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周忍冬痛呼一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位了,他缓了好久都没缓过来。
“若是他死了,我让你陪葬。”周恒擦去冰棺上的血迹,手放在他脸颊上方的位置,做出摸脸的动作。
恶寒一阵阵袭来,周忍冬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不知道是被恶心的,还是痛出来的。
“不!”周恒突然又像发疯了般,咬牙切齿,“你不能死,你们一家三口在阴曹地府团聚,那我呢?”
周忍冬无奈地笑了,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
“周大人……你醒醒吧。”
周忍冬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清晰,“他若活着,又……岂会愿意看你如此偏执?”
周恒带着杀气的目光袭来,周忍冬咬了咬唇,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
周恒却不放过他,见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着急跑了过来,扶住他的肩膀:“你不许死!”
“你死了,我……我以后怎么见他?”
说着,他表情逐渐狰狞,哈哈大笑:“不,你还是死吧!死吧……跟你娘亲一起死……”
周忍冬浑身乏力,半阖着眼睛看他自言自语。
“为什么?”周恒喃喃道,“为什么我当时要遇见你们……”
周恒说到精神崩溃,颓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他出身高门,身上承载家族厚望,从小压力非同一般。
同龄男子时常出入烟花之地排解,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发泄,直到无意进了小倌楼,他才发现自己喜好男风。
他的父母知道此事,差点打断他的腿,怕他在外头乱来,当即给他订了一门婚事。
他无能反抗,听从安排,娶了妻子为家族延续香火。
周恒原以为那点见不得人的喜好从此被妻子拉回正轨,谁知道……老天让他遇见了周忍冬的父亲。
那个只一眼,便让他沦陷一生的男子。
他用尽手段瞒下傅老将军和先皇,偷偷将他藏住,这才与傅家结下解不开的梁子。
可……那个人并不领情。
他宁愿一死,也不愿等自己帮他换个身份,一同度过一生。
但他周恒是谁,就算死,他也不愿意放过。
于是自欺欺人找来了千年玉蝉冰棺,用尽一切办法,将他的尸体冻了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
棺中男子容貌未变,他却已经两鬓生白霜,用尽半生阴谋手段,终究捂不住这段尘封往事。
傅羿岑已经挖得差不多了。
周忍冬这向来憨傻的孩子,也看到了这一切。
到头来,他却什么都没得到。
一念成魔,毁了周忍冬一家三口,更是毁了周家几代传承。
周恒兀自笑着,没有理睬周忍冬,又跌跌撞撞走回冰棺面前,闭上了眼,趴在上面。
地下室上面,训练有素的士兵开始盘查,没多久便有人发现了暗道。
周忍冬随声看去,只见一道光折射而下,他挡住眼睛,再也熬不下去晕倒在地……
“啊!”
再度醒来时,周忍冬是被噩梦惊扰,不得安稳而惊醒。
他捂住胸口,额头布满薄汗,喘着气惊慌地看向四周。
这是将军府。
他跟傅羿岑的卧房。
“将军……羿哥哥。”他喃喃念了一句,听到外头有了声响。
傅羿岑轻轻推开门,原以为床上的小家伙还未醒来,轻手轻脚,却不料迎面跑来一个赤脚的人。
他本能地张开双臂,牢牢将他抱住了。
“醒了?”
周忍冬在他怀里蹭了蹭,还未完全清醒,眼睛半阖着,小小“嗯”了一声。
傅羿岑将他抱回床上,抚摸他的后背,安抚般问:“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周忍冬摇头,又抱紧了他几分。
他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他窥见当年父母分离的真相,其中的悲痛和深沉的爱,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好怕!
怕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又怕不是真的,心情十分复杂。
傅羿岑没有逼他,给足了他时间缓过来,亲自帮他洗漱,为他红肿的脸颊上药。
直到脸颊传来清晰的痛感,周忍冬才如梦初醒,猛地瞪大了双眼。
“不是梦!”他抓住傅羿岑的胳膊,“遭了!袁岳……”
说着他掀开被子,急匆匆又要往外面跑,一边喊着:“快去救袁岳……他、他被扔河里了……”
“没事。”
傅羿岑将他捞了回来,按住他乱动的手,“谷霍救了他。”
“啊?”周忍冬还未听进去,满脑子都是袁岳被装在麻袋里殴打的一幕,“是我害了他。”
傅羿岑叹了一声,亲了亲他眼角的泪水,轻声道:“他受了皮ro伤,谷霍将他救回来,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周忍冬一愣,终于接收了这个消息,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问:“真的吗?”
“待晚些让他来见你。”傅羿岑心疼地抚摸他的脸颊,“倒是你,中了周恒一掌,现在内伤还未痊愈。”
周忍冬软着身体靠在傅羿岑怀里,缓了许久,小声问:“周、周家倒了吗?”
“嗯。”傅羿岑道,“他多年贪污,证据确凿,夏执今无法袒护,满门抄斩。”
“那我呢?”周忍冬有气无力问。
明面上,他是周家血脉,必然也会牵连。
“我已编好一套说辞,做了天衣无缝的证据,将你与周家脱离关系。”傅羿岑没有告诉他,为了这一天他做了多少努力,又是如何详细布局。
他只想小家伙知道结果,不用负担任何压力,以后开开心心生活着便好。
“那娘亲的坟墓,还有……还有父亲……”
他一着急,又开始不停喘气。
傅羿岑连忙道:“已经迁移出来。”
见周忍冬松了一口气,他又说,“爹娘葬在一起,以后……没有翡国太子和太子妃。”
周忍冬缓缓抬头看他,满目期待。
“只有将军夫人的亲生爹娘。”
他公之于众的周忍冬身世,倒也不算全是编的。
除了隐瞒翡国皇族的身份,以及将他父母的角色调转过来,其他也算真实。
说是周恒看上了他娘亲,强抢怀孕女子入府为妾,杀害了他的亲生父亲。
周家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而最坐立不安的人,自然是宫里那位了。
夏执今明明觉得自己的布局不输傅羿岑,还是被折了一只只羽翼,如今只剩他孤军奋战。
若傅羿岑得到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他断然会直接逼宫,将自己拉下去。
他满心忧愁,气无处可发,偏偏这时候,林皇后还要来规劝他。
夏执今气得顾不得她有身孕,一脚踹向她的胸膛。
林皇后被扶回寝宫时,大腿下的衣裳全都湿了,宫女一看,全是黏腻的血,吓得面无血色。
“找……找将军夫人……”林皇后握住心腹宫女的手,“偷偷出宫请他,不能……不能让皇上知道。”
宫女含泪应下,连夜跑出了皇宫。
另一边的周忍冬一有了精神便待不住,缠着傅羿岑要去给父母的新坟上香。
傅羿岑依着他,让下人准备好香烛,把小家伙带到郊外墓地。
周忍冬见到并排的两抔黄土,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以前,他总期盼着,若是他父亲能像娘亲一般喜欢他,爱他就好了。
现在他才知道,他真正的父亲对他的爱,只会比他想得更深沉。
如今父母入土为安,只愿他们能够团聚,来世再续前缘。
周忍冬在墓前跪了许久,絮絮叨叨说些小时候跟娘亲有关的事。
傅羿岑默默在一旁陪着,直到日沉西山,郊外的风变凉了,他才将人扶了起来。
“日后得了空闲,随时可以来看爹娘。”傅羿岑擦去他的泪水,安慰道。
周忍冬点点头,朝他挤出一个微笑,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等等。”
他又拉着傅羿岑回到爹娘坟前,与他十指相扣,拿到面前晃了晃。
“爹、娘,孩儿忘了告诉你们了。”他看了傅羿岑一眼,甜蜜地笑了,“他叫傅羿岑,是孩儿的夫君,他、他对我很好。”
“冬儿。”傅羿岑露出惊喜的神色。
周忍冬忍住羞涩,继续说:“我们和爹娘一样相爱,日后……日后无论多难,我们都不会分开的。”
他不会让爹娘的悲剧,在他们身上重现。
周忍冬从来没这么直白地表达对傅羿岑的感情。
傅羿岑心中欢喜,捧住他的脸,当着爹娘的面亲了一口。
“干嘛。”他害羞地低下头,假意推开傅羿岑。
傅羿岑莞尔一笑:“我们不会分开的,我向爹娘保证。”
“嗯。”
难得今日得了空闲,他们没有急着回将军府,慢悠悠去城里的酒楼用了饭,待夜色深了,他们才漫步回家。
到了府门口,旁边突然蹿出一个女子,她紧紧抓住周忍冬的胳膊,哽咽道:“求求你……救救娘娘!她、她大出血了……救救孩子……”
傅羿岑眉头一皱,手一挥准备将她扫开。
周忍冬却像感应到什么,连忙握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
他扶起哭到瘫软的女子,问道:“是谁?受了什么伤?你且细说。”
那宫女出来半天,将军府的人不愿让他进去,她苦苦在外头等着,终于让他看到了将军和将军夫人,便不管不顾跑了上来。
见周忍冬愿意搭理她,连忙把林皇后的情况说了出来。
“这……”周忍冬一脸为难,“这应该找稳婆。”
“找了!”宫女呜呜哭了起来,“宫里那群势利眼见娘娘是皇上伤的,没人要救我们,周公子……将军……求求你们了……”
那宫女说着,直接跪下磕头。
“砰砰”的响声在夜里异常响亮,一下下,仿佛磕在周忍冬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