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的空气有短暂的凝滞,两秒钟后祁敛嗤笑了一声坐直了身体,冷笑着开口,“我看她真要去四院看看了。”
四院,是京城里最大的精神病院。
“狗急跳墙也没有这个跳法”祁敛咬了口苹果,“这不是纯纯有病吗,她要笑死……”
“是真的。”祁念捧着水蜜桃汁,嫩粉色的汁液与指腹同色,他看向祁敛打断了他的话,“哥哥,她说的是真的。”
沈既白放在身侧的手骤然紧握,在祁念刚开口的时候他就隐隐察觉出了不对,因为他真的是在仁爱医院出生的。
那是一个已经倒闭的私人医院,很小。
“怎么可能!”祁敛转头看向了表情呆滞的祁父祁母,皱着眉开口,“你们不会真的都相信了吧,怎么可……”
祁敛说到这里表情顿住了,脑海中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
血型……
沈既白的血型……
他倏然睁大了眼睛看向沈既白,然后又把视线落在了祁父祁母身上。
祁父祁母显然都没反应过来,但是祁敛前两天提过一嘴说沈既白跟他一个血型还挺巧这件事情。
祁母的面色变得有些苍白,却还是扯出一抹笑,“念念,不要开这种玩笑。”
祁父没说话,但他心里已经隐约相信了祁念的话,但又觉得太过荒诞。
二十多年前的那家医院早就倒闭了,乡镇的一个小医院,当时若不是情况太紧急他绝对不会让妻子在那种地方生产,祁念刚落地他就立刻转院回了京城。
客厅里的五个人,除了祁念神色如常其他的人全部都面色难看,包括沈既白。
“我没有开玩笑。”祁念放下手中的水蜜桃汁儿,瓷器落在桌子上发出了声清脆的响,他抬头看向祁父祁母,“其实半年前我就知道,我不是祁家的小孩。”
祁念的语气很轻,像是一把重锤一样砸在其他人的心上。
“半年前我昏迷过一次,因为怕你们担心就没说,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血型,是一个爸爸妈妈不会生出来的血型。”
“后来我偷偷做了亲子鉴定报告。”
祁念说到这里已经把视线从祁父祁母的身上移开了,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直视大人的目光。
“如果知道自己不是亲生,顺着这条线去查,查到沈既白并不难。”
“我绑架沈既白并不是因为嫉妒陆擎喜欢他,我是想看看你们亲生的孩子是什么样的。”
“我从出生就是祁念,结果突然有一天我知道了其实我根本不是祁念。”祁念低低的叙述声已经变得有些沙哑,抬眸去看祁父祁母是桃花眼里已经盛上了江南烟雨般的湿润,“因为太害怕了,我害怕失去爸爸妈妈,也害怕失去哥哥,我怕你们知道我不是你们的小孩就不要我,所以我一直不敢说。”
“但是沈既白出事了,是我的自私害他出了事。”有水滴从眼尾垂落,掉在手背上,“我本来已经做好了沈既白出院就跟你们说的打算,但我没想到陆阿姨会先一步查到,还以此来威胁我。”
“对不起爸爸妈妈,我变成了一个坏孩子。”
祁念嗓子哑的厉害,到最后已经变成了轻轻啜泣,一张瓷白的脸蛋上水湿一片,脆弱的像支风雨中飘摇的初生铃兰。
祁敛手里的苹果掉在地上,巨大的变故让他有些失声。
最后是沈既白最先打破了局面。
“所以,你帮我是因为我是沈既白。”沈既白低垂着眉眼用纸巾去擦拭祁念手背上滴落的眼泪,“还是因为我是祁家的孩子?”
祁念的手被沈既白握在掌心,是很轻柔的力道,他抬眸对上沈既白那双狭长的丹凤眼。
“回答我,念念。”沈既白看着祁念,脸上的表情很淡,却也很温柔像是无数次面对祁念的那样,“你知道white是我吗?在最开始,不要说谎,你说谎我会知道。”
沈既白的眸光很淡,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祁念的剪影。
祁念的睫毛上还挂着湿意,眼眶通红,明明沈既白看起来很平静,平静的跟以往无异,但他却莫名的感觉到了危险。
像是独自走在黑暗的丛林中,看起来一切都安静又平和,但却无法抑制的会从心底里溢出丝丝缕缕的害怕。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祁念改了原本的说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是white,但我帮你确实是因为你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祁念原本是要推翻所有的一切,制造出他接近white也是因为早就知道他是沈既白的事情。
这样沈既白被欺骗一定会非常的生气,那跟他分手也会顺理成章。
可到了最后祁念还是保留了一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察觉到了沈既白握住他的手轻微的颤抖。
祁敛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儿。
是那天马场回来,祁念说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所有人都不要他了。
原来不是做梦,是祁念早就知道这个事情,所以才会那样害怕。
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击着所有人大脑,祁父祁母半晌说不出话,只是看着沈既白又看向祁念。
最后还是祁父先开了口,“我让老钱来一趟,做DNA。”
“不用做。”沈既白松开了祁念的手,深邃的瞳孔里暗沉如水,“念念在跟你们开玩笑呢。”
祁念有些诧异地抬头,“我没……”
“我说”沈既白打断祁念的话,狭长的丹凤眼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寒冷冰雾,一字一顿的开口,“你在开玩笑。”
沈既白抬手揽住了祁念的腰身,手上的力道有些有些重,轻微的痛感从腰侧传来,让祁念略微颦了颦眉,但到底没有挣开。
“伯父伯母,我和念念在恋爱,他怕跟你们直接说你们会生气。”沈既白的嘴角扯出了一个得体的弧度,像是方才一切都没发生过,“所以才跟大家开个玩笑,现在公开的话大家是不是好接受多了。”
祁念:……
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说一句:还能这么圆?
沈既白看向祁念,水晶吊灯的光融进了他的眼睛里,染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泽,中和些许的锋利和冷漠,嗓音很低,“来念念,告诉伯父伯母你刚才是在开玩笑。”
祁念掀起眼皮,眉眼是湿漉漉的水色,他沉默了两秒,才缓缓开口,“沈既白,别骗自己了。”
一句话,把沈既白强装出来的笑意彻底击碎。
“让钱叔过来吧。”
抽血很快,但是检测结果要第二天才能出来。
祁念的身体有些差,抽了一点点血脸色就难看的厉害,虚弱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晕倒般,祁敛看他这样子连忙让他去休息。
然后一转头看到眸色深深的沈既白时一时间说不出话。
祁念去休息了客厅里就剩下沈既白和祁父祁母还有祁敛。
偌大的空间里尴尬弥漫。
楼上的祁念洗完澡窝在被子里准备睡觉。
沙糊糊悄悄上线:“没有一点点防备你就突然掉马,干嘛要说你早就知道,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更好。”
祁念闭着眼睛没说话。
确实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更好,但是脱离任务世界是要身死的。
如果祁念一直在他们心里是完美无瑕的状态,到时候祁父祁母还有祁敛一定会万分难过。
到了点儿错,或许能够让他们对于这件事情的接受程度更高一点儿。
这是他能做的所有事情了。
最起码让他们知道,祁念不是崩溃痛苦时出了意外离世的。
沙糊糊没等到祁念的回答,在识海里玩了一会儿准备下线,这时祁念突然轻声开口,“沈既白还在楼下吗?”
沙糊糊扫描了一下:“他走了。”
祁念的睫毛颤了颤,“搜索三天内会突发意外的地方吧。”
“远一点儿的,最好是尸体无法查询的。”
也可以自己制造事故,但祁念从做任务以来一直会选择本来就有的事故,然后投身到里面。
比如某个商场的火灾,或者是某个地方的地震。
沙糊糊的眸光亮了亮,听到这句话就知道祁念要脱离任务世界了,连忙查询。
十秒钟后,沙糊糊开口:“后天上午会有一架飞往M国的飞机发生空难。”
飞机……
挺好的,发生空难的人是没有尸体的,在巨大的压力下人会被蒸发成气体。
看不到尸体就会保持希望,就会抓着微渺的希望在日积月累中慢慢冷静。
所幸还有祁敛,他和沈既白在短期内同时消亡,估计他们会难过很长一段时间,不过没关系,还有祁敛。
祁念的困意袭来,在别人都煎熬不已得时候只有他一个人睡的香甜。
*
翌日清晨。
随着DNA检测报告一起传来的还有陆擎入狱的消息。
故意杀人,足够他在牢里呆很久了。
“他不接电话。”
祁敛看着祁父祁母。
祁母的眼睛红的厉害,一看就是刚哭过,几个人的情绪都很低沉,一夜无眠的肤色都有些暗。
祁念拿出车钥匙,“我去找他吧。”
“念念。”祁母倏然起身抓住祁念的手,“爸爸妈妈不会丢下你的,你永远是爸爸妈妈的宝贝。”
这样很好了,原世界线里祁念被丢下,现在只要得了这句话就算圆满了。
祁敛的鼻尖有些酸,他也很难接受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弟弟结果不是他的弟弟。
“你真的在和沈既白谈恋爱是吗?”
祁敛问祁念,他本来还对自家弟弟被人觊觎有些不满,但是现在这一出他迫切的希望沈既白和祁念在一起。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祁念没回答祁敛的话,出了祁家开车去找沈既白。
沈既白去过很多次祁家,但是祁念从来没有来过沈既白家。
这是第一次。
京城里豪华的别墅区,和祁家的所在位是两个方向。
京城有句话叫‘南香北雅’,这两个别墅区的房价都是高到离谱的价位。
沈既白能在和祁家同等的别墅区内拥有房产,足以见得实力。
祁念没有敲门,而是给沈既白发了条消息,然后在识海里屏蔽沙糊糊,为时二十四小时。
一分钟后门被打开。
扑鼻而来的烟酒气息让祁念的眉头微颦。
沈既白穿着昨天在祁家的衣服,经过一夜妥帖的衬衫上条条褶皱,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的皮肉还有心口处的半片雪花蓝痕。
祁念的视线落在沈既白胸口的痕迹,眸色闪闪了。
沈既白看着祁念,额前漆黑的碎发粘着一点儿水珠,神色平静淡漠,眼底有淡淡的乌青,看起来攻击性很弱,他没说话转身朝着客厅走去。
不同于祁家暖色系的装修,沈既白家里装修非常的简约,一眼望处除了黑白灰三色,找不出一点儿亮意,祁念现在身上所穿的红色衣服成了唯一的一点儿亮。
像是在枯草堆里落入的火星。
祁念看着一地的酒瓶和烟头,“你刚出院,烟酒都不能沾的。”
红酒瓶被沈既白捏在手里,他仰头让猩红的液体流入身体里之后才看向祁念,坐在地上手搭在身后的沙发处,身材修长,五官深峻,星眸剑眉,沾了酒液的唇带点儿湿意,“你是在关心沈既白,还是在关心祁家的小孩。”
祁念现在沈既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身上红色的T恤映衬着白皙的脸颊,窗帘全遮的客厅内只有一盏昏黄的灯被打开,有光落在了祁念的瞳仁里,仿佛一捧星屑落在了里面。
沈既白仰着头好像在等祁念回答他,又好像没有任何的期待。
“沈既白。”良久,祁念那张樱红色的唇才有动作,“你想和我分手吗?”
“你想和我分手对吧?”沈既白痴笑了一声,狭长的丹凤眼凝出无尽的冰霜,一字一顿的开口,“你做梦。”
沈既白扶着沙发从地上站起来,抓住祁念的手把人带到了怀里,嘴角缓慢的扯出一抹笑,阴翳又骇人,“念念,你真的不乖。”
“既然骗了我,就应该一直都骗我的。”
“我昨天告诉过你。”沈既白的手抚上祁念的面颊,嗓音低沉冷寂,“说谎的人,要接受惩罚。”
就惩罚祁念一辈子都只能在他身边好了……
即便祁念是因为别的原因故意接近他,即便祁念不爱他,也都只能在他的身边。
一辈子都在他身边!
沈既白低下头。
就在他的吻即将落下的时候祁念开口了。
“沈既白。”祁念抬头对上沈既白冷冽的眸光,“你想和我做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