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如钩, 树影摇曳,长风穿林而过,呼啸山野。
山村的黑夜有一股子瘆人的静。
玄鳞脚方落地, 就听得吱呀一声门响,紧接着,黄狗顺着门缝窜出,亮堂的狗吠乍然响起。
地蛋儿拱身如弓, 呲着尖牙,目露凶光,喉中发出低沉吼叫。
可吠了没两声, 就倏然停下了。
它大抵是认出了来人,动了动毛耳朵, 蹲坐在了门口子。
玄鳞负手而立, 垂首睨了眼狗子, 朝木门行去。
许是大门落了锁,许是有狗子在,又许是乡里乡亲都熟悉, 王墨没上屋门的锁。
玄鳞指尖轻轻一推,门嘎吱一声开了。
屋里头黑黢黢的,可安静, 只有小哥儿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狗子见状, 正想跟上去,却听当的一声门响, 它被关在了外头。
地蛋儿蹲在门边儿,滴溜个玛瑙似的眼睛, 巴巴地朝门缝里瞧。
就听“嗒”的一声响,里头落了锁。
狗子也不知道咋了, 咋就不给它进了。
毛脑瓜搭在前爪上,呜呜唧唧可怜巴巴地叫,可里头那汉子没一点白日的心软,紧锁的木门没有开。
蛇类的夜视并不好,只玄鳞修成了大妖,才在黑夜里看得清明。
他金色的竖瞳轻眨,缓缓抬起了步子。
炕头子,王墨侧身卧着,睡得不多安稳。
自打他摔坏了双腿,几乎没有一个长夜,睡得沉过,他被梦魇拖进深渊,像小舟浮在浩海上,半梦半醒、睁不开眼。
两条腿虽然没了知觉,可钻心的疼却连着筋脉往心口子蔓延,一路钻进脑子里。
王墨眉心皱得死紧,额头上一片凉汗。
疼得紧了,他手死死攥住被子的一角,口里不住的嘤咛:“爷、爷……”
玄鳞垂着眼,唇线拉得平直。
他两指并拢,在王墨额前轻轻一划,一道白光钻入小哥儿的眉心。
王墨顷刻收了声,沉沉睡了过去。
玄鳞缓缓坐到炕头子,像从前在吴家,王墨坐在炕沿边瞧他一样。
他细长的手指头轻轻碰了碰王墨的额头,将冷汗一寸一寸的擦干净。
他瞧着他,怎么都瞧不够。
明明一个挺寡淡的哥儿,比他见过的太多人都平淡无奇——瘦得凹陷的两颊,不多挺翘的小鼻子、肉乎乎的嘴,只一双大眼睛水水润润的。
可他偏是喜欢,喜欢得心口子发酸发苦,也发甜。
玄鳞站起身,抬手将小哥儿身上的被子掀开了。
一只大手摸上了王墨的腰,一把小腰,比他才来吴家那会儿还要细。
玄鳞眉心轻蹙,手指一拨,裤带子松开,露出了平坦的肚子。
小哥儿被玄鳞点在眉心那一下,弄得昏沉睡去,他像是做了个可长可长的梦,沉在深海里,周身被水草紧紧缠着,动不了。
玄鳞一只大手托住王墨的后腰,一只手捏着他的裤边。
窸窸窣窣一阵响,小哥儿被扒了个精光,露出一双赤条条的腿。
抓着裤边的大手停住了,玄鳞瞳仁震颤,好半晌都缓不过劲儿来。
这是一双顶难看的腿,瘦得就两根腿骨的粗细,骨节处扭曲得不成样子,皮肤上大大小小数不尽的疤痕,有摔断时留的旧伤,有平日里添的新伤,又红又黑,斑驳不堪。
玄鳞难忍地喉口滑滚,小心翼翼的像捧着宝贝,将那两条腿放平了。
他抬手撩开长衫下摆,席地而坐,伸手轻轻放到了王墨的膝盖骨上。
狭长的眼睛闭起,触摸处一片白光四溢,顺着玄鳞的掌心往小哥儿的腿骨缓缓涌入。
深秋的夜,忒凉。
冷风卷着山寒,直往门上扑,打得门板子啪啪作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冷汗顺着玄鳞的额角扑簌簌往下滚。
他垂着头喘了数口子长气,手撑住膝盖,摇晃着站起身,去瞧王墨。
一双竖瞳怔了好久,连带着唇角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玄鳞白着脸,伸手摸上王墨的膝盖骨,眉心越皱越紧——那扭曲的地方,竟是没有变化。
“怎么会……”
他千年的内息,竟是一丁点儿没见好。
他嘶哑的呼吸,好半晌缓不过劲儿。
直到外头狗子呜呜唧唧的叫声又传了过来,他才抽回了神。
木门“嘎吱”一声打开。
狗子探个头,却滴溜着眼珠子偷偷摸摸地瞧,缩个小爪子不敢进门。
玄鳞身上大妖的气息太重了,铺天盖地的压来。
即使没有发怒,也让狗子怕得厉害。
玄鳞缓缓敛息,垂眸睨着狗子:“睡在门边,不许过来。”
狗子仰头瞧了他一眼,又瞧了炕头子王墨一眼,可怜巴巴的应了一声,试探地伸了一只爪爪进门,见汉子没拦它,才将后腿也迈了进来。
门被阖紧,将稀薄的月光关在外,屋子里黑得不见五指。
玄鳞抬起步子,缓缓走到炕边,两指伸到领口,轻轻一挑,盘扣脱开,月白的长衫落了地。
他掀开被子一角,躺到了王墨身边。
小哥儿下头光着,可上身还一件破到打了补丁的亵衣。
玄鳞瞅着碍眼,卷开他的衣裳下摆,三两下脱了下来,甩到了炕尾。
两具身子赤条条的搂在一起,一薄一厚的胸膛子相贴,烙饼似的,可紧可紧。
这屋子小,就算狗子缩在门口子,一抬头,也能瞧见里头的光景。
地蛋儿一只顶单纯的狗,没见过啥大场面,就算在吴家,也没瞧过这,它支棱个毛耳朵,整只狗都慌了起来。
玄鳞伸长手,摸上头顶的玉钗,轻轻一扯,长发垂了下来,落到了腰际。
蓦地,一片白光四起,就听一声颤抖的狗吠,地蛋儿一惊,惊慌失措地缩到了犄角旮旯里。
炕头子,人身蛇尾的千年妖兽舒服的喟叹。
玄鳞伸手将王墨揽进怀里,垂下头宝贝地亲了亲,被子里头,粗/长的黑鳞巨尾卷起,将小哥儿一把细腰缠紧了。
*
日头自山那边缓缓爬了上来,村子里的鸡嘹亮地啼鸣。
王墨轻轻睁开眼,刚想起身,却觉得身上好累好累。
昨儿个做那梦,好像真的似的,他被丛水草紧紧缠着,咋都脱不了身。
今儿个一起来,后背连到腰,都酸得慌,好像被啥压了一大夜。
王墨掀开被子,亵衣裤穿得好好的。
他这才浅浅呼出口气,手撑着炕面坐了起来。
王墨将被子叠好,收到炕尾,好半天了,都没见着地蛋儿。
这要是平常,他还没醒,狗子已经跳上炕头子啃他,今儿是咋了。
他往门口子瞧,往桌案边瞧,都没见着黄乎乎的毛身子。
王墨皱起眉,偏头喊起来:“地蛋儿?地蛋儿!”
好半晌,靠门边的犄角旮旯里,传来一声细细小小的狗叫,狗子呜呜唧唧的应了一声。
王墨瞧过去,朝它招手:“地蛋儿,咋猫那儿了?来来。”
狗子探出个小脑瓜,又挨着墙根儿蹭出半面身子,耷拉着耳朵凑近了。
这炕上,满是玄鳞的气息,地蛋儿蹲在炕边,仰着头,不敢上去。
王墨叫了好几声都没用,想着狗子是长大了,不愿上炕了。
他叹口气:“成成,不上就不上吧,给你弄饭去。”
他伸长手,扒着炕沿爬下炕,才坐到板车上,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紧接着,汉子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王公子,醒了吗?”
王墨一愣,这声音,怕不是隔壁那户。
他抿了抿唇,应声道:“啊……醒了,可、可也太早了,我还没梳洗!”
“不碍事,你慢慢来,我等会儿便是。”
天爷啊,王墨仰头叹了口气,急慌慌地推开了屋门。
他到灶堂子,拿了洗脸的木盆,到水缸前接了半盆子清水,匆匆放到地上,伸手掬了把水。
深秋的清晨,冷得厉害,就这放了一大夜的水,冷不丁一摸,冻手。
王墨没敢耽搁,七七八八洗了脸,拿布巾子随意擦了擦,就扒着地出了灶堂门。
吱呀一声响,破旧的木门缓缓打开。
玄鳞正站在门口子,着一身靛青缎面的长衫,发间一柄墨色玉冠,显得人出尘的风雅。
王墨仰头瞧着他,咬了咬唇:“玄公子,您有啥事儿吗?”
玄鳞抬了抬下巴:“昨日瞧你水缸没水了,打了两桶来。”
王墨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才发觉汉子脚边落着两只大木桶,里头清泠泠的井水:“啊……多谢了。”
“那我提进去?”
王墨点点头,手扒着土面,稍稍让开了路。
玄鳞弯下腰,顶轻松地拎起水桶,熟门熟路地往灶堂子行去。
王墨偏头瞧着他,手指头抠了抠车板子。
大门外头的老槐树下,站着好一群人。
寻常日子里,也就妇人、哥儿爱凑在一块儿说闲话儿,而今倒好,还站了几个壮汉子。
不为别的,都是打井水边一道过来的。
几人抻着颈子往王墨院儿里瞧,凑着头叽叽咕咕:“真给那小哥儿送去了?”
“估摸是瞧着墨哥儿可怜,断了两条腿,打个水都不方便。”
边上妇人皱两道细眉毛:“那咋没瞧他把水往自己院子拎啊?顺道帮把手倒也罢了,这明摆着专门给打的啊。”
“可不就是专门打的,还给了丘子一两银子,叫放到大门口子才成呢。”
“因为啥呀?”婆子啧了两声,忽然想起什么般猛拍了把手,“我和你们说,那李家搬走的时候,屋里收拾的可干净,个破草席都卷走了。”
几人纷纷看过去:“那咋了?”
“这一位金贵的爷,光乔迁就挨家挨户送了米面蛋,可住进来,你见他买过啥家当?”
话音一落,几人连连摇头:“可不咋的……他睡哪儿啊?”
一时间,谁都不吭声了。
婆子目光深深瞧向王墨那户院子,狠咽了口唾沫,不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