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殿下?”冯恪惊愕地看着被赵灵微捏碎的茶盏,急忙站起身来,“您没事吧?”
这次,他是随着赵灵微一道进京的,方才正在议事。
赵灵微松手,面上带着极为愉悦的笑意:“我没事。”
他站起身来,淡声道:“我们在京城已经逗留得太久了,不要再和他们废话,加快速度吧。”
早点解决,早点回越州。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见先生了。
“是。”冯恪不敢直视他,殿下身上的威势越来越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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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赵灵微再一次进了宫,见到了他的祖父,这个王朝曾经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皇帝已经昏睡在床上数月,即便宫人照料得再精心,依旧形销骨立,看起来十分可怜。
他脚步轻快得走过去,守在殿内的宫人面色大变,却不敢阻拦,深深伏在地上。
赵灵微站在龙塌前。
拥有了前两世记忆的他,已经很难再对老皇帝生出愤怒怨恨之心,他如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冷淡地看着床上的老者,忽然伸手——
跪在塌前的周太监没忍住“啊”了一声,很快反应过来,面色惨白。
“周公公。”赵灵微还记得他,疑惑看他,“你害怕什么?”
周太监瑟瑟发抖。
当年,还是他从越州,将这位带到京城来的。
这段时日以来,他无数次庆幸,当年看在这位实在病弱,害怕他路上就熬不住死了,一路上对待还算精心,并未得罪过。
见他不敢说话,赵灵微也不在意。
周太监就见,这位殿下不过伸手一拂,昏睡了数月,无数太医看过都找不到办法的陛下,眼皮抖了抖,竟然缓缓睁开了浑浊的双目。
他捂住嘴,不敢再出声,心中骇然无比。
这几个月来,宫中谁没有提起过这位越州王呢?当年这位进宫,可是经过重重检查,太医也看过好几个,都说他药石无医,时日无多。
然而一年一年过去,越州始终不曾发来丧报,甚至,如今出现在京中的这位,哪里有半分“病弱”模样?
许多人都在私下议论,说这位是有些妖异在身的。
赵灵微自然不会理会这些谣言,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位到了暮年的大靖统治者。
老皇帝睡了太久,脑子也不太清醒,看了他许久,才含糊地问:“你是谁?周裕德呢?”
很显然,他并没有认出赵灵微。
赵灵微微微一笑:“皇祖父,昔年你还想念我,召我进京,现在就不认得我了吗?”
老皇帝怔怔看着他,好一会儿,目光忽然锐利起来:“你是……赵灵微?”
他眯起眼睛,认真而仔细地打量着他,忽然剧烈地咳嗽了两声,面色因此浮现一丝潮红,倒是多了一丝人气。
“连朕都被你骗了。”
他环顾
四周:“你怎么在这里?其他人呢?”
赵灵微没回答他的话,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他面前:“陛下,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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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在越州等候消息的众人,接到了来自京城的旨意。
宋朝玉特意没让系统关注京城那边的局势,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赵灵微在京城里做了什么样的大事。
传旨的人说。
陛下醒了。
陛下替先太子翻案了。
这桩旧案牵扯出了数名宫妃和皇子,这些人,通通都被贬为了庶人。
因为先太子被翻案,前东宫唯一的血脉,越州王殿下,被封为皇太孙。
册封皇太孙不到三日,皇帝以自己年迈病痛缠身为由,传位于皇太孙。
越州王殿下,如今已经是陛下了。
一切顺利到让在越州等候的越州王一众下属茫然。自家王爷,进京城一趟,就成皇帝了?
尤其是韩知府这个事业党,虽然早就知道主君的野心,但也从未想过,目标竟会实现得如此顺利啊。
茫然的一众臣属都有些罕见的不知所措,只好来寻宋先生。
王爷不在,宋先生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和这群或茫然或惊喜的臣子们相比,宋朝玉还是往日里淡然平静的模样,仿佛自己的弟子当了皇帝,他成为了帝师,也只是一件十分寻常理所当然的事。
韩知府和同僚对视一眼,都在心中感慨:不愧是宋先生,连这种大喜事都不能撼动他情绪半分。
宋朝玉确实没有太在意一个帝王之位,比起赵灵微当了皇帝这件迟早会成真的事,他更在意的是:老皇帝退位,麟哥儿登基,京城里估计有好多事要忙,今年怕是不能回越州了。
他心中有淡淡的遗憾:自从养了这个孩子起,这还是第一次,年节这样重要的节日,他们没有一起过呢。
不过,赵灵微不在,想要邀请宋朝玉一道过节的人可太多了。
殿下登基为帝的事情早已经传遍越州,那么,作为殿下、不,陛下最尊敬和信任的老师,宋先生在越州官员和世家们的眼里的地位,是一再上升。
知道陛下今年除夕大概率留在京城不回越州,不知道多少封请帖飞向了王府。
宋朝玉自然是全都拒绝了。
今年越州再次难得的下了一场大雪,外头都传,这是上天也在为他们殿下贺喜。
腊月二十九,王府照例空了一大半,下人们都被放回去一家团聚。
明日除夕,即便赵灵微不在府中,也有一通忙碌,黎姑姑早早地歇下。
宋朝玉罕见的有些睡不着,他没惊动任何人,披着大氅,坐在花园赏景的亭子里。王府处处张灯结彩,在这五色光影之中夜间赏雪,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他竟难得在这寂静的寒夜里,感受到了一丝孤寂的意味来。
这体会对他而言实在是十足的新鲜,他稀罕地感受了一会儿,喃喃道:
“早知道,就温一壶酒了。”
就听到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先生想温一壶酒,是要等谁共饮吗?”
宋朝玉吃惊地回头,看到高大的身影步入亭中,抬手摘下兜帽,抖落身上的风雪。
不是赵灵微,是谁?
“你……”宋朝玉起身,确定自己没有喝酒,来人也不是幻影。
看到日思夜想的人,赵灵微的反应无疑要直接许多,他往前走两步,张开手臂,将人拥入怀中。
他的身上还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
“……你怎么回来了?”宋朝玉被冰得顿了顿,将方才没问完的话说出来。
同时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开自己。
赵灵微当没看懂,抱着怀中人,满足地叹了口气:“我这辈子自从记事起,从未和先生分开过这么久,也没有哪一年,除夕这样最重要的日子不是和先生同过。”
所以他匆匆安排好京城诸事,日夜兼程,终于赶在过年的前一天,回到了先生身边。
途中的辛苦他不提,宋朝玉也知道。
他怔了怔,才叹道:“早知要累你这样辛苦,不如我去京城。”
赵灵微皱了皱眉,摇头:“宫中乌烟瘴气的,没有自家府上自在。”
他靠在宋朝玉的身上,呼吸落在他的颈间,嘟囔道:“好累啊先生,借我靠一靠。”
于是,本想推开他的手一顿。
宋朝玉听到了浅浅的呼吸声,这人竟然就这么靠着他睡着了。
他轻轻扶着他的身体,侧头去看他,灯火之下,长长的眼睫下覆盖着一圈阴影。
想想也是,京城离越州这样远,想要赶上除夕,怕是这一路都没怎么休息。
宋朝玉的心蓦然柔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