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道门的卧房里, 柔软的大床上,青年安稳地睡着。外界的喧嚣与吵闹被层层屏风与禁制阻隔,在一片安宁中, 鹿舟难得做了个好梦。
梦里他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族,父母权力不大, 却疼爱宠溺他。长大后他拜入一个不算大的仙门, 每日修炼劳作,偶尔探索秘境, 逢年过节与师兄弟一同小聚, 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
紧接着, 一个浑身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怪兽, 冲入了他的梦境,那些父母、朋友瞬间消失在了鹿舟的身边。
鹿舟正想下意识地把怪兽打掉, 抬头一看却发觉怪兽长了张裴景湛的脸, 暗含委屈地看着他。
鹿舟一下就醒了过来。
梦醒时,鹿舟揉了揉昏沉的脑袋,睡眼昏沉地望着面前的人。
“师尊,抬一下手。”裴景湛一看他眼睛还没睁开, 便知道鹿舟因为消耗过多,虽然人醒了过来, 意识还未必彻底清醒。他也不催鹿舟, 只是帮他把压在身下的手抬起, 而后轻轻与他十指相扣。
鹿舟朦朦胧胧地听见身边人问:“师尊……你想有个道侣吗?”
青年眼睫扑闪扑闪的, 像是有些疑惑:“道侣?”
他对舒长洲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裴景湛看出他在想什么,纠正道:“不是舒长洲那样……是发自真心。你会抗拒与旁人结为道侣吗?”
“不知道……什么是真心?”鹿舟迷糊了一下, 没支撑住身子,脑袋猛的一下歪到了身边人的肩上。
裴景湛在他身边啊……鹿舟一瞬间将方才的对话抛之脑后, 迷迷糊糊地开口:“我梦见你了。”
裴景湛没有再回应方才的问题,轻声顺着鹿舟的话:“梦见我怎么?”
梦境逐渐消散,鹿舟斟酌着开口:“梦见你是坏人,要把我带走……罢了。”
最后两个字一出,裴景湛便知道鹿舟已经清醒。他装着没有听出来,继续道:“我不会那么做。”
鹿舟听着觉得好笑,哑声道:“我自然知道,你不会害我。”
裴景湛顿了一下,却道:“我不会强迫于你。”
这话说得略有歧义,鹿舟应了一声,没太在意鬼王的用语习惯。
一杯温热的水被递到了他的面前,鹿舟道了声多谢,便就着裴景湛的手,小口小口地喝起水来。
喝完水,鹿舟也差不多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自然而然地问了句:“外面怎样了?”
“魔修已死,魔尊没能现世,但关于万魔宗的线索就此断了。如今整个万魔宗都已经封闭。寻道门伤亡不重,如果师尊想听云家与池家的故事,我可以为你讲述。”裴景湛一样一样地告知鹿舟,“池明霄与池归砚都活着。但寻道城内外逐渐有鬼修形成。魔修造成过劫难的地方,会有符合天道道则的魔修出现。”
紧接着,他又将鹿舟可以将愿力化为自己所用的事情交代了一下。
“生灵……”鹿舟喃喃着。只是念出这个名字,他便觉得魂魄通体洋溢着暖意。即便精神还是疲惫,但整个魂魄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他轻叹道:“我之前便想,怪不得魔尊如此希望得到旁人的信仰。”
“过街老鼠罢了。”裴景湛道,“他吸取信徒的信仰,让他们成为供养的肥料,但同时也打开了恶念的通路。之前知道他的人少,所以他能吸收的都是有用的信仰。如今寻道门的事情闹大,他却没能按照计划,降临在这个世界上,便不止是功亏一篑。”
鹿舟点点头:“越多的人厌恶魔尊,对他有敌意,他便越衰弱……日后便是想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也没法以现在这种方法进行献祭与召唤了。”他轻勾了勾唇角:“他应当很恨你我。”
不过裴景湛应该不会在乎魔尊的恨。
同时,他也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生灵这个身份。否则要是引来太多杂念,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人族修士,可没自信能承受住太强烈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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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舟没聊多久,便再次昏昏睡去。
每天十二个时辰,他能睡去十个时辰。这样的状况,裴景湛担心马车颠簸,不肯让他上路。而寻道门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让鹿舟伤成这样,但也表达了十分的理解,放任两人在门派内长住。
至于池归砚和池明霄,则早早回了寻道门。
鹿舟听到这个消息,有点惋惜,毕竟想要试探池明霄,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但他很快想通:“腿在他们身上,确实没法管。”
裴景湛道:“我之前观察过他们两人,暂时没法看出异样。如果他们没有回到乘风宗,会有鬼修监视他们。”
而如果回了乘风宗,文秋也可以盯着他们和他们通讯……鹿舟一时有些懵怔,裴景湛的安排确实很周全,他有时真的会觉得自己只要做个躺着睡觉的懒人就好了。
而且就连无聊的时候,裴景湛也会给他讲故事……鹿舟盯着房梁,觉得自己果真堕落了。加上这些天吃的伙食,若非修士不易发胖,他觉得自己肚子上一定会多出一块肥嘟嘟的肉……
“之前一直忘记问,云家和池家的过往,到底是怎么回事?”鹿舟眼中闪过些许好奇神色。
裴景湛颔首道:“按照双方的说法,能拼凑出,两家最开始只是争夺资源,有些摩擦。后来有一段时间,东洲的地脉分配不均,他们只能共同争夺一块地脉,致使双方成为了敌人,互相仇视。但两家中出现了私自通婚者,并生下了两个孩子。
“池家不容许自家血脉不纯净,便派人去追杀那对情人,两个孩子不知为何活了下来。其中较大的男性,他长大以后,去了云家,处处与池家为难。但是在争夺地脉的关键一战中,他将云家的关键布置泄露给了池家,导致池家夺下了那块地脉。”
鹿舟:“……”
什么?
鹿舟茫然道:“他图什么?池家对他有什么特殊的吗?”
趁鹿舟不注意,裴景湛上前亲了他一下,继续讲述:“接下来,他投奔了池家。因为他对池家有功,池家勉强接受了他。但在后来,他又故技重施,让池家损伤了数十个子弟。但他本人,却在这场动乱中,离奇地消失了。”
好想回去捂住刚才的自己的嘴啊……鹿舟轻叹了口气。他看明白了,池家和云家对这人来说都不重要,他的目的就在于挑起两家的矛盾,让它们两败俱伤。
“那以后的事情,师尊便知晓了。云家觉得他是池家派来的卧底,池家觉得他是云家派来的奸细,但都没有将他往主导者的方向去想,这桩仇怨就成了无头的积怨。两家之间隔阂越来越深,自然没有机会向彼此求证。”
裴景湛说着说着,忽然道:“还有云如意……他与云如意也有关。云如意的父亲云怀是第一批从云家出走的修士。而那个混血的男孩,当年撮合了云怀与他的妹妹,生下了云如意。这也导致了云如意被池家追杀,云怀知道真相后想带孩子与妻子离开这两个家族的恩怨,但中途与她们失散,直到近几年才将云如意找回。”
再然后,便是鹿舟曾经见过的情状。
裴景湛继续道:“我推测,云池两家的混血,便是魔尊信仰的来源。很难说是魔尊先存在,还是他们先信仰。但从万魔宗开始作乱的时间推断,这个可能性很高。”
鹿舟听得头有点发疼,微微颔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他对于这两家的仇怨,没有什么感同身受。身处其中的每个人,都不能说是全然的美好,却也不是无药可救——除了那个反社会的混血男孩。
他只是有时候会想起,云如意和云怀都被埋在了寻道塔之下,这对寻道门来说,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一双有力的手,力道合适地揉按着鹿舟的太阳穴,为他舒缓头痛。
裴景湛状似无意道:“今晚琼月集会在寻道门附近召开,师尊要去看看吗?”
鹿舟被他揉得昏昏欲睡,只留着一线清醒,喃喃道:“是为了将魔尊的事情告知更多人吗?”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能将自己的徒弟,与琼月屿的掌控者对上号。
裴景湛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那我便不去添乱了,你放手去做吧。”他从裴景湛的口风中,能听出琼月屿最近将有动作,便不去打扰他。鹿舟想了想,又道,“如果你要去琼月集,遇见了仲夏的话,帮我跟他带个好。”
他这些天联系了文秋与清暄真人,乘风宗那边暂时还算安宁——除了一天穷比一天,但至少是安全的;许虚竹也得知了他目前的状况,意思是让他不着急池明霄的事;仲夏如果知道了他在寻道门,应当也会担心。
怕裴景湛不知道仲夏是谁,鹿舟给他描述:“就是你们琼月屿里当铺的掌柜,是喜欢穿裙子的异装癖,妆化得很好看。”
裴景湛默默听完,补了一句:“嘴很碎。”
鹿舟怔了一下,随即眸色平淡地勾了勾唇角:“原来你们认识。”
裴景湛淡淡道:“原本不熟。但在我拜入师尊门下后,他就开始看我不顺眼。”
鹿舟偏头望向裴景湛,硬生生从那张没什么神情的脸上,看出了些许郁闷。
“呀……”青年唇角微勾,眉眼弯弯,眼角一点黑色泪痣勾魂夺魄,“鬼王阁下,这里怎么这么大的醋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