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中,鞭子抽落在皮肤上的声音不绝于耳。
席玉的背上已然是鲜血淋漓,干涸住的伤口在下一鞭抽来后开裂。
爬行的速度越来越慢,他的脸上苍白不见血色,嘴唇上满是血迹,都是席玉忍痛咬出的口子。
一路上雪白的鹅卵石都被染成了暗红。
陆鸣像是毫无所觉一般,仍旧肆意抽打着鞭子。
他身旁的侍女看着席玉,心中不忍。
“殿下,这个时辰圣上应该醒了,您不是还要找圣上吗。”
陆鸣瞥了一眼侍女,吓得她立马低下了头。
陆鸣抬手又重重落下一鞭,看着地上的席玉,他甩了鞭子扔到地上,“玩够了。”
侍女心中松了一口气。
席玉跪伏在地上缓着气。
他的鼻腔里满是血腥味,耳边还在嗡嗡作响,身体一动就牵着剧痛。
这是席玉重生以来离死最近的一次,好在现在结束了。
但席玉没等到陆鸣放过自己。
头顶轻啧一声,恶毒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这奴才的血弄脏了我的靴子,把他拖到慎刑司去,叫他好好反省反省。”
慎刑司是宫中专门惩治犯了大错的宫婢和内侍的地方,里面折磨人的手段百出,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对于宫里的人来说,进慎刑司就相当于半个身子迈入了黄泉,即便是出来了,也都活不了多久。
席玉偶尔路过门前,里面叫声凄厉,让人浑身发颤,心头发麻。
所有人对那个地方都是避之不及。
陆鸣说出的这句话像是惊雷一样劈到了席玉身上。
席玉抬头看见陆鸣脸上的兴奋,寒意自心中蔓延至全身。
他是故意要送自己去慎刑司的,他要自己去死。
可究竟是为什么?
但是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席玉去思考,侍卫将跪倒在地的他拖起,直冲慎刑司而去。
就像是拖拉牲畜一般,拖拽着他的双臂。
伤口裂开了不少,鲜血染红了衣物,直直透了出去。
背上的痛感实在过于强烈,席玉忍不住抽气出声,眼角被逼出了些许泪来。
陆鸣站在原地双臂抱胸,瞧着席玉狼狈不堪的背影,唇角微扬。
天真无邪的脸上却扬起了格外阴毒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怪异。
陆鸣身旁的婢女瞧见他这番样子不由有些同情席玉。
不过五皇子平时虽厌恶内侍,像这般直接送到慎刑司却是头一遭。
婢女想不明白,也不敢再想,只能愈发小心的伺候起来,生怕下一个被丢进慎刑司的人成了她自己。
*
席玉被拖进慎刑司后,没有立刻受罚,反而是被关押在了司中的监牢里。
他躺倒在泛着恶臭的杂草铺就的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和霉味,让人作呕。
处在此间可以清晰地听到其他人的痛呼声,以及正在受刑人的叫声,活像是身处在地狱。
席玉被拖拽的路上,看见了牢里的各种惨状,有的人身上的衣服都没了,皮肉外翻着,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
他慢慢蜷起身子,想靠着样给自己些许抚慰。
他浑身都在发热,脑子迷迷糊糊的,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还在人间,还是已经到了地狱。
也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席玉烧得迷糊,也听不分明。
“殿下,这地方腌臢的很,您小心着点,脏了您的鞋子就不好了。”
刘南弯着腰,脸上挂着谄媚的笑,手中提了盏灯笼,小心地为身旁的人引着路。
牢房中没有窗户,虽有烛火却很是微弱。
昏黄的灯火只照亮了一小片地方,使得整座牢房昏暗不已,这是惩罚宫人的手段之一,叫其不辨日夜,每日活在即将受刑的恐慌之中。
当下刘南手中的灯笼就像是这牢房中的太阳般,叫人向往,更叫人害怕。
刘南侧眼看向身旁人,自他管理慎刑司多年,这还是头一次有皇子来此。
慎刑司是关押罪奴的地方,被送到这里就相当于是离死不远了,活人都没见过几个,更别提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了。
“送来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身旁的人开了口,声音冷淡,在这如死寂般的牢房中竟也毫不违和。
哀嚎的声音自他们二人进来时便停了,仿佛是怕人听见。
刘南脑子一转,便知道他说的是谁了,今日刚前才送来一个。
“回殿下,还在关押着,正等着一会上刑。”
他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瞄了一眼身旁人的神色,试探道:“殿下是想给他上刑上狠一点,还是…想亲自动手?”
刘南做慎刑司主管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自认为这番话毫无问题,应该很合身旁人的心才是。
却不想那人忽地顿住了脚步,在摇曳的烛光中淡淡地瞥了一眼刘南。
很平淡的一眼,甚至不带有任何话语。
但就是这样,刘南却还是被吓了一跳。
男人那眼神过于阴冷,仿佛是在看某种死物,叫人通体发寒。
刘南这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他慌忙地低下了头,颤声道:“殿下赎罪,奴才该死。”
手中的灯笼随着他的身体不断抖动着,烛光晃荡,像是人动荡不安的心跳。
直到身旁人继续走动起来,他才松了口气,抬手轻擦了擦脑门上冒出来的汗。
刘南继续为其引起路来,不敢再贸然开口了。
又走了会,他提灯在一间牢房前站定,道:“到了,殿下。”
席玉迷糊之中听到门锁的响动,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只能模糊不清地看到个人影在他面前站着。
是谁?
来人朝自己走了过来,最后站定在自己眼前,头顶传来那人冷淡的声音,“席公公。”
听到声音的瞬间,席玉猛然睁大了双眼,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是陆子修!
陆子修看着眼前如败落的花朵般的人儿,脸色依旧冷淡,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手想要挥退刘南。
刘南面色有些纠结。
皇子要是在这等地方出了危险,到头来不是还要怪在自己的头上。
他不禁开口道:“殿下,奴才怕这人伤了您,要不—”
“下去。”
陆子修没有给他说完话的机会。
刘南看着地上毫无行动能力的人,又瞧了瞧陆子修,这才默默退了下去,只在离开前,将灯笼放在了地上。
刘南走后,陆子修弯下腰。
他的视线从席玉染满血污的背部移到他姣好的面庞上,他忽然扬起笑来,“公公,以后还想避开我吗?”
知道是陆子修来了此处,席玉烧得迷糊的意识就回来了不少,却没想会听到这样一番话,整个人都僵住了。
怪不得陆鸣无缘无故的为难自己,怪不得他突然不再为难自己,原来都是精心安排的,是他故意为之。
“你—”
“疼吗?公公。”
陆子修撩起衣袍,蹲在了席玉的面前,看着他满眼都是惊讶的样子,笑容更盛,“公公,若是肯好好听我的话,何至于此。”
席玉抬眼,昏黄的烛光映在陆子修的脸上,他半边的脸处在暖光之中,另外半边却隐在暗中让人看不分明。
就像他这个人,叫人看不透彻,更让人望不尽心思。
席玉满心绝望,今天的祸端竟是因为自己的退避。
不对,从最一开始就错了,是他不该喜欢上陆子修,不该刻意去接近他,不该招惹上一条毒蛇。
席玉合上双眼,不想再去看眼前人。
陆子修见他如此,心中泛起怒意。
原先刻意接近的是你,如今却又想推开我转投别人的怀抱,天底下哪里有这般好事,让你见一个爱一个。
“看来公公还是未曾悔过,这般的惩罚还是太轻了,须得更重些才能让你清楚过来。
陆子修直起身子,拂了拂微微发皱的衣摆,说话很是漫不经心。
“公公别怕,等公公想明白,我自会救公公出去。”
席玉听着他的话,却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闭着的双眼不曾动过半分,像是不愿再理面前的人。
陆子修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样子,轻啧出声。
他转过身朝牢门外走去,在路过那盏明晃晃的灯笼时,陆子修脚步微顿,他扭过头定定地看了一会地上躺着的人。
俯下身将那似太阳般温暖的灯笼给提走了。
照在席玉眼皮上的光芒越来越微弱,随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四周又重回一片死寂之中,静谧的叫人害怕。
席玉缓缓扇动眼睫,睁开了双眼,和闭眼没多大区别,只不过能看清些牢中的事物。
可是能看清又有什么用呢?
因着发热,席玉的头脑又开始昏沉起来。
眼皮渐沉,五指不自觉地张开抓住身下略带潮意的杂草,将身体蜷缩的更紧,像是初生的婴童极度缺乏安全感。
意识飘忽不定,耳边嗡嗡作响,一时似在云间,一时又似坠入深渊。
眼前忽地有了画面,却像笼上了层层薄雾,看不分明,如雾中看花,水中望月。
是一处破败的宫殿,杂草丛生,主殿两侧悬着的匾额掉落在地上,已腐朽的不成样子,上面所写的字样被风雨侵蚀的再看不出原来模样。
两侧轩窗上的窗纸缺失了大半,殿外的风一吹便呼呼作响。
席玉看见他自己站在庭院中,冲着那破败的殿门在说话,“你可知我为何这般喜欢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