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玉谈浑身难受,似痒非痒,似痛非痛,只觉得有一只小小的毛虫盘踞在心口,慢慢地爬向喉咙。
他的神智倒是十分清醒,但身体四肢仿佛不听使唤一般,软弱无力,支撑起身都困难,甚至连呼吸都不受自己控制。
这种不可控的感觉太过可怕。
元玉谈五指抓地,又狠又重,鲜红血液从指甲缝里缕缕渗出,他却感觉不到疼,淋漓伤口蹭着冰凉的地面,似乎缓解掉他的一丝躁意。
元玉谈干脆伏身,整个后背贴地,沁人凉意顺着脊背蔓延全身,舒服不少,但身体内里的麻麻痒痒还是无法排解,他不停曲起腿又伸直腿,挣扎着把自己翻了身,平趴在地上。
他努力吐出胸口的浊气,调节内息。
忽而门前一暗,一双镶嵌着金属饰品的黑靴出现在眼前。
是萧竟。
元玉谈理智顿时清醒十分,借着力气,两手撑地跪坐。他这般模样太过狼狈难堪,他不想让萧竟看见。
萧竟单膝蹲下,想捡起他沾满血迹的手,还未碰及到,元玉谈忽而猛地站起身,踉跄而速度极快地飞跑出门。
见他想跑,萧竟神情一敛,眸色幽烈深沉,快速旋身腾空跃起。
元玉谈的动作不稳,萧竟跟在身后,两步便跨到他身前,扣住他的肩膀。
他的力气又急又猛,按得元玉谈腿一软,当即就要摔倒。
萧竟快速接住,强行扭住他乱动的双手,把人面对面紧紧压在怀里。
“你跑什么?”
他贴近元玉谈耳边,声音不复平时的散漫调侃,反而凝着凶悍和急躁,像是到手的猎物想要在他眼前插翅飞走。
元玉谈被他死死抱着,动弹不得,萧竟的力道很大,他快要喘不上气。
“你跑什么?”萧竟又问了一遍,“你宁愿独自去面对外面未知的人,也不愿向我求救?”
元玉谈脸色苍白,轻声嗫嚅着,没有出声。
萧竟稳了稳心神,敛色道:“元玉谈,你不相信我?你怕我?”
“滚开!”元玉谈哆嗦着推开,双目发红,“你走!”
“元玉谈。”萧竟眼神暗了暗,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萧竟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以前是强迫过你,可那次是无可奈何,我自认对不住你。我虽算不上什么品性高尚坐怀不乱的君子,但也绝不是对珍爱之人趁虚而入的卑鄙小人。”
萧竟抓住他受伤的手,剃净上面尘土污血,小心包扎。
似是药效逐渐发作,元玉谈脸色更加粉润,鼻间呼出热气,紧紧蹙眉似是极力隐忍,身体发颤,却不再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挣扎力道也小了很多。
他这固执模样让萧竟心疼又可怜,压下胸中那簇被撩拨起来的邪火,低声道:“元懂我已安全营救,你不用怕,现在我带你去寻解药。”
说罢他拦腰抱起元玉谈,纵身一跃飞檐走壁,直奔铃铛阁主殿。
两人至前厅,掌门大殿根本不见人影,只有两个打扫的女弟子。
萧竟直接一把抓住其中一人,冷着问:“你们掌门呢?”
女弟子年纪小,头回见如此来势汹汹的男人,一时吓得结巴:“我……我不知道。”
萧竟耐着性子,“不知道?”
女弟子战战兢兢,小声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刚来这边。”
“看来你不太惜命。”萧竟冷呵一声,浑身威压。
忽而怀中的元玉谈挣扎起来,似乎想起身。
萧竟皱了皱眉,但还是放开了手。
“走。”元玉谈两脚着地,头脑一阵晕眩,他的意识是清醒的,说出来的声音却是轻软无力,“我们不要闹事。”
萧竟没动,看着他。
四周已有女弟子闻声赶来,皆是紧张而又好奇地打量两人。
元玉谈浑身僵硬,那些目光让他无地自容,他这副模样太难堪了,他不想让更多人看见。
他和萧竟身为男子,却撒谎进入全是女子的铃铛阁,如今还在她们掌门殿前闹事,实在理亏,如今这种后果根本就是自作自受,要是再伤了那些女弟子,他不会心安。
元玉谈两指勾住萧竟的衣摆,低声道:“我们走。”
萧竟还是看着他,探究一般。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揽起元玉谈,即刻寻了辆马车,朝麒麟渊的方向奔驰而去。
——
马车上,元玉谈与萧竟分坐两边。
元玉谈闭眼打坐,脸颊红润,额头一层薄薄细汗,后背紧贴冰凉木壁,无意识蹭着。
萧竟有些坐不住,半空中探出手。
元玉谈突然睁眼,直视过来,眸子浑浊而清澈,低声问:“你要干嘛?”
身中春、药之人多会意识丧失,完全沦为欲、望的奴隶,萧竟摸不准元玉谈现在还有几分清醒。
元玉谈如今看起来温软无害,唇色绯红,喘息微促,甚至连眼角都因为呼吸不畅而湿润。
萧竟斟酌着道:“你现在热吗?”
元玉谈感受一番,道:“有点热。”
萧竟想了想,又问:“你看看我是谁?”
元玉谈顿了顿,蹙眉瞪他:“你把我当傻子?”
闻言,萧竟确信他还是有三分清醒,老老实实收回手,说道:“随口问问,我们现在回麒麟渊,你再忍耐片刻。”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过了会儿,药效似乎上劲了,元玉谈盘膝而坐,蹙眉抿唇,看起来颇受折磨,不停费力吞、咽口水。
萧竟直勾勾看着他。
感受到他的灼灼视线,元玉谈睁开眼,面无表情地问:“你在想什么?”
萧竟道:“我在想如何能寻到解药。”
“你撒谎。”元玉谈脱口而出,“你分明在想回了麒麟渊后怎么弄我。”
这下,不仅是萧竟,连元玉谈都被惊得愣了愣,表情空白,完全想不通这种直白话语为何没有经过大脑,径自突兀地从心里冒出来。
他急忙捂住嘴,努力咽下口中的话,心中跟开了锅的滚烫热水一般上下翻滚,尴尬羞耻得不行。
他张口替自己找补,编排好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一出口,却又变成:“我都看见你的裤子/顶/起来了。”
元玉谈大惊,两手紧紧按住不听话的嘴,茫然地睁大双眼,完全不敢置信自己会说出这种下流话。
他心跳擂动如鼓,难堪地避开萧竟的视线,奇怪而悲哀的发现,他现在像是心里想到什么,就会直接说出来什么。
他没有办法控制,若是强行憋住不说,心口又会奇痒无比,他碰不到挠不着,那种感觉虽不痛苦,却折磨得他难以忍受。
无言的安静萦绕在马车内,萧竟漆黑的眼眸深沉不明,又略显一丝微妙,紧紧注视着元玉谈。
而元玉谈头垂得很低,双手捂嘴,肩膀轻轻颤抖,似乎在与什么东西努力做抗争。
半晌,还是萧竟打破寂静,他尝试着叫道:“元玉谈?”
元玉谈不想理人,却又控制不住乖乖地答:“我是。”
萧竟又沉默了,半晌问:“你看看我是谁?”
“你是萧竟。”
萧竟犹豫片刻,慢慢靠近,仔细观察他脸上的表情,一分一毫都不放过,问道:“元玉谈,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元玉谈瞪着他:“当然,我又不是傻子。”
他看起来对回答问题十分抵触,想要努力克制着冷淡,但声音却又像小猫一样轻软乖巧,连皱眉生气的模样都失去威慑力,莫名现出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
萧竟对这种突发情况有点措手不及,心里那些不该有的龌龊心思又被挑了起来。
“你怎么了?”他想碰碰元玉谈的脸,但还是忍住了。
元玉谈深深郁结,他一点都不想告诉萧竟他怎么了,慌张地捂住嘴,但还是断断续续从口里溢出声:“我……没办法控制自己……说出的话,只要是心里想的,便会……全盘托出。”
说罢,元玉谈紧张地弓起身,脸色忽而苍白,看起来更加慌乱无措了。
见状,萧竟坐回原处,缓缓安抚他:“你不要害怕。”
元玉谈:“我害怕。”
萧竟:“为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元玉谈又是控制不住:“害怕你戏弄我,让我难堪。”
萧竟认真地望过去:“我不会。”
元玉谈:“你肯定会,你就是一个坏心眼的人。”
“我哪里坏心眼了?”萧竟有点哭笑不得,他算是发现了,现在的元玉谈是问什么答什么,再也不会把那些小心思闷在心里。
萧竟道:“你为什么认为我是一个坏心眼的人?我喜欢你,珍重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会伤害你,更舍不得让你难堪,一丝一毫都不会。”
元玉谈憋得鼻尖发红,似是难受极了,最后还是吐出口里的话:“你骗人,你总是伤害我,总是让我难堪,你……”
萧竟轻轻握住他的手,哄道:“你别急,慢慢说。”
元玉谈忘记挣扎,一股脑倒出来,气得不行:“你见我第一面就想杀我,还想着利用我生孩子!”
萧竟摩挲着他的手心,严谨正色道:“我没有。我与你第一次交手时,我对你是欣赏,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怎么会有杀你之心。”
元玉谈:“你骗人,你当时还踹了我一脚,差点把我踹死了。”
萧竟笑:“有吗,我不记得了。”
元玉谈更气了:“你居然不承认,我身上现在还有印子!”
“那一脚定不是我本意,那日曼陀罗给我下了药,我是被药迷了神智,才会那样对你。”萧竟认真解释,“宝贝,真的,我没骗人,我心里自始至终装的都是你。”
元玉谈苦苦皱眉:“那你有我之后还去青楼?”
萧竟哄:“我是去找陈百悦拿药,安胎护神的药,为了你我的孩子。我这辈子除了你,谁的手都没碰过,真的,我眼里只有你。”
元玉谈:“你眼里还有林娇娇。”
萧竟忍不住笑出声:“林娇娇是我师姐,我跟她真的不熟,她对我有过恩,我自然对她以礼相待,我不是已经跟你解释过了么。你怎么还记得这种小事,平日里你藏着闷着,坦荡自若看似什么也不在意,原来竟是个爱吃醋的小心眼。”
闻言,元玉谈脸色红红白白,神情冷冽,死死咬住下唇,堵住要出口的话,尖利的牙齿马上要咬破下唇。
萧竟连忙拉住他的手,收敛笑意正色道:“玉谈,我没有嘲弄你的意思。”
元玉谈还是咬唇不语,唇上很快渗出丝丝血迹。
萧竟快速掰开他的唇齿,两指撑在中间,道:“好好好,我不笑你,你不要伤害自己。”
元玉谈缓缓卸了力气,舌尖顶开他的手,眼中愤恨而委屈。
萧竟的心一下被他看软了,立马接着哄:“我没有笑你,是我不好,是我不对。”
元玉谈还是怒视他,气得呼吸不稳。
萧竟心都要软得滴水了,“玉谈,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元玉谈满脸写着拒绝,谁知出口又道:“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