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晕车了?”挡光板被拉下, 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师兄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颇为无奈:“你驾照到底怎么考下来的?”

  喻辰脸色苍白, 笑着接过冰水灌了一口含着,等那阵强烈到不可忽视的晕厥感过去之后才冲他笑了笑:“我考的F1。”

  师兄太清楚他什么德行,说出来的话里十句有八句都半真不假不能全信。

  于是睨了喻辰一眼, 弯腰拿起放在大巴座椅底下的背包, 拉开最外侧口袋翻了翻,没几下就翻出来一包晕车贴。

  “贴耳朵后面, ”他递过来一片:“下次出门前记得自己带药。”

  喻辰从善如流地接过, 笑得清浅又狡黠:“不是有你吗?”

  师兄手一顿, 眉毛皱起来,瞪他:“你几岁我几岁, 我还能一直跟你在一个队不成?”

  今冬是个暖冬, 云层厚重却不阴沉, 亿万公里外的光线投落下来,将马路上的行道树都染上一层光晕, 很让人舒服。

  喻辰微微低头,贴了药解晕,歪头靠在座椅里,浅阖着眼睛轻声笑:“我师兄风华正茂, 能再打二十年。”

  头顶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师兄也笑了出声:“少贫。”

  耳后触感温温凉凉,喻辰不躲也不恼,任师兄打完那一下便靠着窗睡了过去。

  下车的时候晕车贴已经完全没感觉了, 只是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最后一阶台阶跳下来他差点没站稳摔到师兄身上, 身后却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扶住他。

  喻辰没多在意,下了台阶站定后回过头道谢,看见那张脸的瞬间却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很青涩的一张脸,但好看得要命,不笑的时候透着几分锐利,但到底还是青涩占了上风,不免让人生出在看毛头小子的感觉。

  喻辰不着声色地蹙了蹙眉,道过谢站到职业选手的队伍里,不经意间回过头瞥了一眼,发现那个男生入了青训生的队。

  说是青训生,其实连一个归属的队伍都没有。

  不过是主办方去各个学校里招来的小朋友,寒假突击训练一个月,效果好的话可能会给他们分配进入职业战队的名额。

  也正因为抱了这个念头,所以仙陵杯才会将职业选手跟青训生组在一起来到这座山庄封闭式训练。

  TRG缺人,但从头开始培养一个新人的成本和风险系数太大,喻辰最开始就算上了心,也没有别的念头。

  去山庄房间的路上,师兄突然问了他一句:“晕车贴扔了?”

  他才略显惊讶地抬手碰了碰自己耳朵,入手一片光滑,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异物感。

  喻辰稍愣了一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可能掉了吧,我没在意。”

  当晚接到喻唯电话,他才终于想起来下车碰见的人是谁。

  其实在家里见到过裴俨,只不过匆匆一面,他急着回队里没在家吃饭,喻唯又拉着裴俨跟他在房间里打游戏,喻辰顶多算是对他有点萍水相逢的印象。

  喻唯电话一打,他总算在记忆里拉扯出半年前在A中小树林见到裴俨的那一面。

  他笑着跟自家外甥说:“我觉得你的小学弟可能不需要我照顾。”

  但喻唯当时谈的女朋友有个小姐妹留校复读,刚好跟裴俨一届,追他追得轰轰烈烈全校皆知。

  得知裴俨跟喻辰一起去了仙陵杯封闭训练比赛,学姐很是担心,辗转托关系找到喻唯,想让他舅舅——也就是喻辰多多关照关照自己的准男朋友。

  喻辰顿时就笑得更开怀。

  他向来知道蓝颜祸水这个词,师兄也不止一次笑骂他凭那张脸就可以去闯荡娱乐圈,实在没必要磨出一身伤病手生老茧在这拼死拼活地打职业。

  但明显他还不够蓝颜。

  毕竟从来没有人心疼他心疼到特意托人照顾自己。

  也就师兄偶尔会心疼他。

  然后心疼了没几分钟就要骂他小兔崽子胡闹滚去罚练。

  所以喻辰陡然被自家小外甥委托了这么重要的一项任务,他觉着很是新奇,当晚就去了青训生的训练营。

  没找见裴俨,打听了一下得知这人吃过晚饭就去了山庄医务室,问他做什么也不说。

  喻辰有些纳闷,心说不能喻唯刚叮嘱完他,人裴俨就生病了啊,那这也显得他太瘟神了。

  喻辰有些心不安,给师兄打了通电话让他帮忙顶上自己今晚的比赛,然后抓了个山庄服务员问医务室方向。

  仙陵地处南方,冬夜山间寒凉,哪怕多了些许人气、石子路上草坪灯微暗,仍然挡不住寒气一点点地顺着毛孔往血管里钻。

  寒号鸟的叫声凄切,喻辰顺着山路走,莫名觉得就算裴俨没病,在室外待这么久多半也得感冒。

  然而是他还没走到医务室就打起了喷嚏,感冒的预兆来势汹汹,却一点儿没瞧见裴俨往回走的影子。

  喻辰觉得自己可真是脑子有病。

  他就不该来这一遭。

  可来都来了,不如去医务室开点药,也不算太亏。

  喻辰推开林间小屋的门进去山风将里间房门吹得虚掩,声音却分毫不差地传了出来。

  喻辰听见有人说:“晕车很严重的话,当天刚上山容易缺氧起反应,你最好让他本人来看看。”

  而后便响起了另一道清亮的声音:“他现在在打训练赛,应该没时间。”

  裴俨那时候也不过才十七八岁,就算行事作风再成熟,身体也总会诚实地反应他的年龄,声带和眼睛就是最无法撒谎的器官。

  鬼使神差的,喻辰生平第一次做了听人墙角的事。

  他站在山风吹不到的角落,四周风动与他无关,他只听着一门之隔的那段对话。

  医生了然地“哦”了一声:“我知道你们,今天刚上山的,打电竞的?”

  “嗯。”

  “那更要注意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医生大概在拿药:“你跟他说今天最好不要熬夜,不过要是从小就晕车的话,他自己应该也会注意。”

  “好的。”裴俨应下,又说:“可以开点预防感冒的药吗,他穿的很少,山里晚上降温了。”

  山庄大夫自然听多了这种要求,问也没问地就应了下来,给他拿了药随口说了一句:“是你队友吗,很少有你这么细心的男孩子了。”

  屋子内一时有些沉默,喻辰在门外等小朋友的回答,却感觉他好像也在犹豫。

  几瞬的回应时间,风走了几个来回,门被吹得轻微晃动,喻辰听见裴俨说:“不是。”

  “嗯?”

  “是哥哥。”他说。

  喻辰微怔,不自觉挑了挑眉,为裴俨这莫名其妙的回答。

  他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加上今天也不过跟裴俨才见过寥寥三面,从未深交、更没有留下多少好感。

  他出于喻唯的请求才会对这么一个小孩上几分心,裴俨却又是为了什么深夜替他买药?

  “哥哥”这个称呼太过微妙,跟寻常听到的“前辈”太不一样,喻辰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对自己有这个称呼。

  可惜留给他的反应时间并没有那么漫长,他一愣神的功夫,门从里被拉开,裴俨走出来,看见站在门后的他,瞳孔都不自觉放大几分。

  喻辰视线缓缓下移,落到他手上提着的塑料袋上。

  晕车药、晕车贴、感冒药、退烧药。

  他甚至还买了两罐氧气,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喻辰缓缓勾唇,抬眸对上那双略显错愕的眼睛,轻声问:“给我的?”

  冬夜山林寒凉,野兽叫声都呜咽,四周静极了,仿佛荒无人烟,喻辰不需要裴俨的回答,单从他一瞬间捏紧的手就知道答案。

  他笑着伸手,毫不费力地从裴俨手里拎过那一大药,吸了吸鼻子:“不说话当你默认了,正好有点感冒,谢了。”

  裴俨一下显得有些紧张:“您……来开药的吗?”

  候诊室有饮水机,喻辰大步走过去给自己接了一杯温水:“不是。”

  他开了药,直接吞下去两粒胶囊,再看向裴俨的眼神里都仿佛因为刚涌进胃里的热气而雾蒙蒙蕴了一层水汽:“来找你的。”

  他将纸杯捏瘪扔进垃圾桶,提了提外套拉链,朝外走,路过裴俨身边的时候笑着轻飘飘扔下一句:“没大没小。”

  “前辈……”裴俨几乎瞬间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规规矩矩地唤。

  可是喻辰却突然发现这个称呼不那么顺耳了,他蹙了蹙眉,微偏过头睨了裴俨一眼:“你该叫我舅舅。”

  喻唯的小学弟,跟着他叫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毕竟裴俨也不可能喊他妈叫阿姨。

  喻辰觉得自己的逻辑很正确,只是可惜直到他死前也没听到裴俨叫过他一声舅舅。

  前辈叫的更多,再往后就是“哥哥”。

  这样的称呼听了太多次,喻辰竟有些忘记他第一次是在什么场景下这样唤的自己。

  这时候记忆突然回笼,喻辰侧过头问他,视线下移,盯着裴俨放在脚边的外设包。

  职业选手的外设包里能放很多东西,键盘、鼠标、加速卡、矿泉水、小零食,甚至封闭针。

  带上一包应急的药实在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然而裴俨不晕车。

  业内都知道Polaris才是那个每次比赛都需要提前到场以缓和晕车不适感的人,而不是Space。

  裴俨说他恨自己,喻辰却有点想打开他的背包,好能让自己拿出证据质问裴队长怎么敢说“恨”这个字。

  车辆平稳行驶,桌板上摆着一块仍在冒冷气的慕斯蛋糕,摄像机拍摄几近无声,陈威在放歌,后排几个人从那一瞬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各自玩手机。

  裴俨不回答他,看都没再看他一眼,闭上眼睛睡觉,浑身冷硬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再也看不出一丝当年青涩模样。

  喻辰突然发现自己其实问不出口。

  他只不过纳闷,这到底算哪门子恨呢。

  作者有话说:

  小裴:老婆老婆老婆!!!我最爱老婆了呜呜呜,才不会恨老婆QAQ!

  咕咕球滚去写二更了,后半夜更,啵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