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笙胃里一直犯恶心, 一路上吐了好几次,恨自己只顾享受,没把之前游萧给自己按摩的穴位记住。

  不过记住可能也没用, 他没有力气去给自己揉。

  马车里也能躺开, 但躺着被摇晃似乎更难受, 于是他只能坐着, 用那布带将自己绑在车壁上。

  老天似乎感知到了他的痛苦,却还要在这痛苦之上多加一脚,后半夜的时候天空细细密密地下起了雨。

  虽然马车防水很好,半点雨丝都透不进来, 但是又因为它透气性不错, 雨水带来的潮气和寒意无孔不入地渗进车厢,透过他的皮肤, 毒虫一般地钻进他的骨髓, 哪怕他已经裹了毯子, 还是觉得冷。

  雨水敲打在马车上,也像敲击着他的天灵盖, 令他头疼欲裂。

  身冷, 心更冷, 想起那荒诞不经的喜脉,苗笙觉得自己的人生没准还可以再糟糕一些。

  天亮的时候, 他们离开了四泽镇的地界,到了一个小县城。

  县城内看着环境还可以, 苗笙让平小红寻了一家看起来还过得去客栈, 要了一间房, 进去就躺在了床上。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像被打成无数碎片, 却还靠经脉堪堪维系在一起,浑身都在痛,他恨不能抛弃这肉身,再不受肉。体凡胎的折磨。

  “公子,要不我去给您请个郎中来吧?”平小红见他唇色发白,双目涣散无神,担忧道。

  苗笙下意识地一想,立刻阻止道:“不用,别去,我就是晕车,躺一会儿就好了。”

  万一滑脉之事确有其事,被郎中诊出来,我不就要被人当成怪物?!

  不行,坚决不行!

  平小红实在放心不下:“可您现在状态确实不太好,万一越来越严重怎么办?”

  “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苗笙浑身出了冷汗,又觉得发冷,转过身背对着她躺着,自己拉过被子盖好,“这里……房间小,你我同住……不方便,再去隔壁开一间……”

  “好,那你安心睡。”

  平小红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心想苗公子万一有个好歹,我岂不是会被师父碎尸万段?

  也不知道之前听的那“男子怀胎”的事是真是假,要是真的,如果他出事,岂不是一尸两命?

  她倒不觉得男人生孩子是什么天方夜谭,拜托,那可是我师父,我师父很厉害的,再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男人生个孩子算什么,要是生个妖怪出来,那才叫奇闻。

  一代女侠思路向来这么天马行空,跟在游萧身边几年,也学会了处变不惊,这会儿她更担心苗笙的身体。

  她想,师父虽然被赶走了,但肯定不放心苗公子无人照顾,应该是跟在附近,对,出去看看。

  这家客栈相对正经,入住的江湖客虽然多,但不是什么黑店,平小红放心地关上门,去了大堂四下张望。

  忽然感觉身边一阵风飘过,接着就听见她师父的声音:“不在房间守着公子,跑出来做什么?”

  “师父!”平小红循声望去,便见游萧就在她身边不远处的桌边坐着,已经恢复了本来面容。

  是他原本英俊的模样,没有再用半点易容术,身穿一件靛蓝衣袍,容貌气质极为出众,像极了一位富家公子,大堂里来来往往的女侠还有侠士都时不时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我就知道你会跟着我们。”她兴奋地坐在游萧旁边,“我感觉苗公子很不好,你去看看他吧。”

  游萧担心的就是这个,要不然他也不敢跟这么紧。只是苗笙才生他的气,再说一套做一套,纠缠个没完,显然是自找不痛快,肯定会让两人关系变得更僵。

  早知道教徒弟一点医术,也方便这个时候让她代劳。

  “他现在睡着了吗?”游萧问道。

  平小红看出师父心思,故意夸张:“我看说晕倒比较合适。”

  “为何不请郎中?”

  “苗公子不肯,只说自己是晕车。”

  游萧心中了然,看来这怀胎之事,笙儿也并非完全不信。

  “走,我上去看看。”他立刻站起身。

  但为了不完全破坏昨天刚许下的诺言,又因为苗笙现在身子弱,他不想再点对方的昏睡穴,游萧没有露面,让平小红拖了屏风挡在床外,然后取出丝线,替苗笙悬丝诊脉。

  经过昨夜惊吓,苗笙先是出了一身汗,后来又赶夜路,应当是受凉了,再加上情绪起伏得厉害,现在人有些低烧,有些心悸,确实也有些咳嗽,昏睡过去也睡得不安稳。

  游萧掌握了情况,亲自去抓药、煎药,最后让平小红送进去,一点点喂给苗笙喝。

  苗笙并未睡实,他浑身难受,只是昏昏沉沉地躺着,处于半昏迷状态。这个时候的他很乖,任凭平小红把他拖起来靠在床头,然后被喂着一口口将药喝下。

  苏醒之后这么久,喝药就没有断过,这几乎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反应。

  喂完药,平小红又把他塞进被窝,给他盖好被子,刚把床帐放回去,便听见他迷迷糊糊说了句:“阿宝……多谢。”

  嗓音低哑,不复平日的清朗,灌入游萧耳朵中,像是一块砂纸,在他心脏上狠狠搓了一下。

  他隔着屏风的纱绢,望着床上那个虚弱的人,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可他不能上前打扰,只能收敛所有心疼与深情的目光,默默离开房间。

  苗笙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才醒过来。他隐约知道自己发了烧,也被人喂了药,摸了摸额头,现在体温正常,身上发了汗,衣衫潮湿但并不觉得冷,精神头也很不错,应当是退烧了。

  “阿宝……”他坐起来,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声。

  话刚出口,才意识到他的小厮姜阿宝已经不见了,或者说,那个人从未存在过。

  一瞬间,所有的失落全部涌上心头,包括前天晚上那个匪夷所思的喜脉。

  苗笙觉得自己本就不完整的生活突然间裂了个大缝,吹得令人齿寒的风呼呼隆隆地从着缝隙里灌进来,让他没好几天的心情重新跌回谷底。

  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能落在我身上?!

  “公子,您醒了?”平小红没有在隔壁另开房间,她哪敢让苗笙一个人待在屋里,因此把睡榻搬到门口,这一晚上都睡在那里。

  听到她的声音,苗笙有点慌:“小红,你先别过来!”

  “没事吧?”平小红紧张地问,“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苗笙尴尬道:“我没事,比昨天好多了,能不能麻烦你……先出去一趟?对了,帮我随便弄些吃的就好。”

  “成!那我等会儿过来!”平小红立刻出了门。

  苗笙睡了太久,中间一次都没起来过,这会儿着急想要小解,原本是姜阿宝服侍他,他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现在换成了平小红,一来人家不是丫鬟,二来还是个姑娘,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确定人走远了,他才敢对着夜壶放水,之后将它藏到床底下,还把仅有的窗户都打开,保证一会儿别人进来不会闻到异味。

  面盆里有清水,但却是凉的,身为君子,怎可在女子面前蓬头垢面,苗笙等不得招呼店伙计给自己换成温水,便将脸帕浸到凉水里,匆忙往脸上擦。

  好在现在气温不低,不至于觉得特别凉,但他看到脸帕被擦下来一大块褐色,才想起来自己脸上还有“易容”。

  苗笙转头对着铜镜照了照,看到那颗鲜红的眉间痣,不由就想到了游萧,想到了姜阿宝,想到他将自己照顾得多么无微不至。

  据他所知,游萧虽然身世凄惨,但十三年前被自己救下,过的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生活,从未这般贴身伺候过谁。

  没有受过这样的训练,却能够把人照顾得这么贴心,便只因为他是真的关心自己,事事能够想到自己前头。

  想到这里,苗笙的心不由软了许多。

  无论如何,喜欢一个人也是不由自己控制的,这不是他的错。

  只是喜脉这事儿,可就太气人了!

  不过苗笙刷完牙,用刚刚找回来的脑子思考了一下,觉得游萧不至于为了留住自己而撒这样的谎,如果是个谎言,三四个月后便会不攻自破,不管这段时日两人感情会增进多少,到时候都会分崩离析。

  唤笙楼主没有这么蠢。

  因此,苗笙决定要主动出击,去找这镇上最好的郎中给自己把一把脉,看看自己到底什么情况。

  平小红去大堂点了早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小伙计便把清粥小菜端了上来,她端到厢房门外,谨慎地敲了敲门:“公子,是我,方便进去吗?”

  “进来吧。”房间里传来苗笙的声音。

  平小红端着托盘刚一进去,就看见苗公子一手拿着一件裙衫,问她:“小红,能不能帮我个忙?”

  一代女侠:“……”

  师父要是在,那这算情趣,可是师父不在,难道这是苗公子的……爱好?

  “好、好啊。”平小红维持住正常表情,把托盘放在桌上,“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苗笙之前纠结过,最终在“谎称自己爱穿裙衫”和“怀疑自己怀胎”这两个在匪夷所思方面不分伯仲的理由当中选择了后者,原因很简单——后者可能是假的,但前边这个理由说出来就很难再解释清了。

  于是他对平小红道:“你也知道你师父给我号出喜脉这事,我觉得很难令人信服,想要找郎中看一看,但想来想去,还是扮成女装比较好,免得脉象真有问题,当场被人当成怪物。”

  “对对对,是是是,公子您想得很周到。”平小红嘴上这么说,心中嘀咕——做这种准备,恐怕您也怀疑自己真是喜脉吧。

  苗笙接着道:“我想拜托你帮我梳个女子的发髻,再帮我稍稍加点脂粉,方便装得像一些。”

  “公子您要是嫌麻烦,不用梳发髻啊,只穿裙衫就行了,戴上帷帽别人也看不见脸。”平小红提议道。

  苗笙选中了手中那素雅的浅粉色裙衫,将另一件水绿色的放在一边:“看病讲究望闻问切,若是郎中要看我面色,我总不好遮遮掩掩。”

  “那倒也是。”平小红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一拍手道,“公子您先用早膳,之后我便帮您梳头!”

  其实女侠平时多以男装打扮现身,自己也不怎么会梳头,随便给苗笙编了个头发,弄得歪歪斜斜,还骗人说是仿效堕马髻。

  但化妆她就在行了,毕竟精通易容之术,况且苗笙也不是要化大浓妆,免得影响看诊结果,只是浅浅勾了勾眉,涂了点口脂,将脸上线条修饰得偏圆润就好。

  仅仅是这样简单的点缀,装扮完之后,平小红看着面前的苗笙还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听说当年的苗公子艳绝五陵渡,看来真不是一句虚言。

  眼前美人眉目如画,尽管没什么表情,那双桃花眼自带的深情也足够叫人过目难忘,脸上略带病容,看起来却更人令人我见犹怜,瘦削的身子骨披着浅粉色的裙衫,形如弱柳扶风,却又那般仪态万千,活脱脱一个仙女下凡。

  平时苗笙就美得雌雄莫辩,公子打扮已足够风雅俊秀,现在换做女装,并没有扭捏作态,丝毫不令人觉得有什么格格不入,只会觉得“她”优雅大方,倾国倾城。

  平小红心想,总算明白书上说的“西子捧心”是什么意思了。

  师父啊师父,你现在在哪儿!看不见这幅美人图真是你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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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游萧:哈哈,让你主动穿上了吧?!

  苗笙:但你看不着!

  平小红:师父错过一个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