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医生来了就走, 并没有跟他们坐同一台车回去。节目组的摄像师也早就下了班。

  比赛跟用餐耗费了太多力气,来的时候后排三人叽叽喳喳,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 岑浩浩直接睡起了觉,江焕戴着耳机复盘比赛,连夏瑞看了会儿直播也犯了困开始昏昏欲睡。

  喻辰靠着窗, 外面下了几滴雨, 临江的城市永远不会缺少雨水,A城的夏天很像一个大蒸笼, 白天暑气腾腾, 夜里潮湿闷热。

  他不自觉想起上辈子在拓可的那最后一年。

  其实定居之前他走过很多地方, 喻辰虽然晕车,但很喜欢出去旅游。

  飞一个国家, 租一台摩托, 沿着当地人生活的轨迹感受晚霞携着风月从眼前划过的景象, 就当做是自己也这样活了一辈子。

  老妈曾说他是个静不下来心、没办法在一个地方待到老的人。

  某种程度上,老妈说的没错, 他的确没能在某个地方待到老,但却想过在拓可养老也挺好。

  边陲小镇,靠着边境线,时光都漫长, 无海无江,山林间馈赠都是天予。镇子上只有两所小学一所高中,蛋糕店开在喻辰住的那条街街尾,每天晚上五点半店主就会迎着夕阳出来摆摊打折卖当天剩下来的边角料。

  喻辰去买过很多次, 然后赶在夕阳余韵彻底消失之前, 蹲在马路边细细地掰碎面包喂街角的几只流浪猫。

  没多少人认识他, 连时光都近乎偏爱,时间悠悠又长长,有一段时间他其实生活规律得可怕,像是一位古井无波的老人家。

  他很久没经历过如今晚这般热闹辉煌的盛典,也很久没再像现在这般跟裴先生坐在一台车上仿似岁月都安好,过往不曾发生。

  裴俨对他的态度变了许多,喻辰怀疑是那一串北极星的缘故。

  但没办法,他当时确实很纯粹地想要做恶作剧。

  他想让Polaris上台,可又没有别的办法。

  就算死了也该还魂,而非背着骂名直到这一具身体再消亡。

  Space带他上场,情有可原、理所应当,谁都不能诟病半分,谁也都不敢。

  可裴俨似乎发了疯。

  疯得干脆又直接,喻辰看得痛快倒也后怕。

  上车的时候裴俨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他慢腾腾地走了过来才往一边退了几步,让他先上车坐到了里间靠窗的位置。

  但喻辰想了很久的晕车药还是没拿出来,弄得他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裴队长包里可能只有比赛设备和身份卡,退烧药这种东西的确不太应该出现在一个并不晕车的人背包中。

  喻辰喝了点酒,看了会月光和雨滴,又被匀速行驶的商务车折腾地昏昏欲睡,索性也不再折磨自己,眼睛向身侧转了转,瞥见裴俨正戴着耳机低头刷微博,干脆往后一靠闭上眼睛睡觉。

  许医生嘴很严,问了许久也不过只跟他说了寥寥几句话,很难组成什么关联。

  他现在脑袋又昏得厉害,很难再仔细思考几个小时前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的想法,浑身上下仅剩的念头就是不该逞强,不舒服还死撑着。

  小家伙就在旁边,就算他睡死过去也不用担心被人扔在大马路上丢掉……

  喻辰突然勾了勾唇,为这莫名其妙异想天开的念头。

  裴俨说不定才是最想把他丢掉的那个,这也是摸不准的事。

  他微微偏头,身体尽量往窗户靠,耳朵贴着玻璃,无序的声响顺着耳廓往脑袋里钻,他一个也没听进去,反倒是右手边衣服与座椅摩擦的声音更令人在意。

  喻辰有些怀念下车后吃的那块慕斯蛋糕的味道。

  很甜,温度刚刚好,甜的他有点满足。

  昏昏沉沉间似乎睡着了又好像一直都只是在一个假寐的状态,司机停了车,陈威一下跳了下去伸伸懒腰,扭着脖子招呼自家队员下来。

  江焕摇醒了岑浩浩,夏瑞在车停之前就睁开了眼,见裴俨岿然不动,还没忍住问了一句:“老大你不回去吗?”

  裴俨点开了一部电影,时长还没过半,闻言摇了摇头没说话,江焕弯腰从前排跨过的时候偏过头看了一眼,小青训生头抵着窗户,半分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他便也懒得多言,拉着岑浩浩下车,跟陈威随便说了一声就回主楼,没再管那台停在基地门口的保姆车。

  司机离开前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将钥匙插在了锁眼,空调风凉丝丝地吹着,裴俨眼皮都没掀,随手将窗户开了一道缝。

  夜风便偷偷从缝隙中钻进来,将偏凉的温度带热了几分。

  雨是只下了一段时间一部分区域,基地门口干燥得好像雨水不曾关顾,远一些的江却又翻腾不息,邮轮汽鸣声隔着遥远绵长的水域传过来,裴俨似乎看见身侧这人眼睫轻轻地颤了颤。

  再然后肩膀上就多了分重量。

  有人被悉索声音吵醒了就不想再睡,凉风也好,热浪也行,蝉鸣跟汽鸣交相错落,喻辰突然就懒得动。

  自控了一路,坚持了一路,再困再沉也没往右手边偏一分半毫的脑袋率先叛了变,懒得再贴冷冰冰硬邦邦的玻璃,往旁边一倒,心安理得地枕上了裴俨肩膀。

  喻辰甚至很有兴味地想,如果这幅样子被人拍下来传出去了,说不定自己又得遭遇一波网暴。

  怎么有这样的青训生呀,将自家队长当人形枕头当的这么坦然无畏的,知不知道那可是裴神呀。

  想着想着,喻辰勾了勾唇。

  裴俨摁了摁侧边音量键,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耳机里那部上映七八年的经典电影已经没了声音,徒留花花绿绿的人物在四方的手机屏幕嘴巴一张一合,可怜得要命。

  两下无言,谁都没开口说话,肩膀逐渐被染上温度,裴俨被硌了太久才意识到身边这人浑身好像都轻飘飘地没有几两肉,随时都可能倒下一般。

  他有些不喜,皱了皱眉,视线落到前方的车载小冰箱上。

  喻辰却突然张口,轻飘飘软绵绵地唤了他一声:“裴队。”

  裴俨微怔,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嗯’了一声:“在。”

  喻辰被他这一个“在”弄得有点懵,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裴先生可爱得不像话,顺水推舟地就笑了起来。

  笑意再轻柔,靠在别人身上的话多少也会带上点颤动,裴俨被他笑得半边身子都有些不受控制地动。

  他很想让这人别笑了,但又舍不得。

  喻辰却变本加厉地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细软的头发蹭进裴俨的颈项。

  他说:“我们刚刚的话题还没结束。”

  裴俨想了一下,意识到他说的是休息室内的谈话。

  但他不明白,在他的想法里,早就谈完了,他们之间并非每句话都要说的透彻明白,裴俨怀疑他是故意的。

  但他很顺着:“你还想问什么?”

  喻辰靠得很舒服,裴俨健身习惯非常好,所以就算看起来很瘦,肩膀上也依旧有肉,给他枕一个脑袋刚刚好,喻辰一丁点儿也不想动。

  他就着这个姿势问:“你没告诉我为什么。”

  裴俨反问:“什么?”

  喻辰:“你的执念好像比我还深,我至少算是他半个徒弟,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呢,犯得着赌上前途跟名声替他换一个公平?”

  “这玩意……”他顿了顿,轻声笑,“本来就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编出来也是骗人的,你怎么会当真。”

  裴俨没仔细听他后面这句话,而是从舌尖卷过两个字:“‘徒弟’……吗?”

  他溢出一声低笑,熄灭了手机屏幕放到一边,隔着耳机环境的声音都会安静许多,也就导致耳旁的声音极度清晰。

  他听见喻辰清浅的呼吸,垂眸望向他甚至懒得睁开的眼睛:“你拜的师?”

  喻辰撒谎从来脸不红心不跳:“对。”

  “在哪儿呢?”裴俨又问。

  “他家。”

  “啊。”裴先生点点头,语气很轻佻:“那你该让他喊我一起的。”

  喻辰微愣,终于睁开眼睛,上挑着眼线看这个人,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裴俨:“那你或许能多一个师兄。”

  喻辰因这个称呼有一瞬间的愣神,但还没待反应过来,却又听见裴俨后半句话,“或者师娘。”

  不知是从哪个港口启程的邮轮靠了岸,汽鸣声嘟嘟,一声声都是繁华,写进了漫天夜色繁星中。

  喻辰惊讶于裴先生这一秒的坦诚,旋即笑开,低声道:“你说你恨他。”

  裴俨点了点头:“确实。”

  喻辰便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有人当着自己的面说他恨自己,偏偏喻辰生不起来气,他甚至觉得裴俨恨的很有道理。

  他换了个更舒服点的姿势,视线瞥过车窗外,毫无预兆地跳了个话题:“裴队,你说丑闻跟绯闻,普罗大众更喜欢看哪一个?”

  “不准说两个都喜欢。”他提前笑着划掉一个答案。

  裴俨便也想了想,不经意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而后探身,将车窗全部摁了上去。

  喻辰顿时笑得眼睛都弯了,亮晶晶的小狐狸相。

  裴俨说:“看脸。”

  视觉分辨喜好本就是最直白的事实。

  “有道理。”喻辰憋着笑,抬手勾了勾:“那你低头。”

  “嗯?”裴俨出声询问,却还是很顺从地微微低下头。

  喻辰下巴微抬,在他唇边印了一个吻,没有贴上,仍比这世间许多心意相通的亲热都要暧昧。

  他轻轻叹了一声,似是无奈,偏又勾着笑,看向裴先生的眼睛里都映着水光:“怎么办,我舍不得你被骂。”

  “还是换我好了。”喻辰终于起身,伸手拉开门,笑道:“你要记得接住我。”

  作者有话说: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