,他终于开口,只喊了个名字。
“……小闲?”
“嗯?”
方樾的心跳骤然加速。那不是什么电子音,而是货真价实池小闲的声音。这台计算机里留有之前章漪制作的池小闲的语音包。
“喊我什么事?”
那声音复述了一遍,却带着淡淡的笑意,就好像那头真的是池小闲。
“你——”方樾竟微微有些恍惚了,“……你还好吗?”
“我很好呀,睡了很香的一个长觉,连一个梦都没有。回这边后,好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即便是模拟的答案,方樾还是感到一阵安心,又道:“我们的研究遇到了瓶颈停滞了,无法向前。”
“刚才我听见了你在自言自语,是和信息素有关吗?”
“是的,这种信息素虽然有效,但被人体代谢的速度太快了,对神经也有副作用,恐怕不能推广应用,又找不到更合适的替代品。”
“唔……”池小闲沉吟了一会儿,“连你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看来是真的很难啊。”
“不好意思啦,给男朋友留了这么个棘手的问题。”池小闲笑了笑,“但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啦,着急有时候解决不了问题的。”
“可是我想快点唤醒你。”方樾定定地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小喇叭图标。
“你不要这么有压力……”池小闲顿了顿,“其实我已经做好永远沉睡的准备了。虽然很不舍,但我活到现在已经是赚了,如果没有银星,早在第一次感染时我就死掉了。”
听着他的话,方樾心里很不是滋味。
见他沉默着,池小闲又道:“我没什么遗憾,亲人的爱、朋友的爱、甚至是情人的爱,我都体会过了……”
“别说这种话。”方樾蹙眉。
“说起来。”池小闲忽然笑了笑,“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就是母胎单身的命,本来就很宅,又懒得交新朋友,没想到还能跟同学谈上恋爱,就很神奇。”
这会儿还能开出玩笑,除了池小闲也没谁了。
“万一我真的回不来,你还会再找别人吗?”池小闲问道,“我只是有点好奇,没有不准你的意思。”
方樾摇摇头:“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弄回来,没有什么‘万一’。”
池小闲笑笑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等着你喽,你不准先喜欢上别人。”
“不会的,你在我就看不到别人。”方樾淡淡道。
池小闲愣了下,安静了几秒,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真的很像他。”方樾忽然道,“我都快产生幻觉了。”
“是吗?”池小闲喃喃道,“看来银星真的很理解我。说起来,它认识我的时间比你要长得多。”
“那你能帮我出出主意吗?我到底还应不应该继续研究信息素?”方樾问道。
池小闲沉吟了一会儿,“如果你觉得它目前是希望最大的,那就继续研究。”
“我感觉走进了死胡同,既解决不了它的弊端,又找不到类似的替代品。”
“世界上的物质有千千万万,寻找起来确实很难,并不是你的问题。”池小闲安慰他道,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吧,这种事情就像你在家里丢了东西,怎么找都找不到,但放着不管的时候,又会突然冒出来。”
“我不会在家里丢东西。”
方樾永远会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物品摆放得格外有序。
池小闲:“……”就算是个模拟人,这天也聊不下去了。
他只好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有时候你找了半天的东西可能就藏在你眼皮子底下,只是你沉浸在寻找的氛围里,一时无法发现它。未来的某一时刻,你的思维场景切换了,才会突然看到它。”
方樾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对了,我该去休息啦,银星有些累了。”池小闲轻声道,“这种模拟似乎消耗很大。”
“嗯,晚安。”
“晚安。”
聊天结束后,方樾还久久站在原地,沉浸在刚才的氛围里。
“是不是很真实?”银星忽然道。
方樾回过神,点点头,问道:“你是怎么想出这个办法的?”
“是池小闲教我的,我第一次尝试。”银星小声道,“他休眠之前悄悄跟我说如果你想他的话,可以用这种方式跟你对话,要是确实回不来,你还能留个念想……”
方樾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掐了一把似的,涌出酸涩的水。
“他还说了什么,你全部告诉我。”他用力咬了下嘴唇。
“其他的没有了。” 银星叹了口气,“当时时间紧迫,他来不及多讲,只说自己不在的时候,让我多陪陪你。”
方樾轻轻握住了池小闲的手。
第二天,方樾就给研究所的成员们放了两天假期。所有人都很意外,有人甚至试探道:“要不还是别放了,咱们是不是得抓紧研究啊?”
“是啊,执行官每天都催进度,放假的话,岂不是又耽误了?”说话的人神色紧张。
方樾摇摇头:“两天耽误不了太久,我们在这条思路里陷得太深了,大家需要换换想法。再说我们已经连续工作很长时间了,需要暂时休息一会儿。”
二十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假期。
有几个研究员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三四瓶老白干,打算晚上好好放松一下,回宿舍的路上碰到方樾,想把方樾也拽上。
“我不喝酒。”方樾摆摆手。
“来嘛来嘛,喝酒也是一种放松,不是你让我们好好休息一下的吗?”
方樾一时无言,被他们拉到了酒局上。几个研究员大哥很快就把自己灌醉了,东拉西扯地醉醺醺地聊着天,唯独方樾只喝了小半杯,脸颊有些热起来,但意识还很清醒,听着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
“说起来,出生的时间点真的决定了人生的幸福度。我们是真没生在好时代,又遇上大灾难,又遇上丧尸,人类就没有这么难过!”
“可不是嘛!我就不打算结婚生小孩了,生下来也是让孩子受苦受难,何必呢!”其中一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帮人叽叽喳喳,最后又回到了人类生存的宏大命题上。
“要我说,咱们活得还不如那真菌呢!人家该吃吃,该喝喝,随随便便就能把人类杀得落荒而逃,有思维,有想法,就是不会开口说话罢了。”
“也不能这么讲,至少没有物种能进化出像人类这样精巧的语言系统。”
“NO、NO!人类的语言系统未必就符合自然进化规律。”另一人否定了他的观点,“人类相互猜忌、勾心斗角,用语言修饰欲望和想法,这并不是什么高效的沟通方式,还不如真菌直接通过电信号和信息素交流呢。”
“这倒是,人类要是能利用电信号,早就可以通过脑电波直接交流了。”
方樾在一旁静静听着,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什么,追想时那东西又转瞬即逝了。酒精让思维稍微迟钝了些,他轻轻蹙起了眉。
休息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两天的假期一晃就过去了。重返实验室,方樾和众人还是没什么研究思路,他却意外发现研究所外面一片被融雪打湿的土地里,长出了一小丛迎春花。
高地除了大棚里精心培育的某些观赏性花朵外,户外很少能看到野花。金黄色的好几小串迎春花,含苞待放,仿佛散落在漆黑夜幕下闪烁的星星,小巧可爱。
方樾将它连着土移到了盆里,搬回了负一层,修好枝后放在了池小闲的床头。星星点点的黄色,给整个屋子都增添了生动的光彩。
银星感受到了那淡淡的芬芳,强烈忍住了试吃的冲动,把花苞给池小闲留下了。
看着那几串花苞,方樾忽的一愣,猛地想起了之前从脑海里一闪而过的东西。
花苞和花朵虽然是同一个生物,却是不同状态的。而信息素……
他立刻返回实验室,用提取出来的信息素做了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实验——电解。
果不出他所料,信息素电解后出现了几种新物质,其中一种就是和它化合物结构十分相似的另一种三聚体有机化合物。
一种强烈的预感在他脑海中形成,促使他立刻用这种新型化合物展开实验。
其他研究员也迅速被勾起了兴趣——他们不太敢相信简单电解后的产物就是他们一直苦苦寻找的东西,但心里又抱有一丝侥幸的期待。
或许奇迹真的会发生呢?
两个星期后,这种新型化合物被证明了有效性,且不会对神经系统造成副作用。所有人都震惊了,这才问方樾是怎么想出这个办法的。
方樾简单道:“我们一直在努力寻找替代品,但某天我突然意识到,最好的替代品恰恰来源于这种信息素本身。”
“我们忽视了一点——真菌是通过释放电信号和生产信息素来实现细胞间的交流沟通的。这说明电流与信息素之间存在某种相辅相成的关系。所以我就开始思考电流对信息素的影响,然后做了电解实验。”
“那为什么这种电解产物不会对神经系统产生副作用呢?比如头疼什么的。”有人发问。
“不,这种信息素电解后,只产生一种有效成分,剩余都是废料,这些废料才是真正对神经系统产生副作用的物质。”
“在我们先前的实验中,信息素被注入人体后,受人体内部的生物电流刺激分解出有效成分和废料,有效成分阻断了噬肉真菌入侵神经系统,而废料则对神经系统有副作用,所以我们需要做的,只是电解提取出信息素里有效成分就行。”
赵新:“人体的……生物电流?”
“是的,人体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蓄电池’,体内每一个细微的活动都跟生物电流息息相关,包括心脏跳动,肌肉活动,对外界刺激的反应,还有大脑活动。”方樾解释道。
“那之前我们为什么没在真菌组织液中发现这种电解产物呢?”
“生物电解需要一个过程,我们应该是没掌握好时间点。”
执行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说,接下来量产这种化合物就行了是吗?”
方樾:“没错。”
“对了。”顾凯忽然道,“你之前不是说信息素72小时就会被人体代谢掉吗?那这种有效成分呢?”
方樾:“信息素电解后的有效成分,代谢得更快,通常48小时内就会代谢完。”
顾凯疑惑道:“那不是得一直注射?”
方樾:“关于这一点,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参考微针贴片。”
“微针贴片?”顾凯都没听说过。
“是的,这是一种新型透皮注射方式。我一直在思考要怎么讲注射方式简易便携化,最好的办法就是这种微针贴片。”
“简单讲,就像一个创可贴那样,表面安装了许多灌有药液的微针阵列,只要轻轻贴在皮肤上,微针就会穿透角质层把药液输入皮下细胞。患者几乎不会觉得疼,因为角质层没有痛觉神经。”方樾解释道。
“这么神奇?!”顾凯惊讶道,“那岂不是经常换换‘创可贴’就行了?”
方樾点点头。
量产的研究工作交给了化学家们。这种分解了的产物要比信息素本身化学结构简单得多,方樾觉得生产起来难度应该也要小一些。
但研究的速度比他想象得还要快,所有人都在卯着一股子劲儿和胜负欲。
一个月后,在众人的齐心努力下,第一批“创可贴”生产出来了,一共一万五千张。每张上面的药剂注射量是一周所需,也就是一周后才需要更换“创可贴”。
它们很快分发了出去,紧急运送到了高地外的大部队驻地处。
当所有人都贴上“创可贴”时,已经是四月中旬了。执行官派了一支军队在高地进行巡游,一边搜寻那些剩余的幸存者,为他们发放“创可贴”,一边统计幸存者人数,最终又发现了两三万的未感染居民。
这时,池小闲病房里的迎春花早已全部盛开,灿烂得如同春日最耀眼的阳光。方樾还在外面种了几株梅花,摘了几支插进花瓶里,搁在池小闲的床头,用清水养着。
整个房间弥漫着淡而清幽的香气。
唤醒池小闲的时间被定在了一个晴天的下午。梅花刚开了两朵,淡淡的粉白缀在纤细的枝头,润泽而柔软。
银星按照从前自己苏醒过来的办法,呼唤着池小闲。方樾,高美音,Kevin,章漪,陈愚之……众人都静静地站在他床边等着他醒过来。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
半个小时后,池小闲依然是沉睡状态,连眼睫颤都没颤一下。
方樾的心悬了起来,问银星:“他怎么还没醒来?”
“我已经按照自己原来苏醒的方法去唤他了……”银星紧张道,“但他就是不醒过来。”
众人互相看了看,面露担忧之色。
“他不会醒不过来了吧……”高美音扶住了方樾的肩膀,双腿有些发软,声音颤巍巍道。
“不会的,一定能醒过来的。”方樾攥紧了拳头。
一个小时后,池小闲仍然没有动静。
银星也急了,一直在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样,应该能唤醒的呀……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方樾来回地踱着步子,忽的停住了,转头看向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人道:“光在这儿等着也没用,你们先回去吧,我再给他做个脑部的检查,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
“唉,也只能这样了。”陈愚之叹了口气,轻轻拉了拉高美音的手,“咱们回去吧,这里交给小方,他肯定能醒过来的,放心吧。”
高美音只呆呆地看着池小闲不说话,好半天过后,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方樾一个人。他立刻喊人搬来设备,给池小闲做了一套脑部检查,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病变。
方樾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再等等。或许是池小闲休眠的时间太长了,所以苏醒的时间也长。
时间仿佛眨眼间便流逝了,方樾抬头看了眼表,竟已过了零点。
一天的忙碌加上漫长的等待,让他神思有些疲倦。他点了一盏台灯,将光调到最低,最后在池小闲床沿边趴下,静静阖上了眼。
原本是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竟昏沉地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有些奇幻的梦,梦见自己穿越到了远古时期,正站在一片泥泞、湿润的土地上,一抬头,便看到了那些耸立在地面高大的圆柱形绿色真菌。
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为他遮蔽出一丝阴凉。
他眯起眼睛,却看到了圆柱顶端似乎坐在一个人。他轻轻地晃着腿,手撑在膝盖上,似乎惬意而轻松。
那银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
梦里的他心跳忽然加速,怦怦,怦怦,怦怦。
忽的,手臂上多了一丝温柔的触感。睡意朦胧间,他以为是银星,却又迟钝地感觉到了一丝温热,就好像是人类掌心的温度。
人类的体温……
他猛地醒过来,倏然抬起头——
正对上了一双清亮的银色眼眸。
那人掩嘴轻轻打了个呵欠,银色眼眸弯了弯,接着用有些哑的嗓音轻声道:
“早呀,方樾。”
床头新鲜的花枝,房间内清雅的芬芳,被投射进地下负一层的淡暖日光。
思念的人,终于还是在春天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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