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一行人继续上路。

  平小红把租来的马也套在了车上,两匹马一起拉着车前行,她坐在车辕上牵着缰绳, 继续担任车夫。

  游萧陪着苗笙坐在马车里, 两人相对而坐, 无言以对。

  倒也不是完全无言, 游萧很想跟苗笙聊天,但是对上他那双“别和我说话”的眸子,便不打算开口惹他烦。

  但其实苗笙心里一直不爽,忍不住腹诽——之前那么多话, 怎么现在不说了?没觉得这马车里气氛很怪吗?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从昨晚开始,心口就堵着一股气, 看什么都不顺眼, 想找茬, 想发火,而且对别人不这样, 这股气只冲着游萧。

  心里骂骂咧咧过后, 苗笙也知道自己这是在无理取闹, 又开始自责,自责片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游萧造成的, 还是要怪他。

  于是这种情绪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搞得他现在时而满心不爽, 时而委屈巴巴, 自己把自己气得想哭。

  “笙儿。”对面人突然开了口。

  苗笙撩起眼皮瞪他, 心道你终于知道说话了?!

  游萧看见他那双眼波光潋滟又泛着红,眼中似乎盈盈含泪、却并没有落下的哀怨模样, 突然就有些分神,喉结不自觉地上下一转。

  这面容实在是令人心疼,也让人想要狠狠欺负,他脑海中各种奇怪的想法乱窜,突然忘了要说什么。

  “喊我做什么?”苗笙还在等下文,一直没等来,心头的火又高了一丈,“喊人又不说话,耍我?”

  游萧知道他心情不好,自然不同他计较:“我想说,若是你决意落胎,我们得找个隐蔽又安全的地方,我认识一位大哥离此地不远,不如我们先去他那里落脚?”

  “什么大哥?”苗笙心道你认识的人是真不少,“先说来听听。”

  “是一个武林门派,名叫杳溟宫——”

  苗笙觉得不对:“要命宫?话本里写的那些叫什么什么宫的,都是魔教,难道你还黑白两道通吃?”

  “啊这个……”游萧隐隐有些糟心,觉得不能再让他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了,不过他说得确实也没错,“杳溟宫十多年前、甚至更早之前确实是魔宫,但是十年前,凌伯伯接替盟主之位时,他的大徒弟周靖周大哥接手了杳溟宫,从此将这‘魔宫’带上了正途。”

  “凌伯伯?上次我我记得你说盟主夫人才二十八,你称盟主为伯伯?”苗笙的关注点妥妥跑偏。

  游萧忍俊不禁:“他年纪其实不算大,才刚四十岁,他与我聂爹爹同样出身行伍,比我爹爹略大些,我便称他为伯伯。”

  “他比那四府盟第一美人大十二岁?”苗笙脑补出了一副“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不伦画面,忍不住蹙眉,但想到游萧也才十八岁,不禁又觉得自己年纪大。

  臭小子平时太稳重了,又这么有本事,实在没办法把他当小孩看。

  觉察到苗笙对“伯伯”这个称呼反应比较大,游萧便改了口:“凌盟主是跟唐公子年纪差得多了些,但是唐公子先追的他,两人感情一直很好。”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年龄差其实不算什么,感情才是第一位的。”

  苗笙皮笑肉不笑:“呵呵。”

  “言归正传。”游萧暂时不提感情的事,“杳溟宫处在山中,环境隐蔽,又山清水秀,方便你落胎后休养,那里地方大,若是不想见人,不叫别人进来就是,只由我来贴身服侍。”

  听到这位杳溟宫主周靖是凌盟主的徒弟,苗笙心道对方应当是能接受断袖的,不会对自己有什么看法,但他想到另一个问题,问道:“周宫主是否娶妻?”

  游萧猜出他在想什么,不由笑道:“他不是断袖,已经娶妻。”

  其实周靖是不是断袖,苗笙倒也不在意,就是想知道这四府盟里的大侠们是不是凑不齐一条完整的袖子。

  “另外,我想请两个朋友一同来为你诊治。”游萧担心他不同意,因此态度非常诚恳谨慎,“一个是之前小红跟你提的谢青枫谢大哥,另一个就是教我医术的师父,也是我聂爹爹的昔日同袍戴叔叔,他是军医,虽不修习内功,但擅长止血与调制各种奇药,有他俩在,我会更放心一些。”

  苗笙恨不得知道自己怀胎的人越少越好,起初是不同意的,只想让游萧一个人悄么声地帮他落了胎就好,可是现在不仅要去杳溟宫,要见周靖及其夫人,还要见谢青枫和这位戴叔叔,一下子这么多人,他心里确实不情愿。

  “笙儿,落胎一事可大可小,还是多些大夫在场比较好。”游萧劝道,“他们都不是外人,你在冰棺里沉睡时,也曾来探望过——”

  苗笙登时瞪起眼:“你究竟让多少人来参观过我?!”

  游萧:“……”

  “怎么能是参观……”他属实无奈,“十年前,戴叔叔与爹爹们一起在五陵渡执行任务,后认识了凌盟主和周大哥,他们当时就见过你,甚至目睹你出事,最初你的病情稳定,还是戴叔叔帮的忙,保你安然无恙的冰棺,是凌盟主的大哥给的。”

  “至于谢大哥,是当年我听说他长于医术,特意请他来替你诊治,七八年前他就见过你。”

  若不是为了劝他接受治疗,游萧实际上并不想在他面前提起过往,免得他难过。

  苗笙的确被他说得沉默,心里更不想见了。

  他不想面对那些熟悉的陌生人,看他们人人都认识自己,自己却对他们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很不好。

  “笙儿,不必多想。”游萧握住他的手,“若你不愿意,甚至都可以不用和他们打招呼,你以前就是谁都不怎么爱搭理,与他们也只是一面之缘,没什么交情。他们知道你的性子,不会对你过分热情。”

  苗笙腹诽,呵,不熟是吧,可他们却即将知道我是个怀了孕的男人!

  但他也清楚,游萧这么安排确实是为他的安全着想,若是执意抗拒,只会将自己陷于危险之中。

  “好。”他深深叹息,“就去杳溟宫吧。”

  游萧这下松了口气,坐过去将他拥入怀中:“太好了,只要你能平安,我怎样都行。”

  “那我们多久能到?”苗笙正坐车坐得腰酸背疼,便靠在了他身上。

  游萧算了算时间:“若是晚上不停,两天便能抵达,那边离锦丘也不算远。”

  “这马车不是能飞吗?”苗笙抬手摸了摸旁边的车壁,“要不趁晚上让它飞一会儿。”

  这几天事多,还没来得及解释这个问题,游萧此刻便道:“这车纯靠机关运转才能飞一小段,坚持不了多久,是为了危急关头避险用的,而且在天上飞更加不稳定,会让你头晕。”

  “好吧,那我们晚上不住客栈了。”苗笙往他怀里拱了拱,闭上眼睛道,“实在不行就在路边休息一会儿。”

  游萧自然而然地抱住了他的肩膀:“好,你若觉得不舒服了就喊停。”

  马车走得不快,平小红也尽可能地选择平整的路面走,苗笙在游萧怀中靠得舒服,明知自己该推开,却还是做不到,一颗心像浸在泥潭里,不可自拔。

  想来想去,他还是开口道:“游萧,我有话想说,可能不中听,但你必须听。”

  这口吻像极了小时候训斥他时那种命令的语气,换了别人或许不爱听,但游萧极其怀念。

  他脸颊贴在苗笙额头,不禁笑了:“你说。”

  “我现在状态不好,身体也不好,脾气怪得很,我知道不该离你太近,但现在又确实需要人陪。”苗笙没睁眼,但因为说这番尴尬却掏心窝子的话,睫毛紧张得微颤,“如果我对你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你不要当真,我那只是软弱,不是动心。”

  游萧不会被他这两句伤到,毕竟记忆中的苗笙从就不是什么和颜悦色之人,他以前待人更冷,对自己也是训斥多于慈爱。

  倒是这话令他觉得有趣,贴在对方耳边轻声道:“为何这么说?舅舅你是不是已经动心了,只是自己还在抗拒?”

  苗笙:“……”

  这个时候改叫舅舅,真是没安好心。

  “呵呵,你长得好看,想得也挺美。”他顺手在游萧腿上使劲掐了一把,却被那瞬间绷紧的肌肉给硌了手,气得转为捶了对方一拳。

  游萧掌心包住他的手,笑得胸腔微震,温声道:“萧儿是专属于舅舅的,舅舅想对萧儿怎么样都行,萧儿愿意服侍舅舅,绝不多想。”

  这腔调更怪了喂!

  苗笙抬手去捂他的嘴,恼火地瞪着他:“你给我住嘴!”

  游萧很想去吻他的手心,但不想火上浇油,便什么都没做,只是眼睛弯弯地冲他笑。

  苗笙正想推开他,免得这人得意忘形,谁知马车轧上了一颗石子,剧烈颠簸了一下,又把自己给颠进了他的怀里。

  “舅舅坐好,别乱动。”游萧抱着他笑,“坐累了就枕着萧儿的腿躺一躺。”

  苗笙长长叹息,没精神跟他折腾,心里想,难怪以前自己总训斥他,这么个熊孩子,不训能行吗?

  看看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游萧让平小红给附近的唤笙楼分舵放了消息,让他们分别通知谢青枫、戴雁声和周靖,约好在杳溟宫相见,接下来便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苗笙困在马车里觉得憋闷,意意思思地提出建议,想要骑马走一会儿,游萧便将租来的那匹马又解了下来,抱着他一起骑。

  坐在游萧怀里,被马儿颠得上下起伏,苗笙心里又觉得不太好,太暧昧了,可是他确实也不太敢自己坐在马上,生怕这马一个不耐烦,撒丫子狂奔,自己就要堕马,伤上加伤。

  算了,靠在那富有弹性的宽阔胸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舒服得眯起了眼,心想反正已经警告过对方不要当真,现在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各取所需。

  都是成年人,自己对自己负责就行。

  苗笙偏头靠在游萧肩膀上,看了看对方线条凌厉的侧脸,心道,这还便宜了他呢。

  “看我做什么?”游萧环着他,双手牵着缰绳,声音含笑,“天气晴好,爱人在怀,小心我把持不住,亲你一口。”

  “呵呵,你敢。”苗笙撇嘴,心想反了你了!

  游萧勾了勾唇角,收紧环着他的手臂,将人固定在怀里,双唇凑在了他的腮边,离他的唇角距离半寸都不到,压低声音道:“我年纪轻轻,最容不得激将法,可千万别挑战我。”

  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对方身上的气息也着实好闻,苗笙不知道是不是被太阳晒晕了头,莫名其妙地有些迷糊。

  但他确实也知道这人真的什么都敢,压着狂跳不止的心脏,不敢再做声。

  游萧垂眸,望着他乖巧的样子,无声笑弯了眼睛。

  连续走了几天,从大道转小路,小路转山路,终于赶到了一处环境清幽的山中宫殿门外。

  这里跟云闲山庄比起来,房子高大、院子小,红墙黑瓦,屋檐重重叠叠,高楼耸立,看起来美轮美奂、蔚为大观。大门口的牌匾上写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字——“杳溟宫”。

  苗笙端详着眼前的风景,觉得是自己先入为主了,这里确实不太像什么魔宫,看着很像个避世之处。

  游萧让平小红去叫门,抱着苗笙下了马,牵着他的手跟了上去。

  开门的弟子知道他们要来,见贵客已到,便叫他们在门口的小厅暂坐稍等,自己一溜小跑去通知周宫主。

  来了新鲜地方,苗笙坐不住,站在廊下往院内打量,眼前不远处绿树成荫,还有假山石搭出来的景观,迎面就是一栋高大的三层楼阁,砖瓦搭建,四周有挑出的平座,可登高观景,还能挡住后面的风光,有一定的私密性。

  杳溟宫是安全的地方,游萧便没有跟得那么紧,坐在小厅里,笑看他好奇地四下张望。

  苗笙往院里走了几步,站在了一棵树下,正仰头看着那“朝烟阁”,忽然觉得右边肩膀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跳了上来,爪子紧紧抓着他的肩膀,顿时吓了一跳。

  身后突地响起一个稚嫩的童声:“别动,动就挠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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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苗笙:不敢动,不敢动。

  游萧:我平生最不服气激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