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陆时晏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席玉的眼中根本就没有半点起伏。
明明是在看着他却好似眼里根本没有他,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东西。
早先便蓄着的眼泪在此刻涌了出来,他再忍不住,将人拥进了怀中,泪水滑过了他眼下的红痣。
二人的身上落下些雪花,天地都陷入了一片寂静。
忽然利刃出鞘的声音响起,陆时晏意识到了什么,却来不及阻止。
利刃入腹发出沉闷的响声,陆时晏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染红了席玉的衣襟,眉宇间爬上了痛苦的神色。
陆时晏退开身子,看见了深深刺入腹中的匕首,鲜血如红梅般开遍了整个腹部。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脸看向席玉,眼圈泛着红,如同被无情抛弃的犬一般。
他喃喃开口,血液瞬间自唇角溢了出来。
“玉…儿,你…要杀我?”
温热的血液喷溅到席玉的手上,持着匕首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他缓缓抬首对上了陆时晏满含痛意的双眼,像是被刺到了一般,立时松开了手,张着嘴瘫倒在地上。
未束的长发飘荡在空中,遮住了他的半张脸,看起来脆弱又无助。
“不是…玉儿不想这样的。”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鲜血,血淋淋的,映在眼里格外刺目。
一旁陆子修的尸首上已落了层雪花,席玉侧眸看去,眼中再次溢出泪来。
视线变得模糊,他想爬过去靠在陆子修的身边,却被人扯住了衣襟。
“玉…儿,看…看我,好吗?”
陆时晏捂着腹部,拉住了席玉衣衫的一角,声音变得很轻,像是怕吓到眼前人一般。
“子玉!”
忽地远处传来一声怒吼陆时晏扭过头朝声音处看去。
席玉趁机爬到了陆子修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抱起了他的尸身。
而云越站在不远处,目眦尽裂地看着这一幕。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子。
原先看到二人相拥住,他还舒了口气。
不想下一秒就见席玉一匕首刺入了陆时晏的腹中。
原本温情着的一幕瞬间化为了带着血色的恐怖景象。
他不再犹豫提着剑就奔上了玉阶,铠甲在奔跑的过程中撞击发出响声。
“子玉!”
“别…我没事。”
陆时晏捂着腹部,侧过身子挡在了席玉的身前。
额上的汗水聚集,嘀嗒落在鼻尖上,长睫上落着几粒雪花,他轻颤着看向一脸着急的云越,缓缓地摇了摇头。
“子玉!你是不是疯了!他伤了你,你怎么还护着他?快让开!”
云越显然不吃他这一套,长剑一挥就指向了陆时晏背后的席玉。
“放下。”
陆时晏颇为费力地说出了这句话,唇边的血溢出更多,但云越依旧横着眉不肯罢休。
“我叫你放下!”
他提高了声音,来自皇家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不过这话刚说完,陆时晏就开始剧烈地喘息起来,鲜血涌出,双眼也开始变得迷离。
腹部的伤口虽不致死,但对他造成的伤害却很大,失血过多所带来的晕眩很快便至。
气昏了头的云越这才发现了陆时晏的异常,连忙放下了剑,跪下身子将人扶住。
“快叫太医!”
云越扭过头冲着怔愣住的众人喊道。
接着又从下摆上撕下一块布料轻按在他的伤口上,试图止血。
“子玉,你再忍忍,太医马上就到了。”
陆时晏点点头,睫羽扇动的速度减慢,他用染血的手抓住了云越的前襟。
“答应我,千万…不要伤他,他…不是有意的。”
他的声音如漂浮在空中的浮云般,很轻很轻,轻到风一吹就要散了。
云越的视线越过陆时晏落到他身后之人的身上,而那人正抱着尸首默默哭泣。
见状他的眼神逐渐变冷,之后咬着牙又重新看回到陆时晏的身上,才道:“好,我答应你。”
听到这句话陆时晏露出一抹笑来,鲜血淋漓也挡不住他的好样貌。
长睫抵不住渐沉的眼皮,他带着笑闭上眼,倒在了云越的怀中。
*
陆时晏这一晕就晕到了第二天中午,醒来时就对上了季泠那张冰山般的脸。
好久未曾见过这张脸了,陆时晏一时还有些迷糊,反应不过来。
“醒了?”
季泠的声音冷淡,倒是没太大的反应。
不过这句话却惊到了屋中的另一个人,在陆时晏还没来得及回话时,那人就奔了过来。
“子玉,你总算醒了。”
云越探头凑进了床帐内,盯着床上的陆时晏看了好一会,长舒出一口气。
“可吓死我了。”
“你昨日真的是—”
“闪开些。”
季泠微皱着眉,推开了云越的大脑袋,有些不满他的举动。
“打扰我换药了。”
“哦,你换你换。”
他弯着腰退了出来,嘴上说的恭敬,可却在季泠的身后做起了鬼脸。
冰块脸!
床上的陆时晏坐起身,刚想下床就被季泠按住了。
触及他如刀的眼神,陆时晏叹了口气只好乖乖地坐着,任人换药。
“云越,席玉在哪里?”
在季泠给他换药的同时,陆时晏偏头看向他身后站着的云越。
云越顿时收了鬼脸,语气不好道:“你还问他?他都把你伤成这样了。”
陆时晏刚想说些什么反驳他,腹处的伤口却猛地一痛,他低头看去,正好看到季泠刚刚收回的手。
……明白了。
“他非是有意的。”
陆时晏看向云越,后者却扭开了脸,一副不信的样子。
无奈,他只好回看到季泠的身上。
“季泠,你有没有为他诊治过?可看出…嘶,痛。”
“下官可没有那么多精力,毕竟新皇若是还未登基就殡天了,那下官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罢了,你们不说,我便自己去看。”
陆时晏也不欲再同他们纠缠,撑起身子就要下床。
季泠立马制止住了他,扯了扯他腰间缠着的纱布。
“药还没换完。”
而云越见陆时晏这样,心里虽还有些不满,却还是将席玉的所处告诉给了他。
“他就在偏殿,就算着急也不是这么个着急法,让冰…季泠给你换好药再去。”
陆时晏这才平稳下来,点了点头,等待着季泠换药结束。
包扎刚一结束,他披了件外袍就去了偏殿。
云越和季泠都跟着,只不过没再跟进去,留在了殿外,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殿中危险的东西都被他们收了起来,倒没什么再担心的了,他们也就放任二人独自相见了。
偏殿内未点灯,不知是收拾的人忘了,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想点灯。
微亮的天光透过宫窗映亮了床前的一片地方,微小的灰尘在这光芒中无所遁形,轻轻地飘动着。
光芒背后的床上,一个人披散着头发抱膝坐在床上,头埋在腿间,看不清他此刻的面容。
在这诺大的宫殿中,他就那么隐在黑暗中蜷缩着身子,安静又孤寂。
此景刺痛了陆时晏的心。
这是他爱了两世的人,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玉儿。”
他轻唤出声,鞋履踩在地毯上没发出一点声音,整个人安静到只发出那一句话的声音。
陆时晏怕极了。
他怕吓到他,步子放到了最轻,掠过那方天光,来到了阴影后,走到席玉的身前。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抱膝的人正微微打着颤。
感受到陆时晏的靠近时,席玉抖动得更加厉害,也将头埋得更深。
“玉儿,你抬头看看我,好不好?”
陆时晏的语气近乎卑微,若是云越等人听到定然会暴怒跳起。
然而即便是用这样的语气,也依旧得不到那人的回应。
席玉不曾理会他,只是身子抖动得更加厉害。
陆时晏掩住眼中的伤心,抬手在他头顶上方停顿许久,最终却没敢落下,屈起手指转过身就要走。
外袍飘动,一股若隐若无的血腥味传入鼻中。
陆时晏起初没在意,以为是自己身上的伤口破裂了。
他低下头看了看,却发现伤口处的纱布干净的很,毫无崩开的痕迹。
脑中闪过什么,陆时晏猛地转回身。
床上还在发抖的人,他快步走到席玉的跟前,不带一点犹豫地抬起了他的头。
席玉的双眼紧闭着,嘴角有鲜血蜿蜒而出,墨发贴在脸上与鲜血粘在一起,整个人的呼吸已经微弱到了极点。
见此景象陆时晏的瞳孔立刻缩成了一个点。
脑中嗡嗡作响,身体比脑子更先做出反应,他掰开席玉的嘴,看见了他嘴里血肉模糊的一团。
“季泠!快,快进来!”
他扭头冲着殿门外喊道。
陆时晏整个人都慌极了,他坐到床边,将陷入半昏迷的人抱进到怀中,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冰凉,仿若生命正一点点流逝,就快要离开他了。
“不要,不要,不可以。”
陆时晏红了眼,握紧席玉冰冷的双手凑到唇边,用力地呼着热气,试图将其暖热。
可就像是少时母妃离世时那般,无论他怎么做,那双手都暖热不过来。
他的心在一刻瞬间停滞住了,仿佛回到了那时的无力,又一个他爱的人要丢下他走了。
陆时晏拥紧了人,心痛如绞,埋首在他发间,哭求道。
“求你了,别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