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和魔尊渡了两次情劫【完结】>第32章 红衣花烛夜两无怨(上)

  重见魏帝秋明咎, 尚是十一年来的第一次。

  严他锐惟独在初来乍到魏国的那一年,面过一次圣,从那往后, 秋明咎才不屑于亲自见他。

  他二人相逢在孤光殿门外, 寻寻觅觅多番, 严他锐没有在金銮殿上也没有在御书房中搜寻到他,原本还以为依魏帝的暴烈性情,会宁可坐在龙椅上死呢。

  倒也聪明,若无秋旷醒起码中立默许,严他锐不可能住入孤光殿,朝夕受人监视,却丝毫不露举事风声。

  但是孤光殿此刻整个已不见了。看也看不到,摸也摸不着, 原址上暂时只能见着空空冷风, 听闻荡荡风声。成欢在里面, 严他锐不意外。

  夏悟及时地赶来护驾了,太子也在这处,严他锐藏身人群不起眼的地带, 那父子俩倒是虽然被层层守卫,目标一眼可捉。

  这一路打来, 两方兵将都不是毫无疑惑,瀚王拿着半个兵符,从前又不是个以野心以好斗闻名过的藩王;守城兵质疑:“你们不是勤王, 被蒙蔽了!”叛不自知的叛军纷纷回应:“你们被蒙蔽了!夏悟难道没有被圣上撤职下狱?!”弄得真真假假,守城兵一度也不再那么坚定。

  进入禁宫、能直接得知秋明咎旨意的兵将自然已不再动摇, 但整体而言, 皇城内驻军已经厮杀得七零八落, 茫茫然间,叛军一见到护卫人数较为单薄的秋明咎,大喜,还不等对面喊出一句:“乱臣贼子!”便以瀚王为首,毫不迟疑地拜了下去,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救驾来迟!”

  话音真的喜悦,因为来到圣前,见到秋明咎,不对秋明咎出手,众人便觉得自己的清白证明了。

  有一些眼尖的,不止看到秋明咎,还看到夏悟在保护秋明咎,心下顿知哪里出了岔子,不妙,反而须拜得更快呼声更高,以显示自己是受了蒙骗,哪里顾得上第一时间不拜皇帝、先罗列一长串话指认瀚王。即使有,声音也要姑且淹没在山呼声中,极容易由于不跪皇帝更加被误解。

  光是看看秋明咎身旁残兵人数,瀚王晓得只要严他锐不出尔反尔,自己妻儿的性命便算保住了,带头喜极而泣,喊得奋力:“圣上!皇兄!您安然无恙呀!万岁!天佑万岁!”

  他泪如雨下,秋明咎一伙人霎时迷茫了一瞬,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出于真心勤王,误上了什么钩,最重要的是,是不是有真正为非作歹的第三伙人。

  秋明咎是暴君不假,眼下也隐约知道要命不假,他能察觉仿佛一步一步有什么陷阱在向他迫近,不需他移步去踩,也逃不过。换作平时,哪怕了解对方一定是真心勤王,误会一场,他也将马上下令:“乱臣贼子,格杀勿论!”然而这一瞬,让他略迟疑的、必提防的是那第三方势力——留下眼前这批真心勤王的笨兵,增强自己的实力,说不定才抵挡得了那敌暗我明的第三方势力,需知双方军心在此都已经涣散混乱了,精兵不复。

  可是,秋明咎又暗暗疑心当中绝无如此简单的路可走。否则这批勤王叛军怎么会上当?战争大事,岂有轻轻松松上当上到一半,敌人随意放过你不留后手的美事?

  只迟疑寥寥一瞬,秋明咎便想下令趁着叛军长拜山呼,抬不起头,格杀勿论。

  然而那一瞬,两方兵将一头雾水,一丛匆匆下拜,一丛初松懈一半防备心的瞬间,严他锐静静站着,未跪,只作势向下弯腰,无声地轻轻挥手,混杂勤王兵将之中的死士顿时一跃而起,集体发难。

  稍晚几步,严他涤也领来了余下的全体死士,踩着勤王叛军一路征杀出来没有阻碍的路途,踩着残烧犹灼的火与血,袭击了初初反应过来的勤王叛军。

  有严他涤控制后方,严他锐暂不回头,由身旁数百名死士护着,大步接近前方。一剑刺入秋明咎胸膛的同时,是他二人相距最接近的一刻,秋明咎表情暴怒含恨,严他锐表情不紧不慢,万事浮过脑海。

  从十一年前,江山惊破万人同哭的哀恸;告别故国太子沦为阶下囚的决心;父母亲人有泪有叹的无奈;千山万水飘泊客来途上不被礼遇的屈辱;冷冷顺言小楼;三餐无常白眼连年;雪夜病来难求药的岁月;一个人冷冰冰枕过的月光;魏太子一厢情愿的困邀与欺骗;不同的有时只宜沉默的政见;毒酒……虽说最终倒也总有意外琼花诗书,如梦伊人,打翻毒酒的那一只手。

  荧路曾劝他放下,他怎能放下?人间是真实的,在人间的每一日每一夜每丝情每段彷徨是真实的,每一件往事来事他都宁愿倾尽全力去做,除此之外,没有旁的任何活法能够令他自己承认自己。

  剑出,人落去,电光火石,惊呼乱叫方起。四目相视,严他锐听清晰秋明咎重重吐了两个字:“朕想——”

  严他锐不想留给他说完遗言的机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在魏帝战旗下,当年浩浩亡者莫非有过几多不沉默的机会?他推开他,他倒下去,哪怕还说了些什么,哪怕还有人拼命聆听,严他锐是绝不会听的。

  这一战快到黄昏了。

  如严他锐所料,夏悟这个人,无法真正心无芥蒂地再保护秋明咎,这下秋明咎身躯轻飘飘倒地,倒得跟其他士兵没什么两样,他就更加没有为一介死亡在即的废龙抛舍一切,立即攻击严他锐。严他锐朝他笑笑道:“放下剑吧,我给你自由。”

  他不放。

  严他锐又道:“我楚国大军十年重整,而今蓄势待发,近在楚魏边境。十一年前,那所谓边境乃是楚国的领土,楚军熟悉地形,熟悉气候,城内百姓乡音犹在。你们今日负隅顽抗也罢,秋明咎驾崩,后继无人,皇城乱成一团,魏国迟早是我囊中之物。夏将军,是魏国占领楚国,还是楚国占领魏国,不应该都是你心中的一统么?放下剑。”

  夏悟仍旧不放,代秋明咎终于说出了:“乱臣贼子!我魏国内乱归内乱,绝不容许异国横行霸道!”

  严他锐不再废话了,等着他挥剑冲上来。夏悟绝不怕死,夏悟确也是个战功累累伤疤重叠,为魏国出生入死过的将军,严他锐心知肚明。

  然而不怕死不等同于非要死,严他锐觉得他心底已经不剩下什么作战的理由了。秋明咎不是他的知己,秋旷醒从未对他动过情,他也从不是魏国百姓的将军。

  严他锐但将注意力移向小太子秋戏愁,他们两个的纠葛不可谓不复杂些许。据说秋戏愁才是他原本的情劫对象,严他锐后来想想,纠缠倒真够纠缠的。

  只是,他望去的那一眼,正是秋戏愁暗暗不安地回头再度寻找孤光殿存在的一眼。

  这一眼,于是令严他锐眸光一冷。秋旷醒劝过他少杀几人,多放些人,他自也不是真的杀心凶残,乐意如此,不意秋戏愁这个节骨眼上回头寻找秋旷醒踪迹。

  “你想威胁我?”严他锐扬声问。

  他怒意很单纯,秋戏愁闻声回视他的眼神却很复杂,有爱有恨,怨涌泪涌,忽地秋戏愁开口道:“你也不必杀我,严他锐,你骗我多年,戏弄我多年,我除了一死殉国,别无他法。但愿你来年人间黄泉,两不追悔,我——”

  没等他话落,严他锐迅速步近打断道:“不准你自决,这一剑非要朕结果你不可。纵是不留伤痕,也不许你这样刺‘他’一剑,心安理得一走了之;多一剑在朕手上,余生朕都愧疚爱惜他多一分,这不是你有权利决定的事。”

  他挥剑,秋戏愁软绵绵倒地的时候,才听一旁夏悟手上战剑“当啷”一声摔落地上。

  严他锐没仔细重瞧夏悟,因为秋戏愁有一只手紧紧勾在他衣角上,死也不放,严他锐索性脱去血衣血甲,穿着单衣寒风中转身吩咐:“清场。即日起楚魏一统,点数文武百官谁愿意降,谁要卸任归家。朕稍后归来,论功行赏,颁布新令,抉择登基大典吉日。”

  有机灵者试图第一个开始改呼新皇万岁,严他涤却已晓得他一时之间去心似箭,无暇再添几句累赘工夫,清咳一声勒住了众人追仿之意。

  这皇兄,少年时节行事仿佛没这么乱来。严他涤悄悄捏了把汗,毕竟万一魏国军心齐整,反抗一致,他们的兵力实不足以打翻乾坤。

  事已至此,在场看不出有人拥有足够的反抗意志了,也没准,严他锐漫不经心离开的步伐成了指在很多人猜疑不定的心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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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开始扫雪,将雪地上的血统统扫掩扫远,向着孤光殿里头,严他锐面对虚空伫立少顷,成欢注意到,为他开了门。

  严他锐原意是想此番尽量使用人间能力作战的,不料见状背后彻底一片投降之声。

  “……”算了,严他锐想,这真不像非妖非魔能做到的事。

  一进门,最先迎接他的并不是成欢,严他锐先被一群群浑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的小孩子扑上膝盖,扑得好险退了半步。

  他顿了顿,把双手背向身后,关上了门,且不放他们出去。接着才见到成欢出现,低头拱手道:“陛下,属下保护不力。”

  不用他说,严他锐情知秋旷醒状况必定不好,告诉他:“今次你不用挂怀,没有责任。”加紧进入内殿一看,果真秋旷醒人如汗池中捞出来的,藏在四面纱帘中间人事不省,唇角血线纵横,吐息微弱,身体已连颤抖也不颤抖了。

  严他锐无言坐下,陪了他一会。整个黄昏,喂了药血,他也没有苏醒过来。

  不得已,彻底入夜之前,严他锐又抽身去忙碌大局了。

  这一倒一直到两三天之后,一个悠悠午后,秋旷醒方能缓缓转醒,醒来但觉眼外昏天黑地,红柔柔一片,还以为自己双眼出了什么问题,积攒半晌力气,抬手朝眼前慢吞吞摸索了几下,竟然扯下一块红布来,才松一口气,张望四周。

  乍见严他锐醒着,端坐在他身旁守候,眼睛锐亮,笑意温柔。

  也不知晓等待多久了。

  看来大局已定,胜败分明。

  秋旷醒想也没多想,一时忘记了检查手上物件,松开那物先上下打量了严他锐一遍,心想寻觅捕捉后者全身有没有什么重伤险伤。会牵制行动、难免写上神情的重伤没寻觅到,不过渐渐看出严他锐衣着很怪。

  既不是他平日穿的衣衫,也不是威严龙袍。

  是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衣。

  秋旷醒眯了眯眼,沉吟垂眼,重看轻轻落在身上锦被上的那件曾遮在眼前的物件,初发觉是一张红盖头,锦绣精细,游龙走凤。

  惊得他在惊喜之前,连忙先抬高右手摸了摸自己头顶有没有凤冠。他又不是女郎。

  严他锐看得失笑了,道:“没有。我不欺负你。”

  倒也不是完全不患得患失的。严他锐迅速问道:“你不想与我成亲了?生我的气了?”

  这一问问得秋旷醒也只好哑然失笑,启唇感叹道:“何曾。”

  何曾,这两个字比“不气”还更缱绻些,听来严他锐心底一叹。

  秋旷醒回过神来,竟还有点不确定地反问他:“外面怎么样了?我们要躲起来偷偷喝交杯酒么?”

  严他锐:?

  严他锐惑道:“为什么要躲起来偷偷喝交杯酒?我们眼下不喝,自然是要先拜堂去再喝。”

  秋旷醒:?

  秋旷醒道:“在众目睽睽之下拜堂么?”他本来以为走到这一步,便只能两个人静悄悄成亲了呢,从前询问严他锐的是否成亲,无疑也是这样的成亲。

  严他锐越来越讶:“当然如此。我什么都准备好了,不论你哪一日醒来,只要你盼望,你我立时成亲,若是太累了,改一日成也无妨。不用担心吉不吉日,不合适的日子,我在那一天创立一个佳节便是,让此后千秋万世,习惯此节,不论愿不愿祝福君我理解君我的,终难以忽略此日,难不见到有人年年庆祝此日。”

  秋旷醒许久无话,百感交集,欲言频止。

  最终只好再度失笑,柔声唤出了一句:“唉,你……你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