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府并无新鲜事, 少府之子闹出的动静,不日便传满了整个上京。

  说来奇怪,那日与他说话的两个人, 走时都未表露身份, 其他人对此众说纷纭, 少府之子也曾侥幸想, 这莫不是两个江湖骗子?

  但随之而来的,他舅舅愁眉不展的脸色,他父亲千里呵斥的家信, 都让他胆战心惊起来。

  那般模样的两个人, 气质独绝,走在一起, 上京府也没几个。

  不多日, 经他几番打听,总算隐约摸到点相关边缘——据说与他说话的人,他若去考场上, 或许能见。

  仅此一点提示, 再往上,就没人敢对他多说什么了,甚至他自己的舅舅, 面对他也只愁眉不展。

  那少府之子不算笨,酒醒后,脑子清明许多,知道有人想治他, 又乍听闻此, 当即吓得面无人色, 在府里躺了数月之久。

  到最后, 科考也果真没有参与。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算个动静。

  聪明一些的人,借着此事,难免从其中想了些其他东西。

  知晓这件事,看似是考生不懂规矩,实际是皇帝对高门出身的考生一次不大不小的提醒。

  提醒他们,尽管上面不说什么,但他们也不会再高贵多少,这条不论门第选拔官员的政令,是无论如何都要实行。

  毕竟皇帝本人都专程为一个小考生特意出头,还敲打朝廷要员,其他人,聪明些的,在这件事上,便不要多闹腾。

  这风声一出,随着科考将至,蠢蠢欲动的朝堂顿时平静许多。

  尽管有人仍不死心,却也不敢再有明目张胆的动静。

  这件事后来有人问到裴词眼前,裴词听后,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只让人稍安勿躁。

  除此之外,这桩插曲,他并没有过多关注。

  他这段时间十分忙。

  北疆许多年都没有正式开科取士了,乍一开始,各府热情高涨。

  又因为不论门第,且举办在天子脚下,许多人拼了命的上,尽管经过极其严苛的选拔,涌入上京的考生还是有数千人之多。

  作为主考官,裴词要忙的地方有许多。

  不只是作为主考官,要随着其他科目的考官一同评阅考卷,一点点选拔能为谢凉所用寒门学子。

  处理那些由各地官员引荐到他面前的,真正代表着高门势力的考生。看他们品行如何,才能是否可用,若当真可用,又怎么平衡他们身后的诸多势力。

  才是裴词近来真正头疼的事。

  所幸先前谢凉不管许多,先下狠手,把许多臣子修理一遍,到现在也吓得不轻。

  让他们面对裴词时,本就抱着一些侥幸心理。

  裴词本身又不是太咄咄逼人的性子,取了些巧,到最后,即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在选拔中其实存了心思,却也不能说什么。

  毕竟比起谢凉喜欢一刀切,几乎不给众人活路的做法……

  裴词这样,虽提拔一些寒门子弟,为他所用,培植势力之心路人皆知……却也没有太过忽略士族利益的做法。

  ……也算可以。

  只是这到底是极为复杂的利益纠纷,免不了许多扯皮。

  等到这件事彻底尘埃落定,科考出的官员都安排妥当,或留在上京,或发往各地后。

  ——已经是春天将过去,原本温度适宜的屋子里,热的能放冰盆的时候了。

  裴词吹着风,躺在院中的花藤下,有些昏昏欲睡。

  科考之事,虽当初他说只要一个月时间,也确实在不久后便重新回到宫里,但这件事后续繁杂,免不了他在其中周旋。

  算起来,也是最近几日,才彻底告一段落。

  如今朝中,换了一小批血,有能力的人不少,只听从谢凉的更不少,这些人,虽还不能起到决定作用……但到底比以往好许多。

  更不要说假以时日,他外调出的那一批官员经过历练后回来……到那时,便彻底没人能再逼迫谢凉什么。

  想到此,裴词心情稍好,眼中也浮现一些笑意。

  他心中无事,半躺着,和风一吹,困意便一点点弥漫上来。

  闭上眼时,裴词忍不住抬手,拨头顶织造局特意做来给他解暑的花藤,热的微眯起眼。

  他的身体,奇怪又娇弱,冬日畏寒,到了夏日,却也没有好过多少,整日里只觉得闷。

  原本对付夏日,宫里有经验,提前藏了冰,日子会好过许多。

  不想裴词如今却是一点用不到。

  还是天刚热起来的时候,他觉得闷,跟着旁人用了点冰。以为无事,没想到不过半日,身体一下就垮了,将上上下下折腾了许久。

  自那以后,谢凉再也没让任何冰近过他的身。

  既用不了,也是他自身原因,裴词醒后,便没说什么,只因天热,加上那几日事多,稍微有些烦躁。

  裴词惯来内敛,那点烦躁本也不是特别分明的情绪,江林生都没看出什么不对。

  不想谢凉看出来,默不作声的,自己也断了冰不用。

  小书房日日闷得像个火场,许多臣子上完朝,整个人都是湿的,唯有他,整日整日坐的面不改色。

  裴词看在眼里,让他不要这般,他不说话,只当听不到。

  到最后,裴词自己都无奈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捏捏鼻子,让江林生多注意他。

  到如今,时间久了,或许是习惯了,也或许是谢凉不畏寒暑的体质无形中影响了他。

  裴词看着头顶上,这片据说是十分难得,温度不易攀升的花藤。

  只觉得每日在花藤下睡着,无冰的夏日,其实也还好。

  裴词半眯着眼打盹,想着事,不一会儿,手指便搭在一旁,昏昏睡过去。

  他前段时间实在太忙,精力消耗巨大,如今仿佛要补回来似的,空闲时,只喜欢整日整日睡觉。

  朦胧中,裴词隐约感觉胸前一热,有团毛绒东西爬上来,扒着他,想往他下巴上跳。

  这几日气温又有些高,裴词一个人还好,骗骗自己就不热了,如今加上一团毛,怎么也觉不出舒服,伸出手,想把毛团推下去。

  不想这毛团实在执着,裴词推它一次,它反倒来了劲,喵喵叫着往裴词身上冲。

  裴词朦胧间被压的醒过来,眯起眼,便看小狸花正昂着头,不服输看他。

  猫的眼睛是极其漂亮的浅金色,裴词看着它,视线有些模糊,想清醒过来,让它别闹,却因没睡好,十分头疼,说不出话。

  只好躺在原处,嘴唇无意识动一下,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便看小狸花嗷一声,忽的被人整只提起带走。

  裴词费力抬头,依稀只能看到它在半空中乱蹬的腿,与它身后随之笼罩下的影子。

  裴词想说话,可是十分困。

  支撑不住般,在有人过来替他整理睡得凌乱的头发,而他感受到来人身上夏日里不易觉察的凉意后。

  终于抵挡不住又沉沉睡过去。

  _

  这一觉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

  裴词醒过来时,头顶隔着花藤传递的温度已经不再灼热。

  他眯着眼坐起来,往前看,一瞬间只能看到长长的花藤走廊里,隐隐约约不断透进来的光晕。

  身旁坐了人,裴词静坐会,才揉着因久睡有些疼的头转身看。看到谢凉正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折子,朝他看过来。

  “我方才……”看着谢凉,裴词捏一下鼻梁,声音还带点刚醒的茫然,有些无意识道,“睡觉的时候,感觉到有什么,很凉快。”

  裴词这段时间被骤然变化的天气折磨的不轻,谢凉坐在一旁,闻言,目光微微闪动。

  他看着裴词,过了片刻,在裴词不易觉察的有些期待目光里,慢慢把自己的手递过来。

  “……嗯?”裴词看摊开在面前的修长手指,顿一下,眼睛里也浮现出疑惑,“怎么了?”

  谢凉闻言,抿了抿唇,极快把手指在裴词手上轻贴一下,低声问:“这样?”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神奇的原理——裴词在感受到手上的触感后,又稍微不死心的反过去碰了碰谢凉的手指。

  然后发现谢凉的体温的确要远低于他。

  这个认知让裴词忍不住微怔。

  虽然知道习武人体质要远好于普通人,谢凉能够整日坐在小书房里面不改色,也说明他的忍耐力十分强。

  但他的确只是普通人,裴词养了他许多年,自然知道环境不可能对他毫无影响。

  此时他温度低的几乎不正常,裴词一瞬间便皱起眉,原本迟钝的大脑清醒许多。

  他伸手,先探了探谢凉的额头,发现并无异样,微微松口气。

  再抬头,看被他摸了头也一动不动,显得有些乖巧谢凉,忍不住皱眉问:“怎么回事?”

  “嗯……?”谢凉不解:“什么?”

  “温度。”裴词解释着,又摸了摸他的头,才重新道,“温度怎么会这么低,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谢凉闻言摇了摇头。他面对裴词一错不错的目光,顿了顿,似乎不知道如何说。

  过了会,才慢慢道:“我方才去了冰库。”

  还是江林生告诉他的。

  他整日不用冰,江林生说,裴大人平日本就难得见些凉,好不容易遇到他,因为性格冷,体质好似也不似其他人那般容易热。

  这样一来,裴词与他在一处,好歹能缓解一二。

  他却说断就断了。

  谢凉听后,想了想,觉得江林生说的也有些道理,便去冰库坐了会。

  他本不畏热,也不畏冷,习武后,身体更是能自我调整一般,不易改变温度。

  在裴词身边,倒确实合适一些。

  只是这些东西,谢凉并不想说太多,见裴词听后,还是一直看他,似有疑惑,想了想,便解释道:“我有些热。”

  夏日取冰,本就是常理,先前谢凉不用,才显得不对劲。

  裴词虽有些疑惑,但到底想不通为什么,疑惑的看着搭在身边的手指,莫名有些忍不住般,又上去碰了碰。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