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羿岑抱了周忍冬一夜。
低着头,看了他的睡颜一夜。
舍不得动一下,怕惊扰了怀里人的睡眠。
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傅羿岑担心他醒来看到自己又要闹,依依不舍在他发旋落下一吻,准备把人放开。
结果一离开他的怀抱,周忍冬就像哼哼唧唧的,皱着眉像要醒来。
傅羿岑连忙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哄:“我在呢,睡吧。”
周忍冬如蝶翼般的睫毛颤了颤,像熟睡的小猪,在傅羿岑怀里拱了拱,闻到熟悉的气息,又沉睡了过去。
这一套无意识的动作取悦了傅羿岑,冲淡了他心中多日来的阴霾。
他莞尔一笑,手一下下拍在他的后背,不再乱动了。
待到周忍冬睡够了醒来,傅羿岑已经走了。
他伸手碰了碰旁边的位置,冰冰凉凉的,并没有人睡过的样子。
周忍冬吸吸鼻子,以为昨晚做了梦,失望地耷拉下脑袋,感觉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干呕了几声。
袁岳听到声响进了门,见他还未吃东西就开始吐,愁容满面,说着周忍冬听不懂的话:“公子,我以为你今天会好起来了。”
周忍冬露出苍白的笑脸:“为何如此说?”
袁岳拧干热毛巾,拿给他擦脸:“楚大夫说,你得的是心病,要将军给你医,将军抱了你一晚,天亮才离开,我、我以为这就治好了。”
见周忍冬愣神,袁岳抹了抹泪水,小声嘟囔:“连将军都治不好,呜呜……公子,这可怎么办啊?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周忍冬却仿佛听不见袁岳说的话,满脑子都是昨晚的“梦境”!
傅羿岑拿着匕首逼他动手了结那段本与他们无关的恩怨。
他下不了手,哭到最后被傅羿岑拉到怀里,亲得迷糊了,竟靠着他睡过去。
熟悉的体温,温柔的细语,一如往常无数个日夜,原来……这份眷恋已经如此深。
深到除非他死,否则都放不下的境地了。
既然死都不怕,他为何要纠结还未发生的危险呢?
周忍冬仿佛想开了,突然笑了一声,转头对袁岳说:“我有些饿了。”
袁岳一听,正在抹眼泪的手一顿,露出惊喜的神色,连忙哒哒跑出去,给周忍冬准备吃食。
这么多天了,公子第一次主动说饿了!
高低要整个满汉全席,让他选喜欢的吃!
周忍冬低下头,余光瞥见放在枕边的匕首,心头一暖,正要拿起来看,却见一道红色身影从窗口翻进来。
“你来干嘛?”周忍冬一脸戒备。
他可没忘了,自己和傅羿岑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谷霍逼的!
谷霍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一遍,见他瘦了一圈,心猛地揪了一下,嘴上却还固执说:“来接你走。”
“我不走。”周忍冬不假思索。
“那我会完成太子遗愿,刺杀傅羿岑。”谷霍扬眉一笑, 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卷,手一挥,在周忍冬面前展开了。
画像上,年轻的娘亲与一位男子十指相扣,相视而笑,含情脉脉。
这是那张被撕成两半的画像,周忍冬第一次见它的全貌,心中的震感更加强烈。
他瞪大了眼眸,微微张开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主人,这两位你应该认识吧?”谷霍勾了勾唇。
周忍冬愣愣呢喃一声:“娘亲……”
“这位是你的父亲。”谷霍指着画中男子,一字一句,说得万分肯定,“他是我们翡国最后一位太子,他临死的时候,给你留下一封遗书。”
周忍冬皱眉,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一位娘亲从未提过的人,如今成了他的父亲, 还……给他留了遗书。
周忍冬心中波涛汹涌,颤抖着手,从谷霍手中接过泛黄的信纸。
纸上字迹工整大气,“吾儿亲启”几个字令他久久不能平静,晶莹的泪水滴在上面,他连忙擦干净,抹去脸上的泪水。
展信一看,他的心却在瞬间被冰封了。
父亲在字里行间控诉了傅家作为夏朝走狗,残害翡国皇室之事,桩桩件件,惨无人道,并且要他……继承遗志,杀了傅家所有人,灭了夏朝,复兴翡国。
周忍冬摇头,把信扔了出去,红着眼瞪谷霍。
“假的,你骗我。”
“是真是假,小主人心中自有论断。”谷霍不慌不忙,将信收了起来。
周忍冬害怕得攥紧被子,一个劲往后退。
之前仅凭谷霍的一面之词,他已经挣扎许久,好不容易决定抛弃上一辈的恩怨,跟傅羿岑好好在一起,这封信……
这封父亲写的信,让他再次陷入深渊。
他该怎么办?
谷霍走近他,眸光冷了几分:“小主人心善,若杀不得傅羿岑,我便代你出手。”
“不要!不许你杀他。”
周忍冬下意识吼了出来,“他只是傅家养子?!”
“那又如何?”谷霍道,“他自小被傅老将军当亲儿子养大,享受了傅家给他的一切,如今又继承了他的兵权,他不该为傅家的错负责任吗?”
“不……不、不能杀他。”周忍冬脑袋一片空白,已被这封信逼到绝路,只会在嘴里重复这句话。
“只要臣尚有一口气在,一定不余遗力刺杀他。”
谷霍冷然一笑,看到枕边的匕首,他挑挑眉,指尖一挑,匕首在他手中转了几圈,脱鞘而出,“傅羿岑与我,只能活一个。”
他将匕首塞到周忍冬手里,掀开红袍,在他面前跪下,逼迫他:“小主人既然选择仇人,那便杀了臣,待臣去阴曹地府,告知太子与太子妃。”
“不……”周忍冬看到手里的匕首,手抖得不成样子,一脸为难。
为什么都要逼他?!
他……他是医者,他怎么会杀人?
为什么都要逼他杀人?
泪一颗一颗滴在匕首上,片刻后,周忍冬终于开口问:“要怎么做,你们才愿意放过傅羿岑?”
谷霍仰起头,定定地看着哭得梨花带泪的人,心头一软,咬牙道:“你随我回翡国。”
周忍冬攥着拳头,无奈地笑了一声:“翡国?现在还有翡国吗?”
谷霍道:“只要小主人愿意,就有。”
周忍冬垂眸,低低“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那才是小主人的家。”
家?
周忍冬又是一笑。
笑容在苍白的脸上,异常惹人心怜。
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渴望有一个家。
有疼爱他的家人,即便是过着种种田的普通日子,他也心满意足。
盼着盼着,傅羿岑终于回心转意,给了他一个家。
家里有爱人,有哥哥,也有弟弟。
可是……这一切如同易碎的梦境,在身世浮出水面时,变得支离破碎。
这一离开,他就没有家了。
这辈子都不会有。
周忍冬抹去泪水,咬了咬唇,沉吟片刻后缓缓道:“三天后,我随你离开。”
谷霍眼底闪过惊喜,给周忍冬行了礼:“臣恭候小主人回国。”
“但是,从今往后,翡国所有人不得伤害傅羿岑以及……我在夏朝的朋友。”
谷霍痛快地应了下来。
“你先走吧。”周忍冬看向房门,袁岳快要回来了,“三日后,郊外山脚下见。”
谷霍点点头,不舍地看他一眼,最终掀起红袍,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周忍冬收起匕首,擦干泪水,叹了一声。
这三日,用来跟傅羿岑好好告别,应该……够了吧?
他起身乖乖吃了饭,用了药,竟神奇地没有吐出来。
袁岳开心得恨不得奔走相告,却见周忍冬已经背起小药箱准备上山了。
劝说无效,袁岳只能跟过去,督促他早点回来歇着。
原先医治的病患好些痊愈下了山,却还有一些老人小孩未医治好,见了他全都十分高兴,围着他嘘寒问暖,连今日的药都觉得不苦了,喝得那叫一个痛快。
周忍冬跟他们聊了几句,心情好了几分,心中感慨颇多。
这些普通百姓何其可爱!
只要有一口饭吃,健康的身体,他们就感恩戴德,对朝廷派来的人赞不绝口。
他不仅要保护傅羿岑,还要保护这些人。
不能让战争,毁了他们的生活。
如此一想,他瞬间无比坦然……
入了夜,天气稍凉,楚毓担心他的身体,让袁岳先带他回去。
周忍冬回去也没闲着,他开了一张药方,让袁岳备齐,给傅羿岑准备了药浴。
担心傅羿岑回来不找他,还特意去府门口等。
傅羿岑回来时,远远的就看到小家伙靠着门,伸长脖子,左顾右盼,看到自己时眼睛一亮,拔腿跑了出来。
他心头一暖,习惯性张开手,迎接周忍冬的投怀送抱。
“怎么了?”
见他神采奕奕,脸色比昨晚好了许多,傅羿岑本该开心的,却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一声,莫名涌现无端的不安。
“等你呀。”周忍冬声音软软的,仿佛忘了前几日的事,又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太阳。
傅羿岑揉揉他的头发,牵过他的手,触感冰凉,他不由皱起眉头:“等多久了?”
周忍冬仰头看他,歪头一笑,眉眼弯弯:“没多久,刚出来。”
傅羿岑太久没看到他的笑容,一时恍然,愣神了几秒。
周忍冬拽着他往里面走:“快点,我准备了药浴,慢点就凉了。”
傅羿岑看着他的背影,不安的情绪又浓烈了几分。
这小家伙究竟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