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复生【完结】>第129章 梦中梦

  “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云君眼眸一抬,晏灵修恰好俯身过来,两人险些撞在同处,随即双双往后退开半分。孟云君这边无声地绷紧了身体,晏灵修立刻便察觉到了,来回打量他几眼,狐疑道:“大师兄方才是睡着了……怎么在这里?”

  过了半晌,孟云君用他一贯平静稳定的声线答道:“没有。”

  晏灵修点点头,但看样子是不信的,不露声色地又远了孟云君一步。他此刻肩上背着一只简陋的襁褓,手里提着一只更简陋的包袱,桃木剑挂在腰间,袖子扎得很紧,明显是在山里混了不短的日子,衣服都洗得有些掉色了,行动间,似乎还带来了几分远道而来的尘土味,对孟云君说道:“既然不睡觉,大师兄就快些起来吧。夏日里蛇虫鼠蚁甚多,

  万一被咬到就不好了。”

  他这样说,孟云君只好从荒草地里站了起来,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晏灵修看,一句话也不说。

  晏灵修叫他看得提起了心,直接对视过去,孟云君却又目光一闪,垂下了眼睫,像是倏忽眨了一下眼,又像是在匆忙掩饰尚未收敛回去的复杂神情,令晏灵修不由地惴惴不安起来。

  管春城已在三座山之外,且道路都被掩埋在荒草之下,还有迷阵阻拦,而他们所处的地方已经能看出有生人活动的痕迹,这说明附近肯定有村庄存在,而孟云君极有可能就是从那里找过来的,还没来得及发现管春城和活死人……这当然是万幸,但晏灵修却不敢去赌那万分之一的“不幸”,因此他状似无意地试探道:“大师兄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是周围有百姓被恶鬼侵扰吗,我怎么没看到?”

  孟云君一瞬间似是点头,又欲摇头,就这样过了片刻,还是一声不吭,只是很用力地看着他……假如目光也是有重量的话,那孟云君简直是想把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举动,全都刀刻斧凿地削进脑海深处。但晏灵修却不懂他内心是如何的百转千回,渐渐不耐烦起来。

  就在不久前,他刚得知了一件坏事,正是五味杂陈的时候,几次发问,孟云君都在故弄玄虚,就有些克制不住脾气了,冷淡道:“大师兄,你再不说,我就走了!”

  他原地默数了十下,见孟云君依旧在那充当泥胎木塑,遂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想才一抬脚,手臂就被拽住了

  孟云君心脏在胸腔中重重地跳动着,扯得那处血肉收紧发疼:“……你有话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晏灵修脸上错愕的神色转瞬即逝,下一刻他已调整好了表情,诧异地说:“你发癔症了?”

  孟云君迫近半步,追问道:“真的没有吗?”

  “莫名其妙。”晏灵修猛地挣开他的手,皱着眉头离他远了一些,反唇相讥道,“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还是觉得我是个大逆不道之人?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眼下虽不是夜里,但既然能让大师兄小憩的时候都挂在心上,连现实和梦境都混淆了,想来我必是做了什么让大师兄误会的事,那还在这里套话做什么?做师弟的不敢辩解,随大师兄处置就是了!”

  孟云君亦是罕见地带了怒气道:“我……”

  他话音之间有种破釜沉舟的冲动,然而不知那句话卡住胸臆,只说了一个字,后面就再无声息。晏灵修直接道:“你什么?”

  孟云君说:“我担心你。”

  他声音是压着的,一字一顿,尤为艰涩,收入晏灵修耳中不啻于平地惊雷。他眉头不自然地抽动一下,头一次这么认真地望向孟云君,那眼神是用来看陌生人的,怒气浮于表面,审视却深藏眼底,简直是竖起了满身的刺在防备。

  又是良久无言,依稀听见孟云君有些急促的呼吸。突然晏灵修笑了一下,抬手整了整袖口的褶皱,慢斯条理道:“大师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虽不及你天纵之才,好歹也是自幼勤学苦练,行走江湖自不在话下——况且再不好走,也走了两三年,你怎么现在才来说担心?”

  孟云君说:“因为……”

  你会死的。

  他的手难以抑制地收紧,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肩膀绷得好似铁铸,但这些都被袖袍遮住了,只能看见他的喉结清晰地滑动了两下。晏灵修不明所以地等了他半晌,接话道:“‘因为’……?”

  我都没能见你最后一面。

  孟云君张了张嘴,几次要说,又硬生生地忍下,声音慢慢从哽咽的喉咙里滑了下去,仿若锈迹结成白霜,熔岩化为凝冰,明明有满腔的话,到头来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晏灵修看了孟云君几眼,不明白这一句话为何这如此难出口,摇摇头道:“大师兄,你要没事,我就走了。”

  他自顾自迈开脚,走了几步,没见人追来,又回过头去,孟云君仍站在原地,目光死死地追着他而去,不知为何表情凝重,却又晦涩难懂,还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却是力道千均的郑重其事,仿佛一开口就是天崩地裂。

  这样的神情在他心头微妙地触碰了一下,晏灵修忽的有些后悔,觉得不该待他过于绝情,踌躇片刻,别别扭扭地问道:“大师兄,你有话直说就是,我又不会读心……你这个样子,我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

  无声之间,仿佛有紧绷的弦骤然绷断,孟云君再也克制不住,张口道:“我……!”

  孟云君猛地睁眼。

  满山林海,波涛汹涌,澄澈的夜幕在月光下像一面诡谲的宝镜,宝镜正中挂着一轮同他一样伶伶仃仃的孤月。

  他从石台上坐起,不经意碰倒了酒盅,米酒的香气散发出来,将一小片岩石洇湿了,还有一只未开封的立在旁边,瓷器古朴粗陋,中间圆滚滚的,两只酒盅碰在一起,敲出“叮”的一声响,犹如银瓶轻撞,余韵悠长。

  梦中话音言犹在耳,身边却空无一人。孟云君默然坐了片刻,从胸膛中呼出一口气,仿佛是被细腻又灼热的火焰灼烧过,不由自主轻轻颤抖起来,舌底尝到咽喉中升起的绝望的血腥气。

  时间在寂静中一点一滴度过,风停了,连虫鸣声都听不见。许久,孟云君低声念道:“晏灵修。”

  静夜之中无人应答。

  他说:“我……”

  我喜欢你。

  夜色深黑,一直延伸到杳无边际的远山,好像夜色绵延不绝,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孟云君讲不下去,涩然闭上了眼,月光落在他颤抖的眼睫上,像降下了一层霜。

  “我……”

  孟云君在桌案前醒来。

  维持一个姿势太长时间,身体都僵硬了,他撑着胳膊起身时,能感受到四肢百骸传来酸胀的抗议。

  黎明未至,书房光线昏暗,但还能勉强看见室内的景象。孟云君不知道自己是多晚睡过去的,又睡了多久,回过神来时,砚台里的墨早就干了,油灯也已经熄灭,托着一截浸到油中、末端烧至焦黑的灯芯。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压在手臂下的手稿抽出来,上面写满了墨迹新旧不同的蝇头小字,后面几张纸有些乱,是他昨晚困极了的时候写的。

  孟云君洗干净砚台,重新磨好了墨,提笔将这一部分重新誊抄了一遍,吹干,收拢整齐,想了想,在最开头题了个名字。

  有敲门声响起,孟云君恍然回神,这才意识到屋外已然遍布晨光。他叫了进,一个少女推门走了进来。

  何宁今年十四岁了,到了可以独立外出游历的年纪,这次是来向师父辞别的。她看起来有点紧张,面容严肃沉静,好似一枚高山之巅的玉珠,凛凛然有种不可侵犯之感……只可惜身量还不是很高,还是个孩子模样,因此站在孟云君面前时,总是尽力挺起胸膛,抬起下巴,像一只自命不凡的仙鹤。

  孟云君看着好玩,忍着笑叮嘱了她几句,问道:“想去什么地方?”

  “莲花山。”何宁答得飞快,几乎不假思索,好似这个地名已经在她心中徘徊了很多年似的。

  她的眼睛心虚地往下一瞥,又立即抬了起来,借口找得也是冠冕堂皇:“听说那里常有村民迷路,我想查查是为什么。”

  孟云君怔了一下,良久后他说:“你去吧。”

  何宁行了一礼,恭敬地退后,直到站在了那片从门框洒进来的阳光里时,才转身离开。

  她身形挺拔得像一柄剑,踌躇满志,毅然决然,准备揭开那些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尚且有些残酷的真相。

  孟云君站在窗前,目送着女弟子渐行渐远,恍惚中想到他和晏灵修,还有二师妹和三师弟,似乎都是在这个年纪开始出远门,一步一步,一代一代,就如他们的父辈、祖辈那样,走上自己的路,再也没有回过头。

  清风吹过山间,结满了花苞的梨树摇摆起枝条,练功台上,又一代小弟子摆开架势,自信满满地比划起昨日新学的招式来,果不其然招来老师的一顿怒骂,学堂里传来摇头晃脑的读书声。

  老院长的坟前,一只野狸子扒着供桌站起来,嗅了嗅那气味可疑的杯中之物,大着胆子舔了一口,被辣得不轻,龇牙咧嘴地跑开了。

  那一座座坟茔连在一起,犹如迷宫,有的新,有的旧,因为经常修缮,依旧显得格外有气势。

  来扫墓的弟子晚了一步,大呼小叫地追打了一阵,忽的想起先人安葬之地不得高声,忙掩耳盗铃地捂起嘴,互相看了看,都觉得非常有趣,嘻嘻笑着拎着小铲子除起草来。

  孟云君回到书桌前,把那沓手稿拿在手里,目光凝结在他刚刚写下的那四个字上——

  “绝处逢生”,这是他为这本秘法起的名字。

  然后下定了决心。

  窗外,绿柳浓荫,草长莺飞,又是一年春天到了。

  作者有话说:

  如果说上一辈子孟云君在刚看到小师弟用控术的时候就上去询问的话,大概就是这种可能了,小晏心防太重,是绝对不可能说的~

  所幸下一辈子他脑子不清楚,不记得这些了,大师兄趁虚而入,很快就取得了基本的信任!为他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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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身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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