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外婆所在的旧小区面积不是很大, 中央的空地上有一根长长的粗粗的水泥质地的灯柱,每天晚上六点钟就会准时亮起,照亮中央的整片区域。

  但从中央通往其他单元楼的路旁是没有灯的,这也是老小区当年修建时的弊端, 是否有灯光完全取决于单元楼门前业主们有没有装灯。

  而云安外婆家所在这栋楼在小区的最里侧, 云安朝着里面跑, 背后是逐渐远去的暖黄色灯光, 前路是一片漆黑。

  黑暗如浓墨般遮住了云安的眼睛,又如潮水般将他包裹, 阴冷的寒气慢慢包围,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 他便从盛夏的炙热感受到了南方冬天要沁入骨髓里的冷。

  往前跑的速度逐渐放慢, 云安咬了咬唇, 方才的冲动此刻瞬间烟消云散, 心脏跳动的声音宛如擂鼓般,扑通扑通的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胸腔里跃出来。

  她来了。

  这是此刻云安脑海里唯一的想法。

  四周是一片漆黑, 原本近在咫尺的单元楼被隐匿在了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云安就像是一个被世界抛弃行踪在黑暗中的孤独者, 他能看清的只有脚下那一寸的土地, 仅此而已。

  他被鬼怪骗了,若是以前, 云安早就慌了神。

  现在他虽然还是害怕, 但深呼吸了几次勉强冷静了下来。

  鬼怪的力量也是有限制的,四舅奶奶并不是这个副本的最终boss, 她的力量也仅此而已, 云安拼命的告诉自己不要慌,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

  刺眼的白光闪现,照亮了云安的前方,光虽然微弱,但是有用的。

  “很好,云安,你做得很棒。”云安自言自语,小声的为自己打着气,“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接下来得先去人多的地方。”云安定了定心神,不能一个人待着,恐怖片里落单的下场就是死。

  但是往后退回到灵堂,云安大着胆子转过身看了看身后,黑暗像浓雾从身后蔓延,手机的手电筒灯光往前照,光线像是被黑暗里隐藏的怪兽一口吞掉了,还是漆黑一片。

  不能退后,光明是人勇气的来源。

  只能继续往前走,云安没有时间再多加思考,他一手抓紧了手机,一手放在衣服的口袋里,紧紧握住了那几张符箓。

  手机手电筒微弱的光芒像一把短剑,划破了由黑雾构建出来的屏障,云安不敢分神,根据手电筒灯光照射出来的那点微小的地方和自己对方向的把控感努力往前走。

  原本云安外婆所在的单元楼就离云安停下脚步的地方没多远,云安快步疾走,很快就找到了回家的单元楼。

  装在单元楼外墙上,只要一天黑就会亮起的大灯泡不见往日的光亮,云安站定了片刻,用手电筒的光芒仔仔细细照过了单元楼门口的每一个角落,都能与记忆里的单元楼对上才敢往里走。

  踏入单元楼的那一瞬间,一楼的灯泡骤然亮了。

  橘色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楼梯,身后的黑雾如潮水般褪去,但云安却心慌得越发厉害,甚至连腿脚都开始发软。

  冥冥之中就好像他的第六感在疯狂的提醒着他,快逃!

  光亮带来的可能不是光明,而是鬼怪准备杀人的讯号。

  几乎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云安关掉了手机,在楼道里橘黄色的灯光照耀下他拼了命的往楼上跑。

  老小区的楼道坡度有点陡,全是水泥地,云安恨不得两节台阶一起跨,他像草原上嗅到了危险气息的羚羊,虽然敌人还未出现在眼前,可是他已然开始行动。

  脑海一片空白,几乎是几个瞬息的时间,云安便跑到了二楼。

  左边就是云安外婆家,门紧闭着,防盗门的两侧贴着春节时贴上的对联,红得刺眼又显目,在橘黄色的灯光照耀下像已经暗沉了的鲜血。

  短短三秒的时间里,云安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这是他要做的第一个抉择,回不回家。

  他的口袋里有钥匙,打开门关上,家里外公还在,可是……

  云安死死咬着唇,嫣红的唇瓣被咬得发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沁出血来。

  他不知道身后跟着的那东西会不会跟进来,他有符箓,可是万一它对外公下手怎么办。

  而且云安无法保证符箓对它能起多大的作用。

  在奔上楼梯的那两秒的时间里,云安做出了决定,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紧闭着的防盗门,速度未减,脚步未停,直冲着三楼奔去。

  花弶家在五楼,云安记得花弶今晚不用上班,他在家休息。

  在云安踏上去往三楼楼梯的那一秒,他仿佛听到了一声尖利又短暂的女人的笑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惊得云安差点踏空一步,他扶住了栏杆才稳住了身形。

  四舅奶奶来了。

  云安全身都在发抖,头皮发麻,甚至连腿脚都是软的,他没有其他的想法,满脑子都是它来了。

  这是身体最本能的恐惧反应,云安无法控制,他不顾一切的往上跑,这一刻他的五官功能似乎被无限放大了。

  他能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很浓郁,让他作呕,他能看到二楼墙壁上还未熄灭的路灯照射的影子,黑黑的,像一整块巨大的不停挪动的物体,但也能看得出四肢,只是姿态扭曲。

  像是察觉到云安在三楼看它,二楼墙壁上的影子抬起了头,似乎能与云安的视线对上。

  这一刻他觉得心跳仿佛漏掉了一拍。

  云安清澈双眸中眼泪慢慢上涌,含在眼眶里打转,到底还是没有落下,他听到了,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窸窸窣窣,像某种爬行生物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他一直都记得,今天上午在猫眼里看到的那个画面,四舅奶奶满头都是血,五官扭曲,头被砸成了一块摊开的铁饼,顺着镂空的铁门退后后又突然凑近,嘴里发出桀桀的怪笑声。

  只差一扇木门,她的脸就要紧紧贴到云安的脸上了。

  她一直都想杀了自己!

  他还记得,打开门后看到的她凄惨的死状,头靠着对面的门口,脸朝着云安外婆家的门口,脸色惊恐,眼睛睁得大大的,五官在惊吓之下扭曲变形。

  逃不掉了,它马上就要追上来了,它会杀了自己。

  云安的大脑就像是一台负荷过重的电脑,屏幕上是鲜红的字体,写满了危险!

  虽然这样想但他的脚步依旧未停,对生的渴望在恐惧中爆发,用最快的速度冲过三楼,奔向四楼时楼道里的感应灯骤然亮了,五楼的感应灯“啪”的一声也亮了。

  云安第一次如此痛恨光亮,在光亮中他会看清那个鬼怪一切的细节,会看到它被砸烂的五官,看到它扭曲变形的肢体,看到它与自己脸贴着脸。

  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细碎的呜咽声,然后马上捂住了嘴,奔向四楼。

  身后紧紧跟随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未停下,但也没有靠得太近,像猫抓老鼠般,慢慢悠悠,似乎要击溃云安的心理防线。

  四楼也只是一闪而过,云安来不及停留就直接奔向了五楼,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眼里恐惧的泪水越来越多,却还是强忍着,身后那蠕动的爬行声似乎也加快了。

  在踏上五楼楼梯的那一刻,哪怕云安没有回头没有看侧面,可他就是知道四舅奶奶离他只剩下一个长阶楼梯了。

  它马上就到了。

  云安恐惧到连呼吸都快忘记了,他屏住一口气跑到了五楼花弶家的门前,用力的敲门,声音发着抖,他以为自己的声音会很大,但说出口的却是细若蚊呐的两个字,“花弶。”

  原来恐惧也会让人说不出话。

  它来了。

  云安的余光看见了墙壁上的影子,它到了五楼最后的一个长楼梯拐角。

  白皙柔嫩的掌心用力的拍着门,掌心被拍得通红,云安却感觉不到痛和麻意。

  在他绝望的那一瞬间,门似乎被拍动了,他猛力一推,门没有锁,是虚掩着的。

  来不及多想,云安拉开门,他像一只浑身毛都炸开了的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花弶家。

  还有时间,它还在楼梯,只要自己把门关上就好。

  老式小区的门几乎都是往外开的,云安握住门把手,心脏的跳动声连着太阳穴,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安静,他的眼中只有这扇即将被关上的门。

  用力往回拉,门即将被关上,云安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更加紧张,紧张得喉咙似乎都被糊住了,他总隐隐有一种预感。

  它已经到了。

  在门即将被关上的那一瞬间,一只死灰青白的手从那仅存的缝隙里伸了进来,死死的抓住了门的边缘。

  全身的血液像升空的烟花猛然炸开,来不及了,这扇门关不上了。

  在极度的恐惧下云安反而什么都忘了,他下意识的松开了手,门被猛然拉开,客厅里的灯光瞬间被点亮,云安不知被什么拌住了脚,重重的摔倒在地。

  疼痛蔓延全身,他却感觉不到,半趴在地上,他不敢回头。

  可是听觉嗅觉触觉每一种感觉都在提醒着他,它进来了,云安要死了。

  咬住牙,云安已经闻到了那股浓烈到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他颤抖着,如风雨中摇摆的浮萍,在浑身的汗毛炸开时他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手捏紧了口袋里的符箓。

  符箓是最后用的,不到万不得已云安真的不想使用它,不是因为符箓的珍贵,而是它只能近距离的使用。

  这就代表着云安必须要等它靠近,直面它,才能有机会将符箓贴在鬼怪的身上,引来雷劫。

  云安怕鬼,连看个恐怖片都只敢看开头和结局,他觉得他一辈子可能都没办法做到不害怕,可是现在只有他自己,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所以他必须面对。

  莹澈的泪珠滚滚而下,云安恐惧到连尖叫都无法做到,他颤抖着紧紧握住了符箓,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它靠近的机会。

  客厅里的顶灯越来越亮,似乎在提醒着云安,让他看清楚它的模样。

  耳边传来赫赫的笑声,在那股极致的寒冷即将触碰到云安的脚踝时,砰的一声,客厅顶灯的灯泡,炸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云安身后响起,“滚!”

  云安猛然抬头,明亮的月光余晖透过客厅的窗户打在花弶的身上,为他勾勒出温柔的轮廓,他穿着最普通的T恤牛仔裤,却威严得像个统御天下的帝王。

  眉头紧锁,不怒自威,轻描淡写的定下了生死,就像最初云安在那个逼仄的房间里见到凭空出现的他一样。

  身前传来一阵尖利的啸声,隐含着痛苦、不甘与愤怒,云安下意识想要回过头去看,却被一只温暖又宽大的手掌覆盖了眼帘。

  花弶半蹲下身子,伸手遮住云安的眼睛,他面无表情,像一尊高高在上的神,蔑视着屋子里的一切。

  女人痛苦的在屋子里翻滚着,一双全黑的眼睛流下血泪,死死的瞪着云安,却在下一秒被花弶弄瞎了双眼。

  冷哼一声,花弶神情淡漠,但深沉眼眸中却含着点点怒火,在云安没有察觉的屋子角落里,忽然出现了另一个黑色的身影。

  在花弶的默许下,老人慢慢走近浑身都在燃烧的女鬼,女鬼扭曲的脸上第一次爬上了名为害怕的情绪。

  像是拖死狗一样,女鬼身上的火焰没有伤害老人半分,只灼烧着女鬼的灵魂,却又不肯给它一个痛快,老人抓着女鬼的头发,走出了花弶家,在离开前转过身子对着花弶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老人的目光停留在被花弶遮住眼睛,还在细微发抖的云安身上,眼神变得慈祥,她微微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拖着女鬼慢慢的走下楼。

  “砰”的一声,大门被关上,云安被吓得浑身一抖,双手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了放在眼前的那只手。

  “安安,没事了。”花弶松开了手,客厅里灯又亮了,云安颤颤巍巍的抬眼,纤细浓长的睫羽颤抖着,像振翅欲飞的蝴蝶翅膀,惹人怜爱。

  看着云安这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花弶的心像被揪住了,生出了点悔意。

  因为过度的惊恐,哪怕是看见了花弶,云安都像是没有回过神来一样,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里布满了惶恐不安,手掌下的身躯还在发抖,因为摔了一跤,胳膊上嫩白细腻的肌肤擦破了皮,他双眸含泪,此刻抬眼望着花弶,摇摇欲坠的眼泪却倔强的不肯掉下来。

  在云安遇到生死劫时花弶每次都出现得那样及时,他脸上总带着温柔的关切,眼睛里的心疼满得似乎都快要溢出来了,而云安傻乎乎的每一次都相信了。

  他那样的俊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就连唇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性感,叫人怎会不沉迷。

  指甲掐进掌心里,云安就这样看着花弶,嘴唇抿得很紧,他发着抖,像是淋了雨却找不到妈妈只能独自舔舐的幼崽,倔强得让人的心似乎都快被揉碎了。

  花弶轻轻的叹了口气,伸手将云安抱在了怀里。

  既然云安不肯主动,那就他来好了。

  等了这么久,等的不就是这一刻么。

  温香软玉在怀,花弶轻嗅云安的颈间,是他熟悉的淡淡的香味,怀里的人软得像是一滩不成形的水,花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此刻他还不知,这样的感觉就叫怜惜。

  邪神高高在上,无爱无怜,无人可以让他停下脚步,牵动心神,但怀里的人做到了。

  趴在花弶的怀里,嗅着淡淡的青草木与雪山融合的气息,感受着熟悉的体温,云安绷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他哭得可怜,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紧紧抓着花弶的衣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个不停,哭得很小声又隐忍,让花弶再一次后悔了。

  云安也不知道自己哭了有多久,他只知道自己的头很疼,胳膊上的伤口也很疼,腿上肚子上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慢慢的他不哭了,花弶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他,两人坐在客厅的地上,互相依偎着,花弶用他的胳膊与胸膛构建了一个坚固的小小的城堡,将爱哭的胆子很小的云安紧紧护住,给予他安全与温柔。

  “花弶。”云安的脸上全是眼泪,已经干掉的和未干的夹杂在一起,他的声音软软的,让花弶想到了漂亮的柔软的棉花糖,很美但却脆弱,只需要一点点水就会把它融化掉,世间再无它出现过的痕迹。

  想到这里,花弶紧了紧搂住云安的胳膊,更加用力的将人抱在了怀里,他听到云安在叫自己,也很轻的说道:“我在。”就好像怕声音大了,怀里的人也会融化消失。

  “今晚吓到你了是不是?”见云安久久都未曾言语,花弶低头亲了亲云安白皙娇嫩的额头,轻声哄道:“它不会再出现了,我将它……”

  花弶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云安打断了。

  这很少见,云安几乎不会打断花弶说话,花弶记得,他看向自己的那双眼眸里总是含着许多许多的感情,花弶分不清那些感情是什么,这对于他来说太复杂了。

  可是花弶知道,这些感情里没有恐惧、畏怖等糟糕情绪。

  明明云安就在自己怀里,可花弶却觉得自己好像离他很远很远,远到他不能随心所欲的再抓住他。

  “你是不是……一直……在这个房间里。”云安哽咽着问道。

  他表现得那样依恋花弶,恨不得将自己缩小了藏在花弶的口袋里,可问出的话却让像一把剑,硬生生的想要斩断某些连接的东西。

  花弶抱着云安的手变得更紧,抱得云安有些痛,但云安什么都没说,他知道了答案。

  “是。”云安听到了花弶的声音。

  此刻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放纵自己在花弶此刻给予他的温柔和很像很像爱意的表达中沉沦,另一半则冷静的退出花弶的怀抱,摈弃一切情感,用最理智的方式将一切摊开。

  “你是故意的。”云安没有用疑问句,因为他知道花弶的回答,花弶屈高就下的与他签订契约,他的骄傲自尊也不会容许他说谎。

  哪怕谎言会让他们获得短暂的幸福。

  “你知道我上楼了,也知道四舅奶奶就在我身后,甚至知道我今晚会遭遇这些。”云安好不容易平息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其实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早就知道的,花弶他不是人,所以他不懂什么是爱情,哪怕他给予了自己温柔与庇护,但他不爱自己。

  云安张开了嘴巴,他想说话,可是巨大的悲伤像看不到边际的海,他像溺水的人在海水里沉浮,他哭得咳嗽,想说却又说不出。

  二十岁的云安,第一次体验到了爱情带来的悲伤。

  “你都知道。”云安抓着花弶的衣服下摆,他紧紧抱着他,“你看着我哭,看着我担惊受怕,看着我摔倒,看着我面对死亡,你什么都知道,却总在最后那一刻才出现。”

  被戳破了心思的花弶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不好意思,甚至有些坦荡,用些小手段对他来说无伤大雅,他已经给予了云安最大的自由,也算纵容了。

  “对。”花弶点头,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云安的眉眼,眼泪很咸很涩,带动着花弶的心似乎也变得酸涩了起来,“你这段时间都在故意疏远我,云安,我不是傻子,我能感受到。”

  “你要知道,副本里你那些所谓的队友是护不住你的,你能依靠的只有我,这不也是最初我们签订契约的原因么。”

  “我不忍苛责你,也不想勉强你,但你总归是要知道的,能保护你的只有我,你看,就像现在。”

  你被鬼怪追得狼狈,而我轻而易举的保护了你。

  云安抬起头,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滴要落不落的泪珠,他哭腔很重,看上去伤心难过极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

  “什么?”花弶没听懂云安的话。

  云安抽噎着,这二十年的时间他没有喜欢过别人,也没有爱过别人,但是他知道喜欢和爱不是这样的。

  爱一个人不希望对方受到任何伤害,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就像是现在,哪怕他再难过他也不愿意对花弶说一句重话。

  “你想过在我跑上楼的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我有多害怕吗?”云安抽泣着,哪怕他此刻心疼得想要将身子蜷缩起来,却还是专注的看着花弶的眼神,告诉他,“我不知道你在楼上,我跑到五楼是在赌,赌你会在这里。”

  “但我是不确定的,花弶,跑上楼的这段时间里我是真的很害怕,我怕你不在家,也怕身后的那个……那个鬼它会追上我。在你出现之前,我真的以为我会死。”

  “不会。”花弶俊美肃然的脸庞上第一次闪过了一丝迷茫,他好像听懂了云安的话好像有没有完全听懂,他只是下意识的反驳,“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出事。”

  云安哭得眼睛都疼了,他摇摇头,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别哭了。”花弶手足无措,原本睥睨众人,似乎永远无喜无悲的神祗第一次乱了手脚,他不知道该怎样让云安停止哭泣,他只知道因为云安的眼泪,他的心情变得很差很差,差到想毁了这个副本,带着云安离开。

  离开这个副本,或许他们就能回到原来的相处状态。

  “你不喜欢这样,下次我就不这样做了。”花弶想了想勉勉强强的梳理出了云安的意思,并且难得的落下了保证,“以后你害怕时我第一时间出现在你身边,保护你,好不好?”

  花弶温热的指腹扫过云安泛红的眼尾,有点心疼,哭成这样,是有多伤心呢。

  这样的保证,云安会高兴吧?花弶想,他应该会高兴的,他明明只是个弱小的人类,却让自己心软了,答应了这些无礼的请求。

  可是云安摇了摇头,他从花弶的怀抱里退了出来,怀里软软的娇娇的弱小的人类离开,花弶有些不满,可见到云安脸上挂着的眼泪,忍了忍,没再把人拖入怀抱里。

  “以后,我,我会努力保护你。”云安一边哭一边道,他说得很认真,可是哭得嫣红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珠,看上去可怜又可爱,“我也会努力的保护自己,完成任务通关副本,我,我会加油,但我,我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所以你等等我。”

  花弶乌黑的眉往上挑,俊朗面容上出现了微微的错愕,像是没想到云安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的心弦措不及防的被狠狠撩拨了一下,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雪地里,云安亲手点燃了一堆柴火,火焰的光芒微弱,在这雪地里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可是火焰的温度花弶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

  第一次有人说要保护他。

  还是一个弱小得不能再弱小的人类。

  云安的身体那样软,他的眼泪那样多,他那么害怕副本里的鬼怪,每一次见到都要把脸埋进自己的胸膛,然后瑟瑟发抖,哪怕在最低端的副本游戏里,云安都是最柔弱的。

  可是他刚刚说他要保护自己。

  “云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花弶轻笑了一声,他的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可是那双永远沉寂漆黑冷漠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慌乱,第一次感受到了由内而外的热度。

  “我是神,我能游走在任何一个副本,而你,只不过是一个弱小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的玩家,我不需要你保护。”花弶的喉咙干涩,第一次,他不敢直视云安的眼睛。

  云安的眼睛很亮,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里似乎藏着一束熊熊燃烧的火焰,带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让花弶不能直视。

  “我想保护你。”云安吸了吸鼻子,他看上去可怜巴巴的,眼睛通红,五官皱在一起,像是怕花弶听不懂他的话,他又重复了一次,“我想保护你。”

  “因为想保护你,所以我会努力变得更加强大。”

  从进入这个副本开始,云安想了很多,大部分都是关于他和花弶。

  他知道他和花弶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关系,在第一个副本里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云安献祭了自己的身体与灵魂,以祈求作为邪神的花弶的庇佑。

  从契约签订的那一刻开始,云安就没有反抗的权利。

  他知道花弶很喜欢他,这种喜欢云安能感受到,可是云安没有想到自己会爱上对方。

  云安看过很多书,每一个人对于爱情的描述都是不一样的,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爱情是不被控制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爱情不被理智控制,没有办法做到随时将爱意抽离。

  而爱情也会让云安“贪得无厌”,他想要的更多,他不仅仅想要花弶的庇佑,他还想要花弶也爱他。

  可是这很难,花弶不是人,他没有人类的情感,他是副本里最高级的NPC生出了自我意识,在情爱这一方面他就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纯洁得像一张白纸。

  他对云安的喜欢,不是珍惜呵护对方,可以进一步转化成爱情的喜欢,而是对待宠物小猫小狗的喜欢,云安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求证,最终获得了真正的结果。

  他接受了,可是云安不甘心就这样认命,他想教花弶爱上自己。

  虽然这很难,但至少他有优势,他们身上有契约,哪怕是对待宠物的不平等的喜欢,至少花弶还是喜欢自己的。

  云安默默的擦干了眼泪,他深呼吸了好几次,看着花弶的眼睛,认真道:“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我和你签订了契约,但这并不代表永远都是你保护我,我……我还需要一点时间,但我保证我不会一直这样弱小下去,我会努力学习怎样画符。”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云安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几张皱巴巴的符箓,“你看,就像今天,如果你没有出现,我也有自保的能力,我不会就这样引颈就戮。”

  看到云安手上的符箓,花弶的表情变了又变,他紧紧皱着眉看着云安,烦躁和不安的情绪像一只大手狠狠拽住了他的心。

  垂下眼眸,花弶想,他并不强求云安变得强大,如果云安想做一株莬丝花,那他愿意永远支撑着他,让他盛放。

  云安没有说爱,因为就算说了,花弶也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

  他只想用行动让花弶感受到。

  “等我学会了画符,就不用每次都要依靠你出手,我也能自保,可以逼退那些可怕的鬼怪,遇到很危险的鬼怪,我也不会拖你的后腿。”云安小声的一句一句念叨着,像是立保证般。

  花弶揉了揉他乌黑的发,算了,云安想做什么他都可以,云安想保护他也可以,只要他还能好好的待在自己身边。

  “你变得强大了,会解开契约吗?”花弶握紧了云安的手,声线冷硬,好像只是在问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问题。

  云安摇了摇头,反手抱住了花弶的胳膊,十分坚定的回答道,“不会。”

  花弶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点笑意,他屈尊降贵的点点头,捏了捏云安的鼻子,又为他擦去了眼泪,契约还在,云安就算飞得再远,风筝的线还是牢牢的握在花弶的手中。

  一瞬间,花弶觉得这个副本里的金子吟和夏宛好像也没有那么让人讨厌了。

  两人在客厅的地板上对坐着,云安忽然傻傻的笑了笑,漂亮精致的脸蛋上挂着甜甜的笑,还有未干的眼泪。

  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像激烈的鼓点,在云安回头的时候,门已经被花弶打开,金子吟和夏宛气喘吁吁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看到云安和花弶毫发无伤的坐在客厅的地板上,金子吟和夏宛对视一眼,脸上写满了疑惑,还带着未消散的担忧。

  他们原以为上楼后会看到血腥的场景,就算云安手里有符箓肯定也会受伤。

  可是现在……金子吟打量了一番云安的全身,除了哭过之外,好像什么伤也没有。

  “你……你没事吧?”金子吟结巴了一下,顾虑到旁边还有个花弶。

  金子吟记得云安和自己说过花弶不是玩家,只是个NPC,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他觉得云安的判断应该没错,但是被迫遗忘了某些事情的金子吟每一次见到花弶,都只想远离,他总觉得花弶很不好对付的模样。

  但明明对方没有展现出任何的攻击性,除了很帅之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NPC。

  “没事。”云安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现在这副哭过之后可怜巴巴的模样被花弶看到他是无所谓,可是被金子吟和夏宛看到他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们怎么上来了?”云安问。

  金子吟看了眼花弶,又不太确定云安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于是干脆找了个借口道:“你奶奶找你,让你去灵堂。”

  云安知道这只是个借口,金子吟和夏宛是想找他单独说话,避开他们眼中的NPC花弶。

  “哥哥。”云安小声的唤花弶道,他脸红红的,背过身在金子吟和夏宛的视线死角里,偷偷的拉了拉花弶的手,“我先下楼了。”

  看着俏皮又可爱的云安,花弶心念一动,此刻恨不得将金子吟和夏宛这两个碍眼的玩家扫地出门,他忍了又忍,捏了捏云安柔软的手心,轻咳了一句,装模作样道:“下去吧,别让你奶奶等急了。”

  一出门,金子吟和夏宛便迫不及待的看向了云安,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四舅奶奶的怨气消散了。”

  “你是不是已经撞见了她?”

  云安还没来得及回答,夏宛先一步将话题对准了金子吟,皱眉道:“你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不要吵架,不要吵架。”解决了心头一件大事的云安此刻心情不错,赶忙挡在两个人中间,“我来解释。”

  “不过你们先告诉我,下面的灵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云安道。

  金子吟说原本祭拜送灵仪式要开始了的,但是云安外婆发现云安没在,仪式就暂停了,也就是这时,金子吟和夏宛发现云安不见了,在场的人说都没看见云安的身影。

  最后还是有个被奶奶带着来看热闹的小女孩说见到了云安往小区里侧走了。

  深夜、出殡前、落单、这几个关键词叠加在一起,夏宛和金子吟这些经验丰富的老玩家们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就在这时,原本灵堂里那快要化作实质的怨气突然消散了,就像是被人骤然打散了一般,变得干干净净,好像这就是最普通的一场丧事。

  金子吟和夏宛愣了两秒,然后朝着林家的单元楼冲了过去。

  怨气消散代表着死去的四舅奶奶被打得魂飞魄散了。

  “我们两先去你外婆家,还是你外公开的门,说你没回来。”金子吟道,“然后我们又一层一层的往上找,在四楼耽误了点时间,后来听到五楼有动静,就跑到五楼了。”

  “你怎么会在五楼?”金子吟狐疑问道,“那鬼怪是你解决的?”

  虽然金子吟对自己的符箓很有信心,但他也知道很难做到一击即溃,更别提云安只是个新手了。

  面对金子吟的目光云安有点心虚,但他已经想好了,不管怎样都不能暴露花弶的身份,花弶在副本里不能是玩家,他只能是NPC。

  要不然以他显露出来的强大实力,随着云安所通过的副本越来越多,有心想要去调查花弶的玩家也会越来越多,其中肯定不乏有钱有势的人。

  他们什么都查不出,那就更惹人生疑了。

  每个玩家都有自己的系统,一旦有人上报主系统,云安很怕花弶会被系统抹杀。

  所以他必须保护好花弶的身份,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勇敢追爱的安安!

  安安:呜呜呜你不爱我。

  花弶:虽然不懂爱但我肯定会保护好你。

  花弶的真心:等等!有没有人能听我说两句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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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睡觉又睡不醒 8瓶;果果今天不睡觉、添哥爱望仔、三分桦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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