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个时辰之后, 游萧苗笙两人休整好,出了客栈房间。

  本来苗笙要听陆东篱的故事,游萧便想着不如让平小红和小武带人过来记录, 免得还要让他出门, 怪折腾的。

  但苗笙寻思,这两天都憋在客栈里没怎么活动, 为了腹中崽崽,也得多出来走动走动。

  一直走到客栈马厩,俩人都没怎么说话,似乎把之前房间内压抑的气氛也随身带上了。

  方才的谈话算不算成功, 苗笙并不是特别清楚, 毕竟游萧没有对他说的话表态,而是巧妙地回避了问题的矛盾点。

  但他也不想逼迫对方尽快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 至少自己已经把问题指了出来。

  楼主从小到大自己拿主意习惯了, 行事霸道些, 反倒是他能取得这般成功的原因,只是在亲密关系上太有控制欲, 不利于两人相处。

  苗笙想, 或许游萧应当配一个乖巧伶俐的、善解人意又听话、像只柔弱的小兔子那样的男子, 又或者如藤萝一般能缠绕在大树之上的人,一个习惯控制, 一个愿意被控制,便不会有这种矛盾。

  可惜自己虽然病弱, 却并不甘心依附着谁, 更不想当楼主的寄生虫。

  想来颇有些不知好歹, 但这才是他。

  他心里更加纠结的是,自己不会做出退让, 若是硬生生地要游萧去改,他又会心疼。

  这种事上没有谁不对,只是彼此性格都算强硬,不是天然相配的那种,要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或许要反复尝试或者争吵,就像两颗被放在一起的石子,被裹在一起来回磨合,直到磨出相互间最适合的形状。

  但人不是石子,若是实在磨不到一起去,就只能分开。

  才相处几个月,苗笙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开始不舍,若要游萧放手,更是难上加难,这种分离不异于从心头挖掉一块肉,他定然痛不欲生。

  想想就令人焦躁。

  游萧牵出落梅,扶着他上马,偏头看看他的神情,见他微微蹙眉,双唇抿紧,垂眸仍在思索着什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便将人拥紧了,轻声道:“舅舅不要再多想了,萧儿什么都听你的。”

  语调轻柔,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把苗笙给逗乐了——苦笑而已。

  熊孩子明显只是在哄人。

  这说不上是游萧的优点还是缺点,好处是他不会硬碰硬,不会瞬间激化矛盾,但坏处就是问题或许一直无法得到解决,直到矛盾自己激化,或者另一个人不肯再装聋作哑,做出自己的选择。

  “我在想话本怎么写。”既然一时之间解决不了,不如换个话题,苗笙心中叹气,撒了个谎,“感觉找到了路子,有了开头,还得把控住节奏,要故事渐入佳境才行。”

  游萧双手环住他,将人抱得紧了些,又释放了一些内力,免得他觉得冷。

  “我觉得你现在从霜前辈的视角切入很好看,说起来他们的故事并没有惊世骇俗不同凡响,江湖上类似的恩怨情仇比比皆是,若是想要满足人们的猎奇心理,这故事本身悬念不够。”他现在也很认可目前话本的走向,“亲情是人类永恒的话题之一,总会引起人们的共鸣,而且更能让人明白这般恩怨背后,受伤害的永远是自己的亲人,让大家尽可能谨言慎行,收敛贪念,避免再造成同样的悲剧。”

  听他这般细细分析开来,苗笙忍不住勾起唇角:“夸得很认真嘛。”

  “句句肺腑。”游萧偏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耳朵,“可惜我不懂怎么写话本,不然早就能给你好的建议,现在只能事后诸葛亮,真心夸赞几句。”

  时值下午未时正,天气晴朗无云,天空像是一块上好的天青冻,蓝得温润,又很通透明亮,太阳周围被一层毛茸茸的柔光包裹着,像一颗金灿灿的鸭蛋黄,洒下的光温暖却不刺眼,令人自在而温暖。

  这么好的天气,出门的人也多了,街道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街边小贩叫卖得也更加卖力,闻之甚是热闹,心情也会受他们感染,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到底是在人群当中,这般亲昵令苗笙有些不好意思,稍稍躲了躲,小声道:“术业有专攻,我并不需要你什么都会,就像世人生活所需的一切并非全都由自己来制造,这样大家既能互相交流、互通有无,又能节省时间。”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在说废话,这道理唤笙楼主能不懂?倒显得是自己不解风情了。

  “只是我很想帮你。”游萧又在恰到好处地撒娇,“看你着急我又帮不上忙的感觉,实在不好。”

  苗笙覆住他握着缰绳的手,温声道:“爬山自然是自己爬过去才过瘾,就像你练武、做生意,突破困难的时候才会觉得爽,也给我留些这样的机会嘛。”

  咦,笙儿变得会哄人了呢!

  游萧心想,若换了以前,舅舅肯定说“自己忍着”、“自己克服”这种话。

  现在这样,一定是因为喜欢我吧!

  “对了,为什么武林当中没有人写凌盟主和唐公子的话本?”苗笙想起了这个问题,不由问道,“大家应当都想看他俩这对‘武林第一断袖’的故事。”

  说到这个,游萧的眼里全是促狭的笑意,忍不住笑出了声。

  苗笙不解:“有什么好笑的?不应当是一段佳话吗?”

  “是不是佳话不好说,但开头肯定是个笑话。”游萧忍俊不禁,“或者是一段孽缘。”

  “此话怎讲?”

  游萧嘴唇贴近苗笙的耳朵,轻声道:“因为他俩第一次见面,被人暗算,中了那种药,发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就此产生了羁绊。”

  苗笙:“……”

  “中了药也不能……”他咬牙切齿,“当年唐公子才十八不是吗?!”

  凌盟主竟是这么个老色鬼?!

  游萧一脸高深莫测:“这倒不是盟主的错,唐公子也很喜欢,之后两人才纠缠到了一起。听我阿爹说,凌伯伯当年还吹牛,说此生绝不入情网,后来遇见唐公子,老房子着火烧得那叫一个旺,把本就娇纵的唐公子惯得人神共愤。”

  “这还好。”苗笙方才还义愤填膺,听到这个倒释然了些,“年长一点确实比较会疼人。”

  游萧下巴在他肩膀上戳了戳:“舅舅也年长,怎么不会疼我呢?”

  “你起开!”苗笙方才就被他贴近的气息搞得耳朵发烫,这会儿更是不好意思,用手肘捣了捣他,“我就是不会!”

  谁知游萧不依不饶地问:“先前在园子里下红叶雨的时候,不是要亲我来着?被人打断了。”

  这下苗笙连腮边都红了,垂着长长的睫毛说:“没有,你想多了。”

  “我不管。”游萧用胸口撞撞他的后背,“要给我补偿。”

  他声音压得很低,但又不是气声,因此显得微微沙哑,配上这股撒娇劲儿,苗笙意外地扛不住。

  自然是很想答应他,可是又怕没那个气氛,显得太刻意。

  然而还没等他回答,侧后方传来了陆东篱令人讨厌的声音:“我说你俩你能走快点吗?跟在你们后边憋屈死了!”

  这条路虽然挺宽敞,但除去两边的小摊,路中间就只有一来一往两条道,他俩确实走得慢,跟前边的车马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

  苗笙连忙拍拍游萧的手背:“走快点,我没事。”

  游萧:“……”

  他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陆东篱一眼,满脸写着“再惹我试试”。

  陆东篱食指搓了搓鼻子,露出了一脸无辜又可恶的笑容。

  待他们抵达唤笙楼,说清楚了来意,兄弟们立刻将三人请进了一间小会客厅,由小武负责记录,平小红抱着小兔子来旁听,五个人把隔间坐得满满的。

  楼下掌柜的送上了茶具和一碟茶点,茶叶清香,茶点精致,这里顿时有了茶话会的感觉。

  时间已是不早,于是大家也没浪费时间,陆东篱直接问道:“楼主,你都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江湖见闻录》里那个故事,是不是你的亲身经历?”知道苗笙想听这个,游萧便问道,“话本跟现实应当有出入,不如将实情道出,方便我们追查线索。”

  陆东篱笑了笑:“挺明显的是吧?其实这个故事是我写给两位兄长的,希望他们有缘能看到或者听到这个故事,知道我在惦记着他们。”

  “可那故事是个完美结局。”苗笙不解道,“现实与故事,从何处开始变得不一致的?”

  小小的会客厅里,墙角香炉里一抹青烟袅袅升起,伴随着檀香和茶香,陆东篱将自己的前半生娓娓道来。

  “现实跟这个故事开头差不多。”他斜斜地靠在椅子上,姿态很是闲散,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渐渐淡去,像是陷入了回忆里,变得凝重而伤感。

  “我本名叫陆锦,父亲陆俊语,母亲纪寻芳,一家三口原本生活在一个小城镇,父亲给人卖力气养家糊口,母亲在家做女红补贴家用,虽然过得清苦些,但至少其乐融融。我跟随父亲学了些拳脚功夫,想着将来上京去考武举,从未打算踏足武林,直到有一天,杳溟宫的人追杀上门。”

  平小红一时没绷住:“杳溟宫?”

  其余三人也都是三脸惊讶。

  “这应当是二十多年前吧?”游萧问道。

  陆东篱为他们的态度感到疑惑:“对,那年我十二岁,是二十三年前。杳溟宫那会儿还没改邪归正,是正经魔宫,这没问题吧?”

  “没问题,继续。”游萧一边应着,一边跟苗笙传音入密,“那时的宫主是申屠浔,这人与凌盟主和唐公子都颇有渊源,回头跟你私下说。”

  苗笙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杳溟宫的人非说我父亲偷了他们的东西,要他交出来,父亲坚称没有,并且护着我和我娘逃命。但是那些人一直不肯放过我们,将我们追杀到了山中。实在没办法,父亲断后,让母亲带着我跑,可夜里太黑,我与母亲双双滚落山崖。等我醒来的时候,身旁的母亲已经断气多时,父亲不知所踪。”

  陆东篱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脸上肌肉微微颤抖,就像是重新变回了那个无助的十二岁男孩。

  “我当时也浑身是伤,侥幸活了下来,心知肯定是母亲用她的生命护住了我。不知道杳溟宫的人走没走,但我必须要出去寻找父亲的下落,于是我用尽全力,艰难顺着山崖爬了上去,没走多远,却找到了父亲的尸体。他被人一剑穿胸,死不瞑目。”

  饶是在话本里已经了解了这一部分,可是听到他讲述时,苗笙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揪心。

  原本和美的家庭一夜生变,被父母用爱养大的孩子突然间失去一切,当时的陆锦,是该多么绝望和恐惧。

  他突然间觉得小腹拉扯着痛了一下,立刻将手覆在那里,下意识去保护自己正在孕育中的胎儿。

  游萧说过,三个多月的时候孩子已经成型,是个小小的人了。

  或许这个小人儿听到别人惨痛的故事,也在害怕吧。

  苗笙一直觉得无法和腹中孩子建立的情感连接,谁知在听陆东篱的故事时,意外地感受到了一股汹涌澎湃的情绪,将他与崽崽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孩子是他孕育的,当然由他来保护。

  他轻轻揉了揉小腹,心里温声道:“崽崽别怕,爹爹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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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苗笙:爱我宝。

  游萧:嘿嘿。

  苗笙:说的不是你。

  崽崽:爹爹们我长大了好多了!接下来会长得更快哦!

  小唐:我来为我们家老凌说两句,其实我才是欺负人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