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躲避孟霜筠刺来的长剑,骆长寄脚跟点地,身体后仰一路滑向擂台边缘。

  凌空翻到另一侧后,他立时拔剑,横在身侧,半眯着眼观测孟霜筠的位置,长剑如灵蛇般柔滑迅猛地出击,大开大合,就连孟霜筠也不得不回身避让。

  两柄长剑在半空交接,白衣青年和紫衫女子的目光也随之碰撞,二人看似动作停滞,实则暗暗使用内力交汇于剑甚,意图予对方重击。

  骆长寄神色复杂,孟霜筠眸光冷淡,她长了一双柔媚的狐狸眼,无需言语自带三分勾人,然而这股勾人却很轻易地被她通身的高贵气派和不苟言笑的神情隐藏在她浓密的眼睫下。

  骆长寄看进孟霜筠眼中时,孟霜筠眯了眯眼,随后竟涌现出一丝笑意来。骆长寄深知在比武中看到对手的笑容绝不是好事,不禁握紧手中刃,下一刻,刺骨寒气自孟霜筠剑锋以不可阻挡的锐气一路淌至剑柄,隐隐有朝他骨髓中深入的趋势!

  秋蟾宫修习的正是寒性心法,骆长寄对孟霜筠施展此术并不意外,但巧合的是,他所知唯一能够稳稳压制秋蟾剑法的,唯有邈云剑法的第三式‘反转阴阳’。

  孟霜筠将他引至双剑交会,正是为了迫使他使出此剑招用以抵抗。秋蟾宫宫主是何等敏锐聪慧的女子,想必早已在他挑战荀天海时,便已经察觉出他的身份。

  骆长寄眼神一暗。他不打算在此暴露,北燕国宗的眼睛还不知道在何处暗暗盯着他。因而只是在寒意蔓延到手掌前飞快将长剑撤离,不再给她接近的机会。

  二人越战越酣,迟鸿响等人的眼神也越发兴奋。孟霜筠的功力,他们自然最清楚,能和在武林之中排前五的孟霜筠打斗这么久,这青年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功力稍微差些的看不出那么多门道来,只能看出骆长寄频频躲避的姿态,自然想当然地以为骆长寄是被孟霜筠压制,笑道:

  “看来这次押孟宫主果真没错,这青年人果真还是要冒失些,没有孟宫主稳健。”

  纪明则在台上看的一脑门子汗,田小思刚摸刀小半年,这样的打斗是看不明白的,迟疑地问:“纪大哥,阁主是要输了吗?……”

  “难说。”

  确实难说。若是骆长寄将自己所知所学的功法尽数使来,那获胜几率至少比现在多一倍。他这一双眼看过不知多少习武青年,天资和用心能同骆长寄比拟的,世无其二。

  但是,孟霜筠既然站起来主动提出挑战,亦有她的打算.偌大武林中,一个人使用的剑法昭示着自己的身份。无论孟宫主是为试探也好,挑衅也罢,骆长寄都不可能使用漱锋阁任何一人的剑法,否则便等同将自己的身份广而告之。

  使用自创还未曾拿出来同人打斗过的剑法,对阵孟霜筠早已炉火纯青的秋蟾心法,定然要吃力得多。

  纪明则凝视着骆长寄频频后退的身影,叹了口气。

  对于骆长寄如今的处境来说,自是佯装失败后告退为上策。但骆长寄当真会甘心输给曾经将自己母亲逐出门派,对幼小的自己不闻不问的孟霜筠吗?

  若是他没记错…孟霜筠是骆长寄唯一在世的血亲了。

  擂台之上,骆长寄用长剑抵在身前,眉目紧缩,同他平日里打斗时随意的神情全然不同,而是聚精会神地抵抗孟霜筠接二连三的猛攻。

  他并未言语,倒是孟霜筠似笑非笑地同他耳语了一句:“还不出招吗?再这样下去就真的要输了啊。”

  骆长寄缓缓抬眼看了她一眼,舔了下干涸的嘴唇,正要开口时,却被一道经千里传音响在他耳边的声音打断了。

  那嗓音并未刻意压到十分低沉,上扬的语调中夹杂了丝浅笑:“太极剑,三分二反转式。”

  骆长寄愣怔了片刻后,突然垂下眼来笑了,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像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孟霜筠瞳孔骤然放大。以她的武学功底,千里传音根本不在话下,自然也听到了那道醇厚的男性嗓音。

  太极剑乃老道宋青山所创,在武林可说是无人不晓。但三分二反转式又是为何?

  擂台边的声音只有距离最近的南台能够听见,而其他三方观战台只能看到方才还被孟霜筠打得节节败退的骆长寄不知怎得突然像清醒了一般,长剑在身侧反转后侧身朝孟霜筠刺去!

  孟霜筠轻哼一声,凌空跃起回身便是一招秋蟾剑法第十二式‘轻点秋池’!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凤阳神功第六式。”

  骆长寄如他所说挥剑,脑中却回忆起从前小院中,那人坐在桃花树上,一边喝酒一边朝树下练剑的自己喊出招式的模样。

  他时常惊异于对方对现有武功的改造和创意,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点子将原本的功法换一个方式出剑达到出其不意的目的。也正因此,嵇阙所教会他的剑法中,有一半都是他自创的反转式,除了他二人以外,无人知晓!

  有了嵇阙的喊话,骆长寄不再收敛克制。横竖嵇阙所喊的话孟霜筠都能听见,就算是自己使出了同漱锋阁相关的武功,他也能靠着“有人指示”的借口全身而退。

  “流火功。”

  “破雪刀三式。”

  骆长寄近乎完美地将嵇阙所说的剑法施展出来,行动间大开大合,不再有捉襟见肘的姿态。孟霜筠自然也在听到她熟悉的剑法时调整自己的进攻招式,然而到底不能全然理解那些反转招式。

  刀兵交错,孟霜筠渐渐不敌对手。骆长寄的剑锋指向她颈项时,她大脑空空,近乎僵在了擂台一侧无法动弹。

  是她输了?

  观战台也愣怔片刻,全然没有准备好迎接孟霜筠落败的结局。但半刻钟后,排山倒海而来的尖叫和感叹纷至沓来:

  “我天,这小子真赢了啊?”

  “师兄你怎如此机智先押了他胜,早知我跟你好了!”

  “不是吧,孟宫主输了?”

  “输了不是正常?我早就说了她的本事一半儿是被仰慕者吹出来的你们还不信!”

  然而在南台这边,情况便全然不同。秋蟾宫的弟子们一个个气得脸红筋涨,其中被孟霜筠护在身后的那个女弟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道:

  “是谁在从旁指示?!这分明就是舞弊,两人一起欺我们宫主,还有没有天理了!”

  “就是啊,明明是舞弊,这样同荀天海有什么区别?”

  “滚下擂台,你不配同我们宫主较量!”

  孟霜筠脸色发青,显然同样不能接受自己的落败,生硬地道:“阁下可否给我一个解释?”

  骆长寄却没有看她。他早识得嵇阙的声音,因此比试结束后立刻急切地四下环视,似乎指望着嵇阙从擂台边哪棵树上蹦下来。

  “我在这里。”嵇阙满含笑意的声音再度响起,但此时的声音就不如方才听着那样近了。骆长寄和孟霜筠不约而同地朝声音的源头看去。骆长寄先一步锁定了嵇阙的位置,这倒并非是因为他对嵇阙的身影比旁人更为熟悉,而是嵇阙的位置太过眼熟——

  他正悠闲地倚在骆长寄在北方观礼台的座位上,玄黑色的袍子从头裹到脚,衬得他面孔愈发白净,几道小小的划伤更是无伤大雅。他头发难得拢起束在冠中,却半分不显严肃凛然,反而有些俏皮的味道,恍若跳脱平庸众生后独一无二的少年郎。

  众人皆看向他的方向,嵇阙却仿佛无知无觉,姿态从容地拿起骆长寄的茶盏浅浅呷了一口,随后背着手站起身来,笑眯眯地偏过头朝骆长寄招了招手。

  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人,骆长寄却并未如自己所想那般大喜过望,反而觉得喉头堵得慌,好像有什么情绪要从心口顺着喉咙汹涌而出。

  *

  当方行牧兵败崎郡时,北燕的将领本想要南虞以嵇阙为援军的大军返回覃阳,然而周燮却有些犹豫地道:“万一他们到时候反扑怎么办?”

  于平戎道:“既然对方主将是方行牧,那大约就不会。”

  周燮转头问:“统帅,你怎么看?”

  嵇阙垂眼道:“方行牧吃了败仗,吃亏的是楼虢两国。方行牧是君子,但世子雍不是。我同世子雍打过交道,他的风格…可不是常人能接受的。”

  于平戎追问:“那若是范雍吃了败仗,他会怎么做?”

  嵇阙:“屠城。”

  于平戎手中杯盏险些掉地,周燮焦急地:“既然如此,若是此次他也越过方行牧先一步屠城,那该——”

  “趁兵败的消息还未传回可察城,先撤离崎郡的百姓。”

  于平戎和周燮立正朗声道:“是!”

  那夜,嵇阙令部下连夜带城中百姓撤出崎郡。他推测方行牧和世子雍理念不同,必然会因屠城一事发生争吵,反而夜间对燕虞军的防备会下降。因此,嵇阙带人趁机潜了进去,再现了他当年带骑兵大败虢国兵将的成名一战,坚壁清野。

  粮仓被熊熊大火点着,方行牧反应过来后立刻带兵支援,却没成想被他手下的将领坑了一把。这些初出茅庐的楼国士兵怕担责任,索性将未能守护好粮仓的黑锅嫁祸给了虢国将领,楼虢联军一时内讧四起,刀剑并未指向燕虞士兵,反而指向了自家人。

  方行牧亦曾拼尽全力制止内讧,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嵇阙择日便乘胜追击,大捷那日,楼虢联军自可察城往后将近百里,没过三日,可察城便悬了白旗。

  听闻嵇阙大胜,阮风疾比自己打了上百场胜仗还要高兴,当即便将手中巡查任务暂且交给了阮隋,自己和梁老将军的儿子梁淞一道过了边境线直驱覃阳城,梁淞还特地带着厚礼前来犒军。

  他俩兴致冲冲地来,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连嵇阙的人影都没见着。

  阮风疾奇怪地问:“你们安澜君哪儿去了?刚打完胜仗,他不是都会同叱风营的兄弟们一起喝一顿痛快酒吗?”

  斛阳当着众人的面,嘴角扯起一个勉强的微笑:“安澜君向君上告了假,说如今三月吴邶春景正好,他要赶过去赏赏景。”

  负责监军的内侍离开后,阮风疾翻了个白眼:“说吧,那犊子上哪儿野去了?”

  斛阳笑道:“去吴邶是真,至于赏春景……属下看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