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以后, 过程有些崎岖,但乘风宗的年宴,终于还是暗示举办了。
那几日, 天上飘着零星几朵薄云,美好得仿佛一场梦境。
丝竹的声音不绝于耳, 却不让人感到烦躁。
鹿舟抬眸, 望见林初霁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清暄真人还没到,现在的时间, 就是他们这些弟子交流的。他既然已经来了年宴, 没有理由拒绝林初霁的接近。
他只是有些奇怪:被他三番两次地打脸以后, 林初霁还敢巴巴地往他眼前凑?
林初霁原本俯视着坐着的鹿舟, 被他清凉的视线一扫,下意识地便曲了膝盖, 跌坐在原地。
他脸色僵了一瞬, 而后恢复如常:“见过大师兄。”
仿佛是故意来给鹿舟请安一样。
拙劣的演技。
鹿舟微抿了口茶水,轻笑着,言语间没有给林初霁留脸面:“先礼后兵?”
林初霁被戳中了心事,立即哽住了, 而后勉强笑道:“怎么会呢,大师兄现在可是天机阁的长老。就算给我一百个胆子, 也不敢在你面前造次不是?”
他举手投足之间, 颇有些刻意, 像是在给鹿舟展示自己新买的贵重衣裳, 宛如一只笨拙开屏的花孔雀。
鹿舟沉吟片刻,随手扔了两个下品灵石过去。
林初霁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大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鹿舟神色不动:“演得不错, 赏。”
“大师兄……”林初霁眼角微微蓄起泪水,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让人见之生怜。
然而,在场除了丝竹之声,再没有人出言。
即便整个乘风宗的弟子都在。
林初霁等了许久,都没有见有人注意到他,尴尬得几乎要钻进地洞里去。
鹿舟看得好笑,又给他扔了块中品灵石过去:“过去吧,就当大师兄给你压岁钱了。”
较大块的灵石滚落到地上,林初霁的手颤了颤,眼神一直紧紧跟随着它。
他眼眶依旧发红,却察觉到没法在鹿舟这里讨到什么好处,本想就此起身离开,或是有骨气地把灵石扔回去,跟鹿舟说,不要用这点钱来羞辱我。
可他的手触及到那块中品灵石,就像被吸住了一样,再也没法松开。
虽然他从舒家借了不少钱,现在不缺用度。可他从舒家苦苦逃回,靠的就是那几块中品灵石……
他捏紧灵石,下意识看了鹿舟一眼。
鹿舟没往他这里看,林初霁却察觉得出,如果自己就这么捡走了灵石,鹿舟定然不会饶过他。
他在舒家这么久,被磋磨出了一点看人眼色的本事。此时贝齿轻咬下唇,眼眶红红,深深垂下头道:“多谢……多谢大师兄垂爱。”
紧接着,他捏着灵石逃也似的站起身来,不忘了把那两块下品灵石也一起带走。
从鹿舟这里离开以后,林初霁又朝着别的坐席而去。作为小师弟,他在各位师兄师姐的坐席前走了一个遍,给各人都送了华丽的法宝。
虽然价值不高,但胜在体面。对于这个小师弟的心意,即便是最为高傲的池明霄,也给了他几分笑。
而林初霁这一番打点下来,唯独漏了鹿舟。
像是明着告诉别人,鹿舟与他们乘风宗人格格不入。
鹿舟抬眸,对上晚吟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对晚吟摇了摇头,免得这个师妹直接把林初霁送的小东西扔到他脸上。
裴景湛轻声询问他的意见:“师尊?”
林初霁这点孤立的小把戏,他有数十种方法破解。但他没有轻举妄动,替鹿舟决定。因为林初霁这个跳梁小丑并不重要,他只在乎鹿舟的想法。
如果师尊不想让林初霁开心,那便设计毁了那些礼物;如果师尊不想让林初霁在这里碍眼,他也可以让这人无声无息地消失。
鹿舟却摇了摇头:“无事,年宴快开始了。”
丝竹之声,已经变了调,这是年宴即将开始的讯号。
裴景湛对鹿舟的回应并不赞同:什么都不做,显然会让师尊受些委屈,尽管他本人并不在意。
但鹿舟不发话,他沉默的弟子便乖顺地侍立一侧,没有暗中动作。
一曲庄严的乐曲高潮,清暄真人终于与青玄剑尊一同,出现在了年宴现场。
林初霁眼前一亮,两人刚刚落座,便马不停蹄地为两位长辈献上礼物。
看着这欣欣向荣的乘风宗,清暄真人眼中闪过一丝慈爱:“好,很好。今日是家宴,不必太过拘束。霁儿,你先回去坐着吧。”
底下奇怪疏离的气氛,没因他这一席话松快多少。
晚吟更是讽刺地勾了勾唇角。碍于青玄剑尊还在,她才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林初霁也愣了一下,这种时候,师尊不是应该赏赐他一些东西,问他有什么要求,然后帮他实现吗?
他是不是失去师尊的宠爱了……一抹黯然从林初霁的眼底闪过,他面上却表现得乖巧,按照清暄真人的话,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清暄真人说了几句场面话后,视线落在了鹿舟身上:“此番年宴在筹办途中,曾经出了岔子,能够顺利举办,还要多亏了舟儿的灵石。舟儿与宗门一般,在今年经受了不少磋磨,但依旧心向宗门。为师感动于舟儿身为宗门大师兄的赤诚,先敬你一杯。孩子们,你们也一同敬大师兄一杯。”
鹿舟安静地听完他这一席话,连心跳都没变一下频率,淡然举杯:“师尊谬赞了。”
清暄真人这一席话,并不是说给他听。毕竟那灵石是他与清暄真人之间的交易,细算起来自己占了很大的便宜,师尊根本没有必要谢他。
这些话更重要的,是在敲打在场的弟子与杂役。他这个大师兄,虽然没有办法管事,心里却是和宗门一体的……看来乘风宗杂役之中分裂的倾向很严重,才逼得清暄真人出此下策。
果不其然,在这一杯或茶或酒下肚以后,席上的气氛缓和了些。
只有一个人,恨不得将一口银牙咬碎。
什么!
林初霁睁大了眼睛。
鹿舟怎么会为年宴出灵石?他不是恨不得和乘风宗恩断义绝了吗?
师尊这几句话下去,鹿舟就成了整个乘风宗精神凝聚力的象征,他之前试图孤立鹿舟的计划,才刚刚走到第一步,便已经夭折……后面的布置,就算再精妙,也已经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
他觉得自己像是个跳梁小丑,脸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怎么可以……
他为了这个计划,付出了那么多,鹿舟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地就毁了他的计划……
毁了他的一切……
他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回到舒家那个牢笼。他借了一大笔灵石,用于最后的挣扎。可如今,对鹿舟的报复,甚至没能在他面前掀起一点风浪……
眼前的世界像是染上了一层红色,林初霁眼眶通红,几欲干呕。
他这些激荡的情绪与想法,鹿舟自然是不知。
对他来说,年宴属实没有什么值得期待。只是身在乘风宗,虽然也可以强行拒绝年宴,但实质上的掌权者不会任由他随心所欲,必定会起冲突……死劫没有解决之前,他暂时不想横生枝节。
鹿舟饮下几杯茶,夹了些甜点往嘴里放,玉箸却在半空中被人隐秘地拦下。
他偏头望了徒弟一眼。
裴景湛安静地注视着他。
好嘛,好好吃饭就好好吃饭……徒弟管的也太严了。
愚口蟋口拯口嚟·
这些食物都带着灵气,会影响鹿舟的身子,但就算只吃甜点,问题也不算太大。
不过终归不好就是了。
鹿舟无声地叹了口气,松开筷子,甜点便落回了远处。
紧接着,裴景湛的筷子夹着开胃的灵果,递到了鹿舟面前。
鹿舟慢条斯理地吃掉,余光扫到林初霁脸色难看地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煞白,虚弱地对主座上的两位长辈道:“师尊,师叔,我身子有些不适,今日吃不下,就先回去了……”
清暄真人有些讶然,飞快地扫了鹿舟一眼,生怕林初霁与鹿舟一般变得身子虚弱,紧张道:“没事吧,霁儿?”
林初霁怎么会听不出他想要个什么回答,分明恨得牙痒痒,却只能虚弱而无害地笑了笑:“我没事,师尊,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好……”
别人也不便,更懒得去拦住林初霁,便任由他离了席。
鹿舟旁观了全程,只有些不解。
刚才的事情,对林初霁打击那么大?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鹿舟一直不是很能理解林初霁的想法,便没去多想。他比较在意的,是青玄剑尊的反应。
青玄剑尊微微皱眉,应当是想要阻拦。但紧接着,却露出些许思索的神情。紧接着,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无暇去管林初霁这点小事。
顺着他的视线,鹿舟望向了远处。
一个面生的杂役,举着一份丝绸包裹的礼盒,恭敬地跪在了年宴的地上。
“剑尊,外面有人说,这是送给您的年礼。”那杂役开口,声音充满了面对上位者的恭谨。
他将礼盒放在了青玄剑尊面前不远处的台子上。
年礼?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礼盒之上。
礼盒流光溢彩,灵光挡都挡不住,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
那是什么?谁送来的?
想到剑尊没有太交心的友人,也还未有道侣,众人对这份礼物的好奇达到了顶峰。
让他们失望的是,青玄剑尊只是微微应了一声,如同往常一般冷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杂役应声告退。
众人依旧注意着那份年礼,没人留意到,杂役离开的路线,逐渐接近鹿舟的席位。
鹿舟冷静地收回视线,与那杂役对上了视线。
他看见杂役朝他勾了勾唇角,面上充满了不该属于一个杂役的扭曲笑意。他无声地开口,鹿舟却听见了他带着笑意的声音。
“上次寻道门一别,尊上更加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会从早上忙到深夜,更新可能会晚一些或者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