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睁开眼睛, 表情平静地望向青玄剑尊。
在剑尊体内,一团还未成型的魔气,随着灵力的流转, 流过了他的每一条经脉。
剑尊若有所感地抬头,与他对视片刻, 而后淡漠地移开了视线。
自从能够听到以后, 那股魔气便在鹿舟的视野中无处遁形。
一股冷意从他的掌心蔓延。
剑尊一定知道。鹿舟忽然想。
青玄剑尊有多在意乘风宗,又有多在意自己的修为, 所有人都知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惊愕中, 鹿舟的魂魄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心不在焉地吃着乘风宗提供的灵食, 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另一个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一切, 任何一缕还未成型的魔气在他的眼中都无处遁形。
魔气从地脉开始,溅射而出, 进入乘风宗每个人的体内。他们这些弟子辈, 在乘风宗中待得时间很久,身体几乎全被魔气侵蚀。
魔气与灵力的运转几乎一致,却更提前些。
池归砚体内的魔气,涌向了他的心肺。紧接着, 他如同往常一样,含着怒意望向了池明霄。
而池明霄体内魔气同样跃动, 让他周身气息更冷, 宛若怒意结出冰霜。
他们争执了起来, 紧接着, 清暄真人忙着劝架。依旧是魔气先行。
整个宗门,就像一个巨大的提线木偶一样。
鹿舟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收回, 轻轻摇了摇头,神思恢复了正常。
宴会上仍旧响着喜庆的丝竹声。
从清晨一直到夜晚。
宴会的结束, 是在青玄剑尊将池归砚叫走。剑尊离开了,于是其余众人各自散去。
鹿舟沉默地在席位上坐了许久。
灯火掩映,仿佛在舔舐青年精致俊秀的面庞。
裴景湛在他身边坐下,温暖的手覆住了鹿舟的腕骨。
从刚才他便发现,师尊的状态不对劲。他轻声问:“还好么,师尊?”
鹿舟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却依旧平静:“我感觉到,死劫将至。”
最后一曲终末,丝竹声乍然停止。
在青玄剑尊与池归砚离开的方向,一股魔气陡然爆发。
在月色之中,一个溢散着魔气的黑影逐渐膨胀,身高超过了乘风宗的建筑。
如果靠近看去,能发现那黑黢黢的巨魔身上,如同液体般流动的,一张张沉浸于狂欢的面孔。
这个东西,是鹿舟在命运之中见到过的,象征着他的生死劫难。
终于来了……
裴景湛将手递到鹿舟面前,鹿舟紧紧握上,借助他的力量起身。
在魔物无序的嘶吼中,鹿舟抽出了自己的那把剑。
·
子时过后,是新年的第一日。
本该最安宁的黑夜,呈现出一派混乱的景象。
为了年宴而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地面,染上了各种带有血腥味与臭味的液体。
变故来得太急、太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仅仅是在魔物膨胀时散发出的致命魔气,来不及躲开的杂役,便有十几位葬身于此。
为了年宴前后的布置与扫尾,几乎所有杂役都集中在主峰。有的人死时,手中还拿着饺子,刚往嘴里填,脸上还凝固着新年的喜意。
魔物的呼啸声。
人群的惊呼声。
紧接着,拌上了之前预定好的,新年的礼炮声。即便没有人,烟花也在阵法的作用下,自顾自地绽开。
混乱持续得足够久,久到所有人都能理解事态,崩溃地四散而逃。
林初霁原本在支使杂役,帮自己擦拭一身的行头——这些东西是他用舒家的关系,租借回来的。捣鼓得漂亮些,说不定还能租出去,收回些成本。
现在,林初霁散着头发,瑟瑟发抖地躲在墙角。
那原本金光灿灿的孔雀翎,落在地上,沾满了血污。杂役早已夺门而出。
在这种时候,没人会注意到林初霁还是不是乘风宗宗主最心爱的小徒弟。
林初霁被恐惧淹没,很想逃跑,却感到非常虚弱。他的力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取出去,他隐隐能够感觉到,是导向了那巨大的魔物……这个认知让他更加恐慌。
门开着,血腥味儿飘进来。
在烟花的光芒之中,许多人逃往外面。林初霁想让他们带上自己,却没能叫住任何人。
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光芒中,逆流而上。
那股熟悉感,让林初霁迸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大师兄!”
青年脚步稍缓,望向他的方向,举重若轻的模样,像极了林初霁幻想过的仙人。
“大师兄,大师兄,”林初霁吓出了哭腔,连连恳求,“带我离开这里!”
鹿舟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些许嫌弃。
没伤没痛的,在这干嚎什么……
而后,青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没多看林初霁一眼。
裴景湛的身影,出现在鹿舟神色,沉声对鹿舟汇报:“如师尊的猜测,魔气已经从主峰溢散出去,我只能将整个乘风宗封闭起来,阻止魔气溢散。”他又补了一句:“除了逍遥峰。”
鹿舟轻轻应声。
因为早就知道,乘风宗会有一天遭受巨魔袭击,他和裴景湛提前在护宗大阵上做了点手脚,以便到时候封锁住巨魔的行踪。而附身池明霄的那位大能,所送来的法宝,让他们能够较为轻松地完成这一步,进而关门打狗。
至于逍遥峰,由于地脉的掌控权在鹿舟手中,并没有受到魔气的侵扰。
“我们的猜测大体是对的,不过,我们忽略了一点。”裴景湛又道。
“什么?”
根据之前寻道门的经验,两人能够猜到,巨魔现世后,会不断向外侵蚀凡人,将更多人转化为万魔宗的傀儡,从而凝结足够的力量,使得魔尊能够重新降临在修真界中。
“传染源的大小。我们原本以为,只有巨魔会散播出魔气。”裴景湛道,“现在看来,它是想将整个乘风宗,都转化为魔气的源头。”
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些疑惑:“我并不明白,它要怎么实现……”
“乘风宗的地脉之中,蕴含着魔气的道则。”鹿舟淡声提醒。
这是他在年宴之上,才发现的事情。直到巨魔现身,他才弄明白了这一切。
他在年宴之上听到的那些“魔气”,实际上并非能被魔修利用的魔气,而是魔修的道则。
如果他猜测的没错,乘风宗这个地脉之源,便是天机阁镇压魔修道则的地方。在很久以前,这里恐怕就是魔修的老巢;这些年天道一直死死压制魔修,这里才会成为一块无主的地脉,包括其中的天梯,都被乘风宗所用。
只有这么猜测,乘风宗所有人体内都含有魔气的事情才能解释得通。因为长久的修炼,这些道则才会进入乘风宗中每个人的体内。而裴景湛的修炼不借助地脉,才会逃过一劫。
万魔宗会盯上他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就算魔尊自己有一套邪性的道则,但这不代表他不会觊觎从属于天道的那一部分。
对他来说,那会是多好的养料啊……
这整件事情中,鹿舟唯一觉得惊讶的,是青玄剑尊的态度。
乘风宗是魔修道则聚集地这事,剑尊显然知情。
他却默许了这一切的发展。
鹿舟停下了脚步,转头对裴景湛道:“是池归砚的气息。剑尊不在。”
池归砚与剑尊离开后,池归砚按照既定的命运变成了巨魔,而本该与他打得不可开交的青玄剑尊,却消失在了原地。
连同着清暄真人,也没了踪影。
原本有两位元婴以上强者的帮助,解决这个巨魔应该很简单。但现在看来,事情比他想象得要复杂。
鹿舟冷笑了一声。
巨魔若有所感地朝他这边望来,对着他嘶吼。
在逐渐成型的过程中,它是相对虚弱的。现在如果鹿舟与裴景湛联手,会极大限制它的成长。
“它具有魔尊以外的自主意识。”鹿舟下了断言,“周围没有活人了。”
紧接着,在巨魔的注视下,两人转身离去。
他们顺着人流,往宗门的外层飞去。
陆南意正从自己的峰头赶过来,见到鹿舟与裴景湛往自己这边飞来,先是惊喜,而后有些呆滞:“大师兄……你、你们是要抛弃乘风宗离开吗?”
大魔就在身后,大师兄却要放着惨剧的发生,只顾自己逃命……
陆南意眼眶一热,心头一酸,却没有立场阻止鹿舟。
鹿舟看见他,却轻咦一声,丢给他一个坐标:“来得正好,你去把杂役都带到这个地方。那里我有布置,你可以跟着杂役一起出去。”
他停了一下,补充道:“路上见到林初霁,把他一起带走。其他认识的人,想走也带着。”
他刚刚回来时,就答应过乘风宗的杂役们,如果乘风宗出了大事,必然要以人命为重。而且刚才在他的耳边,海螺声此起彼伏,代表着杂役们的求助,让他不注意也不行。
而多带走一些人,便是稀释乘风宗的魔修道则,能够有效削弱依靠魔修道则成型的巨魔。
“好的,大师兄!”陆南意下意识接下坐标,紧接着疑惑地问,“那巨魔怎么办……耽误了时间,它会变得更加强大。”
鹿舟轻笑了笑:“那就得看我们的速度有多快了。早些把杂役们送出去,便能早些回去解决巨魔。”
找人这件事,难度不大,但太繁琐,人手越多越好。
陆南意一下有了紧迫感,点点头,转身离去。
在远处,池明霄与晚吟的身影浮现。
鹿舟朝他们一一点头,池明霄却冷笑一声,朝着巨魔的方向飞去。晚吟伸手,接下鹿舟抛来的坐标,朝着与陆南意不同的方向飞去。
一向不允许御剑而行的乘风宗主峰上空,此时烟花与人影交错,显得格外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