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复生【完结】>第90章 噬主

  不怪王俊他们没能发现这里还藏着另一个房间,因为仅仅看这栋建筑物的外形,顶层的每一平方米分明都被坦坦荡荡地利用起来了,是无论如何也省不出空隙再安一个房间进去的,但花飞鸿打开的这间密室却全不是那么回事,甚至在屋主人没有到来前,任何人把博古架搬开,看到的也只是一面空荡荡毫无瑕疵的墙壁。

  ——这是一处被“神力”撕扯出的空间裂隙。

  十二重飘纱幔帐无风自动,香炉中青烟袅袅,镶嵌在高处的硕大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将下方照得有如白昼,处处雕梁画栋,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朱红立柱高逾一丈,支撑着这座奢华巍峨的宫殿。

  重重绡帐深处摆着一张茶桌,一个美男子支着左腿,悠哉悠哉地半坐在蒲团上,估计是等得久了,花飞鸿进来时,他正百无聊赖地拿着两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在桌案上比比划划地玩“弹球”的小游戏,玉珠的噼啪碰撞声时不时响起,格外的清脆悦耳。

  那人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了。”

  花飞鸿手脚一僵,脸上残留的得意顷刻间便退了个一干二净,缩了缩脖子,仿佛凭空矮了三寸——他对这人的惧怕已经深入骨髓,哪怕先前有无数的小心思,此刻都在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胆怯下被碾成了渣滓,连大气也不敢喘。

  他踮着脚绕开帷帐,卑躬屈膝地凑到了近前,深深地弯下腰以示恭敬:“主人,我来迟了,请您责罚。”

  “坐。”阎扶头也不抬,还在乐此不疲地玩他的弹珠,随口问道:“事情安排得怎样?”

  花飞鸿手心捏了一把汗,他背过手,悄悄在裤缝上擦了一把,讨好道:“您说的果然没错,不过死几个人,他们就像被踩了一脚的蚂蚁,乱哄哄地炸了窝,对驱邪师的话也不怎么相信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发地开始驱逐身边的那些‘异类’,到时大计就成功一半了。”

  阎扶漫不经心地感慨:“从古至今,不都是如此吗?凡人永远只会窝里横,受到了威胁,最先做的就是吱哇乱叫地发一通脾气,能不能解决问题不重要,把恐惧发泄出去才是要紧。”

  “不过一群开了智的畜牲罢了,嚷嚷两句‘人命关天’,就傻乎乎地信以为真了,”花飞鸿捧哏似的跟着笑,“实际上,凡人和猪狗牛羊又有什么区别?都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天’才懒得管他们死活呢。”

  他居高临下地说出这些话,语气悲悯,浑似自己不是爹生娘养的一样。

  阎扶终于撩起眼皮,饶有兴趣地扫去一眼,在他那轻蔑至极的神情上打了个转。

  “您看,我们下一次选哪个地方动手?”花飞鸿自觉受到了鼓励,愈发的起劲了——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机会去案发现场转一转,但只要一回忆起新闻中那些受害者家属痛哭流涕的模样,就兴奋地眼睛都亮了起来,一迭声地提议道,“市中心?景区?中学小学?经贸大厦也不错,还可以连通天幕,全程直播……”

  他把林州市人流量大的地方全给圈了个遍,想象着那些干净整洁的道路是如何被血和尸体堆满,便不由得感觉心痒难耐,兀自抒发得十分尽兴……可他这边口干舌燥地讲了有半刻钟,阎扶还是没有回答。

  花飞鸿后知后觉地看过去,就见对方面上笑意不减,却不达眼底,瞳孔中闪着审视的寒光,像某种蛰伏在灌木丛中的冷血动物。

  恍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瞬间浇熄了他满脑子的火热,花飞鸿呼吸一滞,讷讷住了口。

  “说够了?”

  阎扶将一直捏在手中把玩的两颗夜明珠放在桌上,伴随着“嗒”“嗒”两下轻响,他微微倾过身,审视地盯了战战兢兢的花飞鸿一会,毒蛇吐信般慢声道:“谁给你的资格,说‘我们’?”

  花飞鸿半张着嘴,呆呆地望着他,被阎扶突如其来的发难搞成了一团浆糊——然而慌虽慌,却不妨碍他在留意到对方从坐垫上起身时丝滑地五体投地,瑟瑟发抖把头埋在地上。

  “我……”滚滚汗珠顺着他的脖颈滑下来,转眼就将那身价格不菲的高定衬衫给浸透了,语无伦次地改口道:“小人……小奴无心之言,不是有意的,还请主人恕罪,绕我这一次……”

  他曾亲眼见过阎扶惩罚手下,理由千奇百怪,或是因为不够恭顺,或是因为办事不力,或是单纯地碰上他心情不爽。

  最残忍的一次,他把一个喽啰挫骨扬灰,洒入黄泉中永世不得超生,只是因为对方在奉承时提了一句“我就看不惯那些被调查局招揽的鬼东西,靠着别人的施舍才过得下去,全是奴颜婢膝的贱人”……

  那次阎扶史无前例地暴怒,花飞鸿围观了全场,见惯了血腥的他头一次感到不适,后来冥思苦想多时,还是没能想明白原因,最后只能牵强地归结于对方辱骂同类,主人听不得。

  花飞鸿跟了阎扶两百年,依然没能摸准他的脉,对他的喜怒不定深有体会,所以虽然阎扶待他尚算礼遇,没给他体验那些骇人的刑法的机会,却从未放松过一丝一毫,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主人随手打杀了。

  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谨慎……直到近些年,他呼风唤雨的万古教主当久了,在无边的权力中迷失了自己,忘了“初心”。

  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掠过他的耳膜,花飞鸿不甘地瞪着眼,可匍匐的姿势却仅仅容许他看见眼前的方寸之地。

  只是说了那么几个字,他就难以为继地闭上了嘴,死死咬着牙,整个人都耻辱到发抖。

  多年没下跪,竟使他的脊椎和膝盖生出了点“骨气”,不似当初那般轻易就能做小伏低了。

  一只鞋底拨开他的头,将他的脸贴着地捻了捻,可阎扶的声音中却听不出丝毫怒意:“看来我以往是对你太宽容了,以至于让你生出了错觉,以为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了。”

  他叹息道:“让我想想,该怎么纠正你呢?”

  花飞鸿乖顺地贴着地板,那两颗夜明珠骨碌碌滚下茶桌,掉下来弹了几下,正正巧巧打在他的眼皮上,触感冰冷刺骨,不疼,却好似一块烙铁,烫得他心底沸反盈天地做起乱来。

  他是被阎扶从乞丐堆里发掘出来的——那时他做生意赔了一大笔钱,不忿之下雇了一伙亡命之徒,到竞争对手家里大肆砍杀了一番,行迹败露后被官府判了斩首。他的老父贿赂了衙役,替代儿子上了刑场,他则远走他乡,一心想要东山再起,无奈屡战屡败,终于耗尽余财,不幸沦为了乞丐。

  那时正值战乱,流民乞丐遍地,一天死上几百上千个也无人管,为了生存,阎扶一向狠的下心,硬是靠捡拾腐肉活了下去。几年后的一个寒冬,他遇上了一处赈济灾民的粥棚,那处的主人家人傻钱多,居然舍得一天两顿粥地施舍,花飞鸿自然不用流浪了——不光不用流浪,他还摸清了粥棚主人的住处布局,趁夜偷偷溜了进去。

  然后他就听说后面几日的米粮不够了。

  他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见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少年端坐烛光下,在这个食不果腹的年头,他的腰带衣襟上还绣了精致的山川纹,显见是大户出身,很有气势地对两个青年发号施令,让他们再去账上支些银钱,好歹应付过即将到来的那场冬雪。

  有个青年劝说道:“院长,再这样下去,就连同门师兄弟也吃不饱了。”

  “那就少吃点,”少年院长说,“既然已经给了灾民希望,就不要背弃承诺,咱们自家人忍一忍,总不会饿死的……实在不行,就着重照顾老幼妇孺,比起青壮年,他们最弱,不好轻忽。”

  这一大段话落在花飞鸿耳朵里,却只剩下寥寥几个字——

  要没吃的了?

  那怎么行!

  花飞鸿焦躁地动了一下,幅度很小,可屋里的那小崽子却不知怎的那么敏锐,倏地扭头看过来,喝道:“谁在那!”

  识时务者为俊杰,长剑一横到他的脖子上,花飞鸿就膝盖一软跪了下来,期期艾艾地痛哭出声,又是忏悔又是打自己耳光,涕泪横流地请求饶他一命,他只是太饿了,想进来偷点东西吃。

  少年于心不忍,收回了剑,让那两个青年领他去厨房。

  花飞鸿白拿了一筐馒头,却没感到庆幸,反而出离愤怒了。

  不是还有白米白面吗?怎么就说没吃的了!什么先救老弱,分明就是吝啬钱财,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怒火冲头,花飞鸿拿起一把菜刀,把那两个对他毫无防备的青年砍死了,赶在被捉到前逃出去,然后一把火烧光了灾民栖身的窝棚。

  那个少年院长实在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不想着找他报仇,却先去救那些凄惨嚎叫的废物,当然也一起被烧了个死无葬身之地。

  熊熊烈火一口气持续到黎明,就在这时,阎扶来了,挥一挥手就将火灭了去,空留下一地焦骨,而后他新奇地打量起了在场唯一的活物,察觉到花飞鸿的所作所为,称他是可造之材,若是愿意,可以留在他身边做一个随从。

  当初,花飞鸿并不清楚阎扶的来历,也对他的底细一无所知,但那一手“神仙术”却让他震撼到了极点,也让正满心悲愤,痛恨世道不公的他深信自己是否极泰来,遇上了真神,因此毫不犹豫地拜倒在了阎扶脚下。

  过去三百年,他对这个给予了自己新生的“主人”忠心耿耿,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相应的他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地位、长生……以及让他不必像个凡人一样愚笨蠢钝、庸庸碌碌的“仙术”。

  心态的转变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尤其近些年阎扶似乎有事要忙,神龙不见首尾,将万古教的大权齐齐整整地交到了他手里,那些同样效忠于阎扶的恶鬼忌惮他,听他号令时总是敢怒不敢言的,花飞鸿体验过一次后,那种高人一等的掌控感就让他成瘾似的欲罢不能。

  可他忘不掉,这一切之所以能实现,都是因为阎扶在为他撑腰。一个念头理所当然地浮现出来——要是鬼王的力量是他的,就好了。

  “不臣之心”一旦起了,从此便如野火燎原,这腰也很难再轻轻巧巧地弯下去了。

  花飞鸿一张脸被对方踩在鞋底,就在他觉得就快要忍不住的时候,阎扶移开了脚,半晌一声轻笑,坐回了原位。花飞鸿劫后余生,忙连滚带爬地跪到他面前。

  阎扶风度翩翩地一扬袖,变出两盏清茶——这位阴狠暴戾、看上去好似随时会翻脸的魔头无愧于自己阴晴不定的名声,竟是又猝不及防地“礼贤下士”起来,友好地推了一杯茶到花飞鸿面前,自己拿着另一杯放在嘴边细细品尝。

  花飞鸿可没有这堪比过山车般的心理素质,接过茶杯的手哆嗦得不成样子,他也不敢真喝,一仰头全偷偷倒进袖口里,末了还装成被烫到了,演技精湛地捂着嘴咳嗽个不停。

  他这狼狈反应毫无疑问取悦了阎扶,他的眉眼愈发温和起来,说出的话也像在闲聊:“徐佳去哪里了,她怎么不在你这儿?”

  作者有话说:

  周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