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唐辰看得很慢,他急切地想知道下一句是什么,想知道整封信的内容。

  但又觉得,那样快速囫囵地看,对不起这封信的字字真诚,以及戚泽写信时,怀着的珍贵心情。

  所以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那些美丽的句子,像是春风一样,一点点揉进他心里,让他整颗心都软得一塌糊涂。

  读完了,又忍不住着急地倒回去,重新读一遍。

  他感觉,思绪变得混乱,心跳也嘈杂得很,脸也热热的,这一切都干扰着他,让他没办法很认真地读信。

  读完几遍,他才注意到末尾的一句‘顺颂时祺,秋绥东禧’。

  唐辰是个半文盲,他只觉得这句子很美,但不知道意思,就慌忙上网去查,发觉是一句祝福语。

  意思就是,祝他吉祥健康,平安喜乐。

  是手写信的格式。

  饶是知道是格式,唐辰心里还是涌起一阵暖意。

  他又忍不住切回微信,保存了那封手写信,然后一遍遍看。

  看到‘你真的很好,我很喜欢你’时,他心里有些微波动,不是起初被告白的那种雀跃欣喜,而是一种暖意。

  这种暖意是因为戚泽的真诚,以及戚泽明媚张扬的爱意。

  他是就觉得,这样恣意又洒脱、能大胆将爱意宣之于口,不惧怕被拒绝的人,真的很美好,像束光一样吸引人。

  突然想起什么,唐辰倒回去,把夸他眼睛好看的句子,再读了一遍。

  然后翻身下床,拿起了柜台上,一个破烂的镜子边角,开始揽镜自照。

  他盯着镜子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很久,还眨了两下。

  他眼睛真的好看吗?

  有梅花好看?有山花好看?有星辰好看?

  没有吧。

  分明很普通嘛,戚老师眼神儿不好。

  唐辰点点头,还是觉得梅花和山花更好看,但心里却忍不住美滋滋的。

  他想把戚泽的手写信抄一份下来,但又觉得自己字太丑,配不上这么美的信。

  于是唐辰放弃,回到床上躺平。

  这一晚,他做梦都是笑着的。

  第二天唐辰起了个大早,麻婶儿也起得早。

  麻婶儿看见他意气风发的,跟中了彩票似的,就问:“你咋了?有好事儿?”

  唐辰两个酒窝清甜,朝麻婶儿眨眼:“婶儿,你有没有觉得,我的眼睛特别好看。”

  麻婶儿顿时嘴一撇,表情跟吃了坨屎一样:“就你那副德行,丑了吧唧的,谁说你眼睛好看的?他是不是瞎?”

  唐辰的笑僵在脸上,然后缓缓坠落。

  他背过身去:“没、没谁,我就,突然那么一说。”

  他又不甘心地问:“那婶儿,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善良?”

  麻婶儿眼神绕着他看了一圈:“吃错药了?你那不是善良,是缺心眼。”

  村里谁家有事儿,这娃都兴冲冲跑去帮忙,忙完了连顿饭都不知道在那家吃了再回来,白给人帮忙了,这不是缺心眼是什么?

  麻婶儿嫌弃地掂量他一眼,转身走了。

  唐辰心里开始堵得慌,像是被人抽离了氧气,他轻吸一口气,又回屋照了眼镜子。

  果然长得很普通,哪有那么好看。

  根本不好看。

  唐辰把镜子往桌上一扔,力道有点大,发出哐当一声。

  随后他转身出了房间,又出了小院,转头进了隔壁的小洋楼。

  戚泽已经把菜都装进了背篓,正在门口等他,看见唐辰笑了下:“早上好。”

  唐辰勉强撑起精神:“戚老师也早上好。”

  他蹲下身,背起大背篓就往外走,戚泽跟在他身后。

  怕撞见麻婶儿,唐辰路过自家门口时,精神有些紧绷。

  等上了大路,才放松了些。

  戚泽随口问:“昨晚睡得还好吗,信有看到吗。”

  唐辰微垂着脑袋,辨不出情绪:“看到了。戚老师是教语文的吧,文采很好。”

  戚泽浅笑:“村里的师资力量不强,就两三个老师,轮流教所有科目,所以语文我是教的,但我也教数学。”

  唐辰哦了声:“难怪。”

  感觉戚泽又浪漫,逻辑能力还很强

  兼具了理科生和文科生的两大优点。

  不知不觉中,两人走到了村口,这时太阳已经升起,村里朦胧的雾气也逐渐散去。

  唐辰喊了辆三轮:“李大爷,我们两个人,去厂区那边,几块啊?”

  那个叫李大爷的男人,叼着一根烟,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蹬在山轮上。头发有些花白,但人看起来健壮有活力。

  李大爷:“你们俩,给十块吧,一人五块。”

  唐辰忙低着头去掏钱,把两人的车费都付了。

  然后将背篓搬上车,两人一人一边坐在山轮车上。

  李大爷一蹬脚,车子开动,随口闲聊:“你俩,去厂区那边干啥?”

  唐辰:“去办点事儿。”

  村里人都爱问一嘴‘干啥去?’,他们不是真的想知道你要去哪儿,去做什么,不过是寒暄几句。

  就好像城里人看见熟人时,惯说的一句‘下班啦?’。

  所以大家回答时,也都答个大概,说有事儿,就算是应过了。

  李大爷蹬着车,突然说:“辰子,你婶子最近忙啥呐?”

  唐辰:“最近不忙,收完了苞米和稻米,除了捯饬一下菜地,就基本没啥活儿了。”

  李大爷嘿嘿一笑:“我看她可忙嘞,忙着给你找个婆娘。”

  唐辰表情僵住。

  戚泽此时正捏着一个狗尾巴草玩儿,听到这话动作也顿了下。

  李大爷:“你还不知道吧,她成天往你刘表叔家里跑,到处说你要娶刘玉做婆娘。”

  “那姑娘是个傻的,虽然干活利索,但叔觉得,啧,你是个人才,挺吃亏嘞。”

  不是他吹嘘,像唐辰这种长相,在十里八村都是贼俊俏的。

  而且唐辰身体健壮,干活儿麻溜,人还勤快,吃得苦。

  关键是品性好啊,见谁都乐呵着,村里谁家有个事儿,他都乐意伸个手帮忙。

  哪个姑娘要嫁给了他,那是福气!

  偏偏麻婶儿好像被鬼迷了心窍一样,愣是给这娃说了个傻子婆娘。

  李大爷不太看得过眼,但也不好管别人家的闲事儿,就当个八卦随便聊聊,打趣一下当事人。

  唐辰一双手缓缓攥成拳头,拧着眉说:“我没有要娶刘玉做婆娘,是婶儿她自己背着我在捣鼓。”

  李大爷唉了声:“村里都知道你婶儿的脾气,你要真不乐意娶刘玉,尽早跟你婶儿说。”

  “到时候等她宣扬得全村都知道了,那你不娶刘玉,对人家姑娘的名声也不好啊是吧,你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大家背地里说你俩的闲话,也不好听,你知道乡下都这样嘛,乡下人嘴碎,爱叭叭别人家的那点事儿。”

  唐辰牙帮子咬得紧紧的,头都快低到胸膛里去了,只应了个嗯。

  他说怎么最近这段时间,麻婶儿没咋跟他再提过娶刘玉的事儿。

  还以为是唐雪雪的劝告起作用了,没成想是想玩儿这套。

  麻婶儿就是摸准了他心软,想用外界的道德压迫,来逼他就范。

  李大爷又开玩笑般:“你要想娶婆娘,俺孙女儿也到年纪了,长得可漂亮嘞,考虑下?”

  唐辰委婉地拒绝了,再不吭声。

  就自个儿在那儿生着闷气,脖颈子都憋红了。

  突然脸上一痒,酥酥麻麻的,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抬头就看见戚泽正拿着个狗尾巴草,在他脸上恶作剧地扫来扫去。

  唐辰一把抓住那根草,语气闷闷的:“戚老师,别闹。”

  戚泽一只手撑着脑袋,懒散地歪着头看他:“今天天气好吗?”

  唐辰抬头望了眼:“好。”

  戚泽眼睛弯起一个弧度:“今天风舒服吗。”

  唐辰感受了下:“舒服。”

  戚泽绕到他脸下方,去捉他的目光:“那这么好的天,用来生闷气,是不是很浪费?”

  唐辰一怔,没想到被他看出来了,就强硬地扬起一个微笑:“我没生气。”

  话是那么说的,他心里还是气结。

  一早上都是不开心的事儿,胸口堵得很,跟压着座大山似的,他实在没心情玩闹,也没心情看风景。

  心里盘算着,等回去后,要找麻婶儿好好说说这事儿。

  一路上,唐辰看似正常,其实内里已经焉哒哒的了,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

  等到了目的地,两人把背篓搬下车。

  唐辰:“戚老师,我们找个地儿摆摊吧,你觉得在哪儿比较合适?”

  戚泽正四周张望,上回他们来过这边,算是摸清了这个厂区的布局,还有员工的生活规律。

  这个点儿,马上白班的工人,就要去上班了,而上夜班的工人,也要下班了。

  那就是宿舍小区的门口,人流量最大,最适合摆摊。

  戚泽简单说了下他的想法,唐辰自然是赞成的。

  两人又背着背篓去了宿舍小区门口。

  唐辰蹲下身,用薄膜在地上铺了一层,然后开始一样一样地把菜往外面拿,摆在薄膜上。

  这时,亭子里的保安出来了,叼着杆烟看他俩:“卖菜的?”

  唐辰嗯了声。

  戚泽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随手递过去:“往后我们会经常在这儿,交个朋友。”

  保安一看他挺会来事儿,乐哈哈地着接过了烟。

  结果一看那烟的牌子,死贵得很,一条烟起码得他两个月的工资。

  保安眼珠子都瞪大了,心想这是谁家的少爷,出来历练生活的吗?

  他态度顿时转变,还回保安亭里,端了两个小板凳出来:“你俩要卖一上午吧,站着多累了,快坐。”

  唐辰朝他点头,说声谢谢,戚泽倒是不客气。

  保安又一瞧背篓里的菜,哎哟了一声,摇头道:“你这小青菜,都给压焉儿了啊,这卖相,不大好,还有番茄,都破皮烂了。”

  唐辰弯腰刨了下背篓里的菜,果然有好部分小青菜,被压在了下面,都压烂了,番茄也软了好几个。

  估计是在路上时,路太陡,车子开得磕磕绊绊的,背篓里的菜,就挤压来挤压去,给挤烂了的。

  现在这些菜,要比菜市场别人挑剩下的菜,卖相还要惨烈,根本不可能卖得出去。

  唐辰顿时着急了,又急又心疼,还委屈。

  想到废了那么大劲儿,还拉着戚泽一起,从昨晚就开始忙活,却落到这样一个结果。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怎么的,负面情绪达到了顶峰,胸膛不住地起伏。

  保安一看,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赶忙借口有事走了,只叮嘱他们收摊前把凳子还到保安室。

  唐辰心疼菜,一样一样的拿着看,不知所措。

  戚泽第一次看他露出这种神情,喉结微动,柔声安抚道:“没事的,能卖出去的。”

  唐辰垂着眼,摇摇头:“怎么办戚老师,我好像什么都不好。”

  好不容易卖个菜,也能搞砸。

  唐辰语气很平常,就好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戚泽却骤然心里有点刺疼。

  以往的唐辰,总是阳光开朗,善于苦中作乐,总能看到事物美好的一面。

  但显然,今天的唐辰,很反常,他最擅长的开朗,仿佛消失不见。

  一个乐观的人,开始变得悲观,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戚泽没说话,只是快速把背篓里的菜,都倒了出来,然后仔细地翻看了一会儿。

  他突然开始给菜分类,把压坏的番茄,跟土豆放在一起,又把焉哒哒的小青菜,跟饱满圆润的茄子放在一起。

  纸牌子上,原本写好的价格,和种类,也改了下。

  唐辰回过神来时,戚泽已经忙完了一切。

  他看着戚泽把土豆和茄子的价格,提高了整整一块,有些着急:

  “戚老师,虽然番茄和青菜卖不出去,但咱也不能把其他菜卖这么贵,找补回来啊,这不厚道。”

  戚泽看他总算愿意说话了,浅笑:“这是一种营销手段。”

  他指着菜摊子:“土豆卖相好,就卖贵点,等会儿你就说,番茄是买土豆免费送的,两样一起捆绑营销。”

  “茄子和小青菜一起卖,也是一样的营销策略。”

  主要是抓住人们想捡便宜的心理。

  土豆和茄子本来卖相就很好,把价格抬高点,顾客勉强也能接受,然后再送点其他的菜,顾客一下心理就会平衡不少,还就会觉得,有便宜捡,会更愿意买。

  唐辰半张着嘴,好久脑子才转过弯儿来。

  他一拍大腿,刚才的颓废一扫而空,眼睛都亮了几分:“戚老师!你怎么这么聪明!”

  戚泽看他终于有精神了,笑容温柔了几分:“家里做生意的,勉强懂一点。”

  唐辰眼神里都是敬佩和崇拜,他只觉得戚泽真的好厉害。

  这个人仿佛不管处在什么逆境,都有扭转乾坤的能力,让人惊羡、赞叹他的才华。

  就好像一抹惊艳的光,落进了唐辰微不足道的小世界。

  戚泽捕捉到唐辰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崇拜,心里都甜了几分。

  被自己喜欢的人崇拜,是一件非常愉悦的事,就好像在大雪天泡在温泉里,浑身的每个毛孔都是舒坦至极的。

  而唐辰被戚泽这样温柔的目光看着,有点不好意思。

  猛然想起昨晚,戚泽写来夸他眼睛好看的句子。

  又想起今早麻婶儿说过的话。

  顿时,有什么东西戛然而止,唐辰慌忙收回目光,别开头去。

  他的眼睛不好看。

  他生怕戚泽再看一会儿,就会发现这个秘密。

  这时,厂区开始喧闹起来,乌压压的人头,从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朝这边攒动。

  是厂里的员工们,白班的员工上班了,夜班的员工也正好下班了。

  两拨人路过宿舍小区的门口,一眼看见的,不是地上的菜,而是两个身高腿长、长相优质的帅哥。

  人对美好的事物,都是具有追逐性的,一时间大家的目光纷纷聚集了起来。

  唐辰看着这么多人,有些紧张,但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掉链子。

  就学着集场里叫卖的那些大妈大叔们,扯着嗓子喊:“卖菜嘞!卖菜嘞!”

  众人的焦点,这才转移,都蹲下来看他的菜。

  唐辰就负责招呼这些人,还一边把昨晚两人写的‘传单’,一个一个发给他们,让他们自己看。

  戚泽就在旁边负责称秤,然后算账收钱。

  两人分工合作,倒也没有手忙脚乱。

  唐辰是着实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多人都来买菜,远超出上回他调查过的预期。

  而且多亏了戚泽的那个营销策略,被压坏了的菜,也都好好地卖出去了。

  突然,戚泽扯了下唐辰的衣袖,附在他耳边说:“把你的微信二维码亮给他们,让他们加上。”

  周围人实在太多,都乌压压的挤在一起,喧闹得很。

  唐辰没空思考戚泽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戚泽一定有他的道理,他无条件地信任戚泽。

  于是就按照戚泽说的,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点开,让大家都扫上。

  他们的菜,卖得出乎意料的快,仅仅半个小时,就卖完了。

  可能是因为白班的人,着急赶着去上班,下夜班的人,也着急回家吃饭休息,所以一切都匆匆忙忙的。

  众人看着空空的摊子,问他下次啥时候再来。

  唐辰欲言又止,这个他也说不定,今天初次试水,就生意这么好。

  可见他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所以得看戚泽。

  戚泽却替他回答了:“大家扫上微信了吧,我们回去后会把大家都拉进一个群,每次会提前通知来卖菜的时间,以及菜的品种。”

  “如果大家有什么需求,也尽管发在群里,我们尽量满足。”

  众人这才满意地点头离去。

  小摊前终于空荡了下来,唐辰只觉得,空气都清新许多,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他回头看向戚泽,两眼弯弯:“今天真是谢谢戚老师了,还好你在,不然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戚泽也笑,把装钱的塑料袋递给他:“今天的收获。你回家应该不会挨骂了。”

  唐辰接过,用手捞了一把里面的钱,惊讶:“这么多!”

  他喜得嘴都咧成了月亮。

  两人收拾了下,还了保安亭的凳子,背着空荡荡的背篓往外走,随口聊着天。

  突然,唐辰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女人蹲在地上。

  他觉得有点眼熟,抿唇想了下,猛地恍然。

  这女人,就是上回他们来厂区做调查时,敲开的第一家门的主人。

  门牌号唐辰都记得,是301。

  女人面前有只瘦弱的流浪狗,正朝她龇牙咧嘴的。

  她似乎想摸它,试探性地伸出手,却吓到了小狗,它低低地呜着声警告。

  唐辰赶忙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往后带了下。

  女人吓了一跳,突然尖叫着挣扎起来,整个人脸色惨白,像是恐惧到极端。

  刺耳的嗓音,让唐辰有些懵了,连忙放开她,茫然地道歉:“对不起啊,我就是怕你被狗咬了,一时间有点着急。实在对不住啊。”

  女人尖叫声停下,歪着头打量两人,似乎觉得他们有些眼熟,神情逐渐松懈下来。

  她抱着自己的胳膊,身子还在发抖,小心翼翼的说:“你们,是上回来说卖菜的?”

  唐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害,笑容干净:“对对对,我记得你是301的住户吧。”

  女人犹豫着,点点头,朝他们看过来。

  两人这才发现,女人的一半边脸,竟然有一片很大面积的疤痕。

  皮肤整团曲卷皱巴在一起,锅巴一样,像是烫伤的,又像是烧伤的。

  但因为她有意把长发放下来,遮住那半边脸,所以之前两人竟没注意到。

  唐辰同戚泽对视了一眼,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唐辰蹲下来,假装没注意到她的脸,只说:“小狗都怕生,你要摸它的话,不要从它的头上伸手过去,它会害怕。”

  女人一怔,也蹲下身:“那要怎样?”

  唐辰朝她笑:“你慢慢地,伸出手,放在一个离它比较远的距离,大概把手放在它下巴下面一点的位置,等它闻过你的气味后,再温和地、慢慢地把手挪到它头上。”

  “如果它还是抗拒,就暂时不要摸了,先喂它吃点东西。”

  唐辰嗓音很轻地说着,一旁两个人都看着他。

  女人是认真的眼神,像是在上课的小学生。

  戚泽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温柔,和专注。

  好多人,都会嫌弃流浪狗脏兮兮的,带着病菌,每次看到都避之不及。

  而显然,唐辰能摸索出这个规律,那他一定经常跟流浪的猫狗打交道。

  戚泽早就知道,唐辰良善,怜弱,对万事万物都有一颗接纳和包容的心,但每次切身地体会到,还是会有所动容。

  女人按照唐辰教的方法,成功摸到了小狗,她兴奋得眼睛都亮了几分。

  唐辰笑笑,站起身朝她说了再见,背着背篓跟戚泽继续往外走。

  戚泽却一直看着他,唐辰被看得不自在:“怎么了。”

  戚泽:“你刚才很温柔,让我心动。”

  唐辰心跳一顿,羞耻地抓紧了背篓的绳索。

  这、这个人怎么能这么自然就说出情话啊。

  他不害臊的吗!

  唐辰垂着眼,耳尖微红:“哪有……”

  戚泽很认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有爱心,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横死街头、和被抛弃的流浪猫狗。”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包容、温柔,比如我就不会去摸街上的流浪猫狗,我同情它们,但我不会让它们弄脏我的手。”

  “这些,都是你身上的珍贵品质。”

  他耐心地给唐辰解释,他因为唐辰身上的哪些点而动心。

  唐辰安静地听完,沉默片刻,突然抬头看他:“戚老师,你说的这些,只是作为一个人,应该有的品质。”

  “我拥有它们,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是一个比较正常的人。这不是什么值得宣扬和自豪的事。”

  他只是在完成他的本分。

  这算什么闪光点呢?怎么会有人因为这些,而喜欢他呢。

  他不理解。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明明只是弯腰从地上捧了堆沙子,却有人惊喜又特别欣赏地跟他说——你真有眼光,捞到了这么多金子。

  无论如何,都让人高兴不起来。

  在唐辰眼里,值得让人心动的,应该是刚才戚泽那样,想出法子帮他扭转乾坤,卖掉了那些烂了的菜,那种成熟的处变不惊的样子,以及新颖灵活、让人难以企及的商业头脑。

  那样的惊艳的光芒,才是能让人心动的理由。

  戚泽眉头微蹙,有些无奈:“你为什么,总是不能正视自己的优点?”

  唐辰摇摇头:“因为在我眼里,它们算不得优点。是你,对我太高看了。”

  他突然扭头望向戚泽:“戚老师,你对我,是有什么滤镜吗?”

  戚泽一顿,简直要气笑了,又好气又好笑。

  这人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他真想掰开来看看。

  戚泽:“我没有滤镜,是你对我有滤镜。”

  “你说我喜欢你这件事,让你觉得没有实感,于是我说出我喜欢你的理由,结果你又瞧不上这些理由,认为我在胡说。”

  “你到底是在跟什么较劲儿呢?”

  戚泽越说,语速越快,他也有点烦躁了。

  这种烦躁,不是来源于唐辰,而是来源于,他找不到卡住两人感情进展的那个症结点。

  他们,似乎进入了一种,比较磨人的拉扯期。

  有一个无形的问题,横在他们之间,让他无法前进,而唐辰也似乎被什么影响了,变得迷茫和反常。

  唐辰咬紧牙帮子,半垂着眼皮:“你是烦我了吗。”

  他闷闷的:“我不跟你说了。”

  丢下这句话,他就飞快地往前走了。

  戚泽怔愣在原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等他回过神,唐辰已经走出老远了,他闭了闭眼,又睁开,快步追上去。

  两人是坐出租车回去的。

  路上,戚泽解释了下,说自己没烦他,不是在烦他。

  唐辰只是点点头,便扭开头看向一边去了,似乎答案对他来说,很无关紧要。

  戚泽有种无力感,但也没办法。

  等车子停在村口,两人下了车,心里都揣着事儿,情绪也不好。

  不想影响对方,也就不怎么跟对方说话。

  走了一段路后,在一个拐角处,唐辰突然脚步顿下,盯着前方的一个背影,缓缓眯起了眼。

  戚泽:“怎么了。”

  唐辰拧眉:“那个人,好像是筒子。”

  筒子就是上回他跟戚泽去厂区,回来时,在路上遇到的那个二流子,还调笑说戚泽是唐辰捡的金疙瘩。

  唐辰:“鬼鬼祟祟的,他是在跟着谁吗?”

  两人都放轻了脚步,快速跟上去,结果看见,筒子正尾随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唐辰也认识,就是麻婶儿千方百计想让唐辰娶的傻子婆娘,刘玉。

  唐辰直觉这里面有鬼,压低声同戚泽说:“跟上去看看,他别是祸害人家去了。”

  这一路,刘玉在前面蹦跶地走着,筒子就在她后面猥琐地跟着,唐辰和戚泽就悄摸地注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刘玉终于到家了,她进了屋,但忘了关大门。

  筒子紧随其后,闪进了刘玉的家,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一圈,确认附近没人,才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唐辰脸色很不好:“他肯定是干坏事儿去了。”

  戚泽:“要进去看看吗?”

  唐辰犹豫,总感觉不太好,刘表叔也没在家,他们就这么闯进人家里去,说不过去。

  但筒子是个啥德行,村里大家都知道,谁晓得他会对脑子有问题的刘玉干点什么。

  院子里的鸡叫了几声,唐辰权衡之下,攥紧了手说:“不管了,进去看看!”

  怕惊动小院里的那些畜生,发出叫声会引起屋里的人警惕,两人只能放缓了手脚,轻轻的,一步一步地往里面挪。

  等到了门口时,两人相视一眼。

  唐辰心跳都加快了,小声说:“我给撞开,然后你第一时间冲进去,不要让人跑了。”

  戚泽比了个OK的姿势。

  唐辰深吸一口气,开始蓄力,随后退开几步,又猛地往前冲,一脚踹开了大门。

  戚泽几乎是瞬间就冲进了屋。

  唐辰腿有点疼,抱着揉了几下,听见屋里筒子骂骂咧咧着什么,他才赶忙进去。

  结果就看到,戚泽正一只手把筒子摁在地上,脚踩着他的背,眼神冷淡。

  那样子,特别帅气,唐辰都愣了下。

  戚老师,武力值这么高的吗?

  要晓得,筒子这种人,成天无所事事,就到处惹是生非,打架他可是一把好手。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戚泽制服了?

  一扭头,又看见旁边,刘玉外衣和外裤都被扒了,穿着小衣小裤,白花花地躺在床上,她认出唐辰还傻笑:“辰子哥,你怎么来了,俺爹不在。”

  唐辰又愤怒又心疼,赶忙把旁边的棉被扯过来,给她盖住身体。

  随后拎起筒子的头,照着他的脸,狠狠地给了他一拳头:“畜生!”

  筒子被揍得嘴角出血,他呸了一口唾沫,吊儿郎当地笑起来:“你俩管啥闲事儿,吃饱了撑的吧。”

  “我跟刘玉你情我愿的,你们有病啊,非得掺和一脚?”

  唐辰手臂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狗屁你情我愿!她脑子有问题,明明就是你强迫她!”

  唐辰说完看向刘玉:“刘玉,跟哥说,是不是他逼你?!”

  刘玉咯咯地笑起来:“啊,没有啊,他说给俺们买糖,让俺们陪他玩会儿……”

  唐辰倒抽一口冷气,没忍住又朝筒子脸上来了下:“狗东西!”

  这分明就是诱……!

  筒子被他打得一偏头,啧了声,鄙夷道:“差不多行了啊,装啥好人。”

  他话音刚落,肚子就被狠狠踹了脚,踹得他差点把肠子呕吐出来。

  戚泽利落地收回脚,淡声道:“闭嘴。”

  筒子忍着剧痛,摆摆手:“成,我惹不起,你俩想干啥吧,要杀要剐赶紧的,我还赶着回家吃饭。”

  他就是拿准了,法治社会,这两人不能拿他怎么办。

  唐辰:“你别想走!”

  他看向戚泽:“戚老师,你看着他,我出去找刘表叔回来,让他来说说这事儿,怎么解决。”

  戚泽点点头,随后唐辰飞快地跑了出去。

  大概过了二十来分钟,屋外脚步声响起,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苍老男人,扛着锄头走了进来,唐辰跟在他身后。

  刘表叔脸色沉得吓人,他进屋直接就踹了筒子一脚。

  再看看缩在炕上的刘玉,顿时血液直冲脑门,拎起锄头,就要给筒子爆头。

  唐辰赶忙抓住他的锄头杆,安抚道:“别别别,使不得啊叔,你要把他弄死了,还得坐牢,那刘玉一个人怎么办。”

  刘表叔气急,胸膛急剧起伏,他捂着心口,颤抖着手指着筒子:“天杀的狗东西!她是个傻子啊,你也下得去手!”

  “你有没有点做人的良知?!你还是个人吗!”

  筒子在刘玉的亲爸面前,在真正的受害者面前,可能也自知理亏,低着头看向一边,没有吭声。

  他不过就是跟刘玉玩儿玩儿,那个傻子,又不会说出去,好哄得很。

  谁想到,今天被抓了个正着,真他妈倒霉!出门没看黄历。

  唐辰怕刘表叔气晕,扶着他坐下:“叔,现在最要紧的,是看看这事儿怎么解决,您想怎么解决?”

  刘表叔还气着,分了一部分理智思考。

  结果越想越气,拍着大腿哭天抢地。

  唐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在旁边傻站着。

  戚泽是头一回碰上这种事儿,他知道农村里,难免有见不得人的腌臜事,没想到会龌龊到这个地步。

  哪怕他为人处世都有一套,念过很多书,知晓很多道理,是在场最通透的人,但眼下这个情况,他也有些束手无措。

  想说报警,但在这种偏僻的山村里,把姑娘家的名声看得那么重,被人说个闲话都觉得羞愤欲死。

  报警的话,恐怕刘表叔第一个要被气死。

  好半晌,刘表叔才冷静下来,别开头,忍着痛摆摆手:“让他走……让他赶紧滚……”

  “以后俺再见他,俺往死里打!”

  唐辰着急道:“叔,怎么能把他这么放了!那刘玉受的委屈怎么办!”

  刘表叔抹了把脸,颤抖着声:“那俺能怎么着他?!”

  “俺是打死他,然后给他偿命?

  还是报警把他抓起来,以后俺的刘玉一辈子被村里人嘲笑,门都出不了,更嫁不了人?”

  筒子当初也是看中了这点,谅着刘表叔拿不着他怎么办,所以才大着胆子,干这种事儿。

  唐辰喉咙堵得很,他就是觉得,任何加害者,都不该被如此轻易地被放过。

  受害者的委屈,应该得到弥补和宣泄。

  得有公道存在。

  不然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得烂成什么样啊,多让人绝望。

  刘表叔越想越气不过,站起什么对筒子一通乱揍,揍得他眼冒金星,脸上全是乌青。

  刘表叔力气用尽,坐在床边歇气:“你但凡还有点人性,就不要把今天的事儿,你跟刘玉之间的事儿,说出去……”

  “要是俺哪天,听到点风声,俺也不活了!直接提把刀,咱俩同归于尽,一起死了干净!”

  从刘表叔进屋后,就默不作声的筒子,摸了摸疼痛的嘴角:“成,没别的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像个没事人一样,大摇大摆地从刘表叔家里出去了。

  唐辰看得心梗,眼睛闭了闭,又睁开,拳头都握紧了。

  戚泽知道他心里憋屈,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背。

  事后刘表叔还要盘问刘玉一些事儿,他们不方便在场,就离开了。

  从刘表叔家里出来,两人都默契地不说话,心情难以描述的沉重。

  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事儿,他们想管也有心无力。

  等到了家门口,唐辰犹豫着,跟戚泽说了声再见。

  他想到今天两人差点发生争执,那种隐隐的矛盾感,还从心里没有消去,所以说的时候,有点别扭。

  戚泽倒是大大方方地回应了他。

  回到家,脚刚迈进堂屋,就看见麻婶儿坐在屋里,铁青着一张脸。

  瞧见他回来了,麻婶儿拎起旁边的扫帚,对着他就是一通揍。

  唐辰脑子还沉浸在刘玉的事情里,一时间没转过弯儿来,还傻愣着问了句:“咋了婶儿?”

  麻婶儿扯着嗓子,劈头盖脸骂他:“你还敢问俺咋了!?”

  “俺一大早起来,看见地里的菜都不见了!光秃秃的一片,还以为遭了贼,又惊吓又怄气!”

  “后来是听李大爷说,你一大早跟那个谁,拉着一背篓菜出去了,俺才知道是你把俺的菜给偷了!”

  唐辰呼了口气:“这事儿啊。”

  麻婶儿抡着扫帚揍他:“什么这事儿!你胆儿肥了是吧!上回俺是不是告诉过你,菜不能卖?!”

  唐辰也不辩解,他索性低着头,从一个黑色袋子里翻找着什么。

  很快,他从里面拖出来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全是钱,有零有整。

  麻婶儿动作顿住。

  唐辰直接把钱袋子递给她,笑着说:“都是卖菜赚的,一背篓的菜,卖了快三百多。”

  麻婶儿眼里闪过喜色,随后又狐疑地接过袋子,坐到旁边的凳子上:“俺先点点,没有三百多才有你好受的。”

  唐辰也在旁边坐下,就看着她点。

  倏然想到什么,开口说:“婶儿,你在村里到处跟人说,我要娶刘玉?”

  麻婶儿手一僵,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数钱:“昂,反正你娶她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你跟虎子的婚事儿,都得俺处理,由不得你们自己做主。”

  她翘着二郎腿,语气强势不容人反驳。

  麻婶儿的强势和专断,是长年养成的,被苦难的日子打磨成的。

  以前麻婶儿一个寡妇,带几个孩子,难免受人欺负,孩子多了又皮,她一个人管着太费心神。

  不强势会任人宰割,也管不好孩子,久而久之,她脾气就越养越怪,越来越强势。

  但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们三个娃。

  唐辰能理解,所以一直很听话。

  但这次的事儿不一样,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他不能眼看着自己一辈子,被麻婶儿断送了。

  唐辰试图好声好气:“婶儿,我不能娶刘玉,不会跟她结婚,我不喜欢她。”

  麻婶儿阴阳怪气:“那你喜欢谁。就你,小小年纪,知道啥是喜欢?搞笑。”

  唐辰:“我就是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娶她。”

  麻婶儿把钱袋子一扔:“农村哪个不是看对方条件不错,就结婚的啊,谁谈什么喜不喜欢,你别太犟!”

  唐辰:“那是别人,我就不想那样,跟个没感情的人结婚,稀里糊涂过一辈子。”

  麻婶儿失去耐心:“你还来劲儿了!俺们哪个这辈子不是稀里糊涂的过的?!”

  “大家都能这样过,你为啥不能?!你是多个脑袋,还是多条腿?还是家里有矿?!”

  “大家都能忍,你为啥不能忍?!以为自己是谁!”

  唐辰噌地站起身:“大家都能忍,那是大家自己的选择,凭什么多数人忍了,就要逼着别人也忍!没这个道理!”

  “大家都能忍受的事,也不代表就是对的!”

  人多不代表正义。

  麻婶儿气得上头,抄起扫帚又揍了他一下:“真是翅膀硬了啊!把你养到这么大,开始跟俺叫板了!”

  “我告诉你!你跟刘玉的事儿,还就这么说定了!你就是死,也得给我凑个冥婚!”

  唐辰也气到了,气得眼睛通红。

  麻婶儿简直不可理喻,完全说不通。

  就是典型的封建农村大家长,掌控欲望极强,容不得子女反驳自己。

  但唐辰哪怕气急,也只是站着,任由麻婶儿揍他,丝毫不还手,很快胳膊上就青紫了。

  麻婶儿还在骂骂咧咧,说是今天非得教训他。

  唐辰又气,又伤心,又难过,还委屈。

  心里堵了座大山,喘不过气来。

  一家子闹得不可开交时,一个文弱的声音突然响起:“妈,辰子。”

  两人顿时停住,齐齐扭头朝门边看去。

  然后就看见了瘦成人干,面容憔悴的唐雪雪。

  麻婶儿哎呀了一声,手里的扫帚掉了,她赶忙跑到门前,牵住唐雪雪的手:“你咋回来了呢,也不跟家里说一声。”

  唐辰也喊了声:“大姐姐。”

  唐雪雪勉强笑了下,又说:“你们在吵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吵得这么凶,俺在院儿外都听见了,多招邻居的笑话。”

  唐辰一僵,想到戚泽可能会听到他刚才发脾气,顿时心里更堵得慌了。

  他本来就什么都不好,现在好了,连原本在戚泽眼里,温柔的好脾气形象,都没有了。

  麻婶儿不吭声,不敢说她逼着唐辰娶刘玉的事儿。

  唐辰却正好趁着唐雪雪在,把这事儿说给她听了。

  原本他是不想让大姐姐为自己这么劳心劳力的,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这个家,倔得过麻婶儿的,唯一有话语权的,只有唐雪雪了。

  唐雪雪听完后,长久地沉默了,然后轻轻说:“妈,这个事俺不同意,辰子还小,先学本事,再成家也不迟。”

  麻婶儿不吭声,只是转身给她倒水。

  又转移话题说:“你咋回家了,你婆婆又刁难你了?”

  唐雪雪只是看着她:“妈,俺这次走,会把户口本带走,你别想背着俺,偷偷把辰子的事儿给办了。”

  麻婶儿顿时气得头发都要炸了,回过身就要开始输出,想骂她狼心狗肺,帮着一个外人对付自己亲妈。

  但看见唐雪雪一副随时都要倒了的样子,那口气又被强行吞了下去。

  她皱巴着脸:“管好你自己吧,看看你那副鬼样子。”

  唐辰扶着唐雪雪坐下,心疼道:“大姐姐,你在那边,过得不好吗。”

  唐雪雪垂着眼:“王柱他最近,对俺有点不好,所以俺回家住几天。”

  唐辰顿时噌地站起身,麻婶儿也一把抄起扫帚。

  两人异口同声——

  唐辰:“怎么这样!我去找他!”

  麻婶儿:“狗东西!俺收拾他去!”

  唐雪雪头疼,她就是怕看见这种情况,一手拉住一个:“行了,你们让我清静下。”

  “俺冷他个几天,让他自己反省反省。”

  麻婶儿气得跺脚:“天爷,怎么就碰上这么个烂人!造了孽了!”

  唐雪雪看着她半花白的头发,怕她急坏了身体,就说:“妈,算了,不想了。”

  “俺这两天想吃点笋,能不能帮我去小竹林挖一点。”

  麻婶儿也没办法,人小两口的事儿,她就是着急死也没用,只得扛起锄头,出了门:

  “等着。辰子杀个老鸭子,晚上炖笋鸭汤吃。”

  唐辰:“诶,我等会儿就弄。”

  等麻婶儿走了,唐辰正要去准备着逮鸭子,顺便叫唐虎回来买点菜,晚上加菜,唐雪雪突然叫住他。

  唐雪雪:“辰子,你过来。”

  唐辰便在她腿边半蹲下,像小时候那样:“怎么了大姐姐。”

  唐雪雪手伸进兜里,左右掏了掏,最后掏出一个塑料袋。

  她缓缓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沓钱,粉红色的票子,好多张。

  唐辰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嘴都张大了。

  唐雪雪把钱递给他:“这是俺给你准备的,拿去,到城里学个手艺,以后要比一辈子在地里忙活有出息。”

  上次回家她就说过这件事了,并不只是随口一说。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攒钱,好不容易攒够了,明白人就得趁着年轻干点事儿,就赶紧给弟弟拿来了。

  唐辰眼眶一下红了,他没有去接,只是说:“大姐姐,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唐雪雪微笑:“俺总有办法的,忘了你姐夫家里,好歹是开小厂的,算个小老板,这点钱不是什么。”

  唐辰当然知道,但这点钱对唐雪雪和那个畜生姐夫来说,再不算什么,对他来说也是很多很多。

  拿了亏心。

  而且,唐雪雪的老公根本不缺钱,却不给她吃好的,不满足她生了孩子后的基本营养需求,让唐雪雪靠着家里接济,才能买点鸡鸭肉补补身体。

  可见那个天杀的男人对唐雪雪有多苛待,唐雪雪又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委屈。

  唐辰别开脸:“我不要。”

  唐雪雪很轻地啧了声:“听话,拿着。也不枉姐白给你打算。”

  唐辰往后退了点,态度坚决。

  唐雪雪就双手捧着钱,追着他,递到他眼前。

  唐辰正要再退一点,突然看到唐雪雪胳膊上,好多条横状的淤青,白色的皮肤上,一条一条的,可吓人了。

  他顿时慌了,瞪大了眼,一把抓住唐雪雪的胳膊,飞快撩起她的衣袖。

  结果看到了更骇人的伤疤,像是用烟头烫的。

  唐辰顿时就没忍住,哽咽了:“大姐姐,他打你?”

  唐雪雪叹了口气,强硬地把手缩回来,又用袖子罩住:“小两口,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绊绊的,他脾气暴,急了就动手……”

  唐辰死死咬着牙帮子,额头上青筋暴起:“他凭什么打你!婶儿都没打过你!”

  唐雪雪摸着他的头,一下一下的:“姐没事。姐也打回去了,他没讨到便宜。还有,这件事不要告诉妈和虎子,我怕他们冲动。”

  唐辰眼睛红透了:“你怎么打回去的。”

  要知道,虽然唐雪雪从小到大都是温温柔柔的性格,却并不好欺负。

  以前小时候,唐辰刚来到唐家时,被村里的孩子欺负,唐雪雪一个平时话都不怎么说的人,甚至被大人觉得懦弱的人,为了护着他,竟然拿着砖头,差点打破那个小孩儿的头。

  她从来都不软弱的。

  唐雪雪眨巴眼:“你见过烟灰缸吗?”

  唐辰摇摇头,只是听说过,城里人爱用那玩意儿,农村里大家抽了烟都随地丢,谁那么讲究啊。

  唐雪雪同他比划了下:“大概就是,这么大——的一个玻璃缸,姐直接抄起烟灰缸,砸了他的头,他去医院缝了三针。”

  唐雪雪语气难得活泼,带着点笑,还模仿了下那个男人被砸到后,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唐辰看着看着,也不禁笑了,但笑完心里更悲凉、更难过了。

  他们一家,他跟唐虎两个兄弟,都是大男人,但却保护不了一个姐姐。

  小时候,大姐姐保护他们,现在他们好不容易长大了,却对大姐姐受的欺负,无能为力。

  唐辰:“大姐姐,要不你离婚吧,回家里来,我养你。”

  唐雪雪叹气:“又说傻话,你以后也要成家,哪儿能一直跟俺搅和在一起。”

  “再说了,离婚说出多不好听,俺妈要面子,那不是杀了她吗。”

  “而且姐已经有娃了,脱不开身了,结婚就是这样,都会有磕磕绊绊的,为了娃,忍一忍吧。”

  她说完,又把钱递过去:“拿着吧辰子。”

  唐辰咬咬牙,他猛地站起身,推开唐雪雪的手:“我不要你的钱!”

  他说完就跑了出去。

  怕唐雪雪看见,特意跑出了小院儿,在一个墙角躲了起来。

  唐辰一想到,唐雪雪那么好,却要毁在一个人渣身上,就怄气怄得心脏都在发疼。

  又想到唐雪雪胳膊上的那些伤疤,顿时心疼得不行。

  刚才当着唐雪雪的面,他不好发作,现在一个人偷偷躲起来抹眼泪。

  男子汉大丈夫,他自从来到这个村里,就再也没哭过了。

  刚到村里时,他性格还很敏感,唐雪雪却总能看破他的脆弱和难过,想着法子逗他开心。

  想到这些,唐辰更加心疼了,有一种坠入深渊的感觉,让他想要大吼。

  他好无力,他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做不到,一无是处。

  如果他可以像戚泽那样,聪明,成熟,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就好了。

  起码他能赚钱,家里富裕了,才能给唐雪雪撑腰。

  唐辰低低地嘶吼了一声,又怕距离太近,唐雪雪会听见,他只能咬着胳膊,忍住声,另一只手发泄似的捶打着墙面。

  他觉得自己现在,像个疯子,太丑陋了。

  发泄完了,又怕被人看见。

  于是望了望左右,又回头看了眼。

  结果这一看,唐辰顿时僵化在原地。

  戚泽正站在他身后一米处,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唐辰大脑宕机了几秒,回神后瞬间有些慌乱,他忙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

  戚泽靠近了点:“发生了什么事吗。”

  唐辰猛地摇摇头,他并不希望此刻的自己,被戚泽看到。

  模样太难看了,他很难堪。

  戚泽绕到他面前:“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

  唐辰只是疯狂摇头,捂住脸,侧着身不让他看,一只手剧烈摆动:“你走。”

  戚泽温柔道:“你看起来很难过。”

  唐辰哽咽了,他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更大声地说:“你走!”

  余光却瞥见,戚泽不仅没走,而且脚步正犹豫着朝他靠近。

  顿时,唐辰情绪崩裂了,转身就推了戚泽一把,又不敢太用力,推得对方,小小踉跄了一下。

  他满眼通红,还带着泪珠:“让你走!”

  他差点就控制不住情绪,对戚泽吼出——你就那么喜欢看别人的难堪吗。

  但又觉得这种话太伤人了,强行忍住了。

  他不想伤害戚泽,戚泽又做错了什么呢。

  戚泽说得对,每个人都有阴暗面,此刻,就正是他的阴暗面爆发的时候。

  真的太难看了。

  面对眼前这个完美优秀的人,对比之下,他只觉得自己更加丑陋,像是阴沟里的蛆虫。

  又想到今天的事儿,不禁觉得,他到底哪里好,有什么资格让戚泽喜欢他?他配吗。

  差一点,唐辰就要说出——我拒绝你的告白,我们不是一类人。

  但他心里却又留着那么几分余地,像是在不舍得什么。

  可能也是怕自己后悔,硬生生把那句话压了下去。

  戚泽在听到他那么激烈的让自己走后,神情变了变,随后沉默着转身离开了。

  唐辰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却更难过了。

  他逼走了除唐雪雪外,唯一一个会心疼他,会安慰他的人。

  但他又不想让戚泽,看到自己这样负能量爆发,糟糕透顶的一面。

  那样的话,他会更加认为自己差劲儿。

  唐辰蹲在地上,双手枕着膝盖,把头埋进胸膛里,很久都没有动。

  直到腿都蹲麻了,他骤然想起麻婶儿让他宰只鸭子的事儿。

  这才撑着腿站起身,甩了甩麻酥酥的脚,回了家里。

  唐雪雪有午睡的习惯,现在已经睡下了。

  唐辰尽量放轻了动作,麻溜干脆地把鸭子杀了,用火烤了细毛,再开膛破肚,清洗内脏。

  到了晚上吃饭时,一家四口人,一人坐在桌子的一方,围起来吃,热热闹闹的。

  麻婶儿随口说:“辰子,你那菜咋卖的,卖那么多钱。”

  唐辰哦了声:“我拉到隔壁那个工厂片区去卖的,他们那儿缺菜,卖的特别快,特别好卖。”

  “就是离咱们村太远了,在路上得耽搁很多功夫,菜装在背篓里挤来挤去,有好些都挤烂了。”

  麻婶儿砸吧着嘴里的肉:“唉想赚钱总得吃点苦嘛,路远不碍事儿,坐个三轮车去。下回咱还把菜拉过去卖。”

  麻婶儿这是尝到了甜头,就停不下手了。

  只有唐雪雪注意到了一个点:“辰子,你是怎么想到,把菜弄到工厂去卖的?”

  他弟虽然机灵,但也没那么有头脑。

  唐辰骤然想到戚泽,心里翻涌起一股情绪。

  他眼皮缓缓垂下,轻声说:“是住我们隔壁的戚老师,他告诉我的这个法子。”

  “今天卖菜很忙,也是他帮着手,我才能卖那么多的。”

  麻婶儿一听,立马坐正了身子:“那人家可帮大忙了,这是帮咱们家找了条财路,挖了个金矿啊!”

  唐雪雪也点头:“确实。咱家得谢谢他。”

  唐辰没吭声,埋头吃着饭。

  麻婶儿想了想:“诶,俺锅里炖的笋鸭汤,还剩好些,本来打算留着明天吃的……”

  “要不这样,辰子等会儿跑一趟隔壁,给人家端一小盆过去,人或许看不上,但咱也得表示一下嘛,不然以后人不帮咱们了。”

  就那种无锈钢的小盆,比碗要大一圈的盆,还是能装很多的。

  唐辰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了:“好。”

  其实中午的事儿后,他冷静下来,就觉得是自己不对,一直想跟戚泽道歉。

  他不是扭捏的人,认为自己错了,就能果断低头。

  麻婶儿又想起啥:“你说卖菜的时候人多,忙不过来?”

  “要不这样,下次你带着虎子,你俩一起去,虎子反正也是闲着,给帮把手去,总不好每次麻烦人戚老师的。”

  唐虎阴阳怪气:“俺才不去。卖几个菜就以为自己多能耐了,还找个人伺候是吧。”

  麻婶儿敲了他一筷子:“那有本事你也给俺挣回来钱啊,不行就别哔哔!欠收拾!”

  唐虎哼哼两声,不开腔了。

  —

  唐辰端着一小盆笋鸭汤,站在小洋楼门前,反复地抬手,又放下,又抬手。

  他努力吸气,鼓励自己,半晌后,才终于眼一闭心一横,手敲在了门上。

  戚泽似乎在客厅,回了句:“没锁门,直接进。”

  唐辰又喘了口气,这才推门进去。

  他进屋后,站在门口:“那个,我家里炖了笋鸭汤,婶儿说给你尝尝,谢谢你帮我们想法子卖菜。”

  唐辰眼神四处乱瞟,不敢看戚泽。

  他怕看见戚泽见到他后,脸上出现一些复杂的表情,或者疏远的表情。

  但戚泽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只轻声说:“谢谢,过来坐吧。”

  唐辰缓缓挪动步子,把笋鸭汤放在了茶几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犹豫。

  戚泽腿上放着个电脑,他正在飞快打字,见唐辰半晌没动静,抬头看他:“坐啊。”

  唐辰喉结微动,坐下后脊背也是挺直的,整个人有些僵硬,他组织着语言,试探着开头:“你、你在忙什么。”

  戚泽浅笑,端着电脑坐到他身旁。

  唐辰顿时浑身的细胞都绷紧了。

  戚泽却只是很正常地,指着电脑屏幕给他看:“我做的一个软件小程序,等做好后,把账号给你,你把小程序发到群里。”

  “以后他们想买什么菜,买多少,都可以在这个小程序上下单支付”

  “这样的话,你每次就可以按照他们预订的量,送对应数量的菜过去,不用担心哪次不够卖,哪次又卖不完。”

  唐辰安静地听着,神情却逐渐变了,眼眶微红。

  心里又感动,又愧疚。

  分明中午,他还那样对待戚泽,但戚泽却毫不记恨他,耗费心思帮他弄了这个东西。

  一时间,唐辰原本上不去下不来,想斟酌着找时机说的那些话,一下都冲出来了喉咙:

  “对不起,中午是我脾气不好,没控制住。”

  戚泽笑笑:“其实我是有些受伤的。”

  唐辰垂下眼:“对不起……”

  戚泽摇摇头:“我受伤,不是因为你对我发脾气。而是我突然明白,我也只了解过你好的那些方面,你不好的那些方面,我全然不了解。”

  是个人,都会有缺点,都会有阴暗面,不好的面。

  以往戚泽只知道,唐辰开朗阳光,乐观善良,好像永远都那么有活力,像个小太阳。

  只要待在他周围的人,都能被温暖到,从他身上汲取到能量。

  但今天中午的偶然撞见,他才发现,原来唐辰也会有不开心,只是他习惯性地,在人前把自己的不开心全部隐藏起来。

  甚至习惯用一种开玩笑似的、佯装的开朗,去伪饰自己的情绪,不让人发觉他在难过。

  唐辰就是那种,平时越难过,笑得越开心的人。

  戚泽明白过来的一瞬,只觉得心疼。

  这样的人,一般从小到大,他的情感需求,都没有被满足过,很少有人被人关心。

  所以他只能让自己假装开心,假装不难过,这样的话,就不会显得他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哄,不会显得那么孤单。

  但,未表达的情绪,永远不会消失,它们只是被活埋了,有朝一日,会以更丑陋的方式爆发出来。

  就像这次,戚泽恰好就撞见了唐辰负面情绪,累积到了极点,然后爆发出来的场面。

  所以他能理解唐辰为什么对他吼。

  因为他,撞见了唐辰的孤单,撞见他没有人疼爱,撞见了他的可怜。

  像是揭开了唐辰隐藏在最深处的伤疤,让对方难堪又觉得没有自尊。

  戚泽嗓音温柔,像是山间潺潺流淌的清泉:“但我也有点开心,因为你但对我发脾气,说明我们的关系,要比我想象中更亲近。”

  因为很亲近,所以潜意识觉得,哪怕发一点脾气,对方也不会离开自己。

  唐辰的性格,只会对让他很有安全感的人发脾气。

  戚泽还挺自得的,这是不是从侧面说明,他这段时间没白忙活,确实是逐渐建立起了唐辰对他很牢靠的信任。

  唐辰有些不知所措,抬头看他:“但我平白无故地对你语气不好,就是我做得不对。我肯定要道歉的。”

  戚泽看着他红红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模样,心脏软成了棉花。

  还有一股莫名的兴奋,是性.兴奋。

  他知道这不太合时宜,所以竭力压制着那股躁动。

  戚泽安抚地笑:“嗯,好吧,那我原谅你了。”

  唐辰顿了下,他还以为戚泽会客套一番呢,顿时也笑了。

  戚泽:“那,能告诉我今天为什么情绪失控吗。”

  唐辰脸上的笑,又缓缓回落,他不是很想说。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自己的难过,自己的伤心,自己负面的一些东西。

  因为他知道,人们只喜欢阳光,只喜欢他开朗的一面,这些阴暗的东西,只会招人讨厌。

  而且,让他说那些,他会觉得有点羞耻,难以开口。

  但又想到戚泽这么好,还是被他负面情绪影响的受害者,做了一番心理争斗后,最终开口了。

  唐辰把唐雪雪的事儿大概说了下。

  戚泽就坐在他身旁,坐得很正,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回应。

  唐辰:“我很想让大姐姐过得好点,但我又没有能力改变现状,甚至连卖菜赚钱的办法,都是你帮我想出来的。”

  唐辰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抱住头:“我什么都做不到,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太差劲了,特别不好。”

  他语气既羡慕,又落寞:“如果,我能有你的十分之一优秀就好了。”

  其实原来在认识戚泽之前,虽然他也觉得自己差劲儿,但从来没这么自卑,这么否定过自己。

  可能是因为,他见识过了优秀的人是什么样,见识过了完美又极其惊艳的人

  而这样的人,恰好喜欢他,心里自然而然就会开始把自己跟他比较。

  因为想找出,自己能够配得上对方,值得对方喜欢的地方。

  结果越找,越发觉,自己差劲儿。

  戚泽安静地听他说完,沉默了良久。

  戚泽:“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算优秀?觉得一个人,怎样才算好?”

  唐辰长吁了口气,边想边说:“念过书,明白很多道理,能赚钱养家,或许也得有车有房,这样就很好。”

  他挑着重点说的,性格好啊,有才华、有头脑这些,他都没有说,因为他就是个农民、文盲,这些距离他太遥远。

  还有就是因为唐雪雪的事儿,受了刺激,让他觉得人就是得有能力,会赚钱,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家人遇到什么困难,才能给他们足够的底气。

  除了念过书通晓道理这一条,唐辰说的其他,都是世俗大家眼里,普遍认为的,很优秀的人。

  倒也很符合唐辰,毕竟他是农村里长起来的孩子,物质优先。

  戚泽却注视着他,很平静地说:“你说的这些,都是一个人外在拥有的东西,也就是他的财富价值。赚钱养家这种,属于他的能力,能力也是附加财富价值的一种。”

  “但看一个人是否优秀,是否很好,不应该看他的财富价值。”

  唐辰似懂非懂:“那看什么。”

  戚泽:“应该把你说的这些东西,都排除,然后再看。”

  “如果这个人依然有闪光,有让人欣赏的点,那他才算是真正的人好,优秀。”

  其实严格来说,唐辰说的,同戚泽说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阶层观念。

  唐辰从小生在农村,自然更注重物质,因为从小缺乏物质。

  农村人如果要找对象,那一定要先保证婚姻上的物质基础,就会第一位看对方物质的一些东西。

  而戚泽,他不缺这些,不缺物质,他就更注重对方的人品,性情等。

  不管是寻找伴侣,还是朋友,都更注重灵魂上的契合程度,所以看得都是比较内在的东西。

  唐辰隐约懂了什么,但又好像不懂,他有点着急,但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去问戚泽。

  他只是再次感受到,两个人之间的差距,是巨大的。

  他被戚泽的观点吸引,但又被自己的阶层束缚。

  像是站在一个天梯下,仰望顶端,很想爬上去,但又没有办法,无奈又无助。

  在他茫然时,戚泽忽然缓缓凑近,一只手搭在他身后的沙发上:“你看,我们的观念,完全是为对方量身打造的。”

  “你认为的好,我都有,有车有房,念过书,有头脑,会赚钱。”

  “我认为的好,你都有,人品好,性情好,性格好,跟我契合。”

  唐辰感觉到他眼底在躁动着什么,眼神不断闪烁,不自觉完后退了点:“啊……”

  戚泽勾起一个笑:“所以,我很适合你,你也很适合我。我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唐辰渐渐红了耳朵,脸也臊得有些红,他别开头不看戚泽。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这些不害臊的话的……

  戚泽继续进攻:“要不,你别犹豫了?就是我了吧。”

  唐辰又往后缩了点,头都快低到胸膛了。

  戚泽把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眼底的愉悦更盛:“我知道你很想找个人结婚。”

  “只要你现在点头,明天我们就去领证,后天就去度蜜月……”

  唐辰的脸一直红到了脖颈,他瑟缩着。

  感觉戚泽的气息喷到了他耳朵上,又痒又麻,他忍不住抖了抖。

  戚泽故意凑近他,食指浅浅划过他耳廓,撩拨得唐辰微微战栗。

  他咬字浅笑,每个音节都暧昧缱绻:“你说,好不好呀……”

  唐辰猛抽一口气,他快要被憋死了。

  今天这人似乎格外大胆,他根本应付不来。

  眼看戚泽一只手要伸过来了,唐辰猛地站起身,红着脸丢下一句不好,就匆匆跑了。

  跑出小洋楼的那一瞬,唐辰脑子里闪过一个,跟戚泽完全不搭边的词语——流氓。

  他自己都震惊了。

  唐辰抬手摸了摸被戚泽碰过的那只耳朵,仿佛现在还能隐约感受到,当时戚泽指腹间的温度和触感。

  滚烫的,沙质感,痒痒的。

  又想起戚泽说过的那些话,他清晰地感觉到脸上又辣又烫。

  唐辰呼了口气,边往家里走边想,戚泽也太直白大胆了。

  他就做不到那样。

  等回了家,看见唐雪雪坐在大门口,似乎在想什么。

  唐辰整理好表情,走过去,蹲在她身旁:“大姐姐。”

  唐雪雪勉强扯出一个笑,把手搭在他脑袋上,像小时候一样,一下一下抚摸着。

  唐辰刚被她捡回来时,性格比较古怪,不让人碰,唯独喜欢唐雪雪摸他的头。

  姐弟俩安静地待着,听着风声,蛙鸣,享受着独属于两人的寂静。

  唐雪雪看着天上的月亮,忽然没来由地叹气:“辰子,你说人这辈子,咋这么苦呢。”

  唐辰一怔,他感觉唐雪雪这次回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出来,就是感觉,有一股很阴郁的东西,在吞噬她,拽着她往下沉。

  唐辰:“大姐姐,如果你觉得过得很苦,很累,大概是你选错了路。”

  唐雪雪垂眼,温柔地看着他:“那,俺到底是哪里选错了,是嫁错了人吗?但嫁给谁似乎都不会太幸福。”

  作为一个女生,她觉得自己长得不漂亮,干活儿也并不是一把手,因为她从小体弱,其实是不大能干活的。

  这样的,农村很多男人,都不会要她。

  因为她不禁不能干活儿,不能过度操持和劳累,而且还经常生病,看病吃药可是一笔不小的钱。

  社会底层的劳苦人民,不管什么都那么实在,娶个老婆,也必须物超所值。

  这其实是底层女性的悲哀,因为她们被物化得太严重。

  唐辰想了想:“大姐姐,或许你可以不嫁人。既然你觉得,嫁给谁都不会幸福,那就自己过,一个人也能创造幸福。”

  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

  老一辈常说不结婚就不圆满,到底什么才是圆满?

  唐辰想不明白,但他懂得,不幸福一定是不圆满。

  唐雪雪笑了下:“不结婚在家成个老姑娘,一辈子都遭人指指点点?傻子。”

  唐辰皱眉:“被人指指点点,你就当面怼回去,他们知道你很凶,以后就不敢在你面前指指点点了”

  “怎么都比你现在结了婚后受苦强。”

  唐雪雪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还小,不懂很多事。”

  “但其实姐很喜欢你这样,好像没有任何困难可以困住你,你有足够的勇气,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你以后,应该要比姐过得幸福。”

  唐辰抱住她的腰:“大姐姐,过得不好,就回家来,我们都在。”

  “等以后,我挣了大钱,就给你在城里买房子,城里人都像戚老师那样豁达,眼界宽阔,什么二婚,还是终生不结婚,他们根本不在乎。你也会过得很好。”

  唐雪雪笑了笑,心里想哪儿那么容易,面上却不露出悲色,只说:“好了辰子,去睡觉吧,外面蚊子多。”

  唐辰松开她:“那我回屋了,大姐姐早点睡。”

  直到关上房门,唐辰心里都始终沉重。

  如果他能挣很多钱就好了,要比唐雪雪那个混账老公挣得还要多就好了,那样就可以给唐雪雪撑腰。

  突然间,唐辰福至心灵地想到了自己那个便宜父亲,周家好像挺有钱的,肯定要比那个男人有钱。

  但,哪怕他回了周家,周家的钱,也不是他的,不会给他。

  唐辰只是想了一瞬,就赶忙抛弃了这个想法。

  他躺上床,想看眼手机上的时间然后睡觉,结果就看到了戚老师发的消息。

  是一张图片,点开后,是一封手写信,特别板正的漂亮小楷。

  唐辰瞬间精神了,他坐起来,捧着手机一字一句看。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这是一封邀约信

  听说夏末秋初时,是属于人间的第五个季节,余暑未消,秋霜已降

  院里的玫瑰又开了,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次花期,傍晚时分披着霞光的红最是好看,也许你会想看

  如果觉得玫瑰无趣,我还有正在换牙期的小狗,它掉落的牙齿,是心形的,也许你会喜欢

  我们可以一起,听风,赏花,挥霍时间,思考第六十一秒到底存不存在这种无聊的问题

  但我想第六十一秒是存在的,它藏匿于你的眼底,解读密码是‘我喜欢你’

  今天撞见了你的难过,我很抱歉

  为了公平,明天你来,我愿意给你讲述一点我的悲惨过去,前提是你感兴趣

  晚安

  谨颂秋祉,顺问冬安

  作者有话说:

  小狗: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标注:

  ‘为表达的情绪永远不会消失,它们只是被活埋了,有朝一日会以更丑陋的方式爆发出来’——弗洛伊德

  推下本,写这个《凤凰男偏要靠老婆吃软饭》QVQ

  文案:

  小镇里,全镇最穷的糙汉子周进,突然和全镇最富、却刚破产的高岭之花——沈书黎,两人订婚了

  八卦传开,整个镇的人哗然,都说周进不理智

  因为沈书黎不仅背着巨额欠款,还被要债的打断了一条腿,成了个瘸子

  周进却满不在乎,坚定地给沈书黎套上戒指

  只有他知道,沈书黎有多好

  前段时间,周进突然觉醒,发觉自己处在一本凤凰男上位的文中

  原书凤凰男捡漏跟沈书黎结了婚,婚后沈书黎凭着优秀的头脑,带领一家人重新走向了富裕

  而大男子主义的凤凰男,却因被众人嘲讽吃软饭,心里不甘,暗中搞垮了沈书黎的事业,最后被黑化的沈书黎报复

  觉醒后的周进,只觉得原主是个蠢货,这么好的老婆,就该捧在手心里宝贝着

  所以他顶着巨大压力,迈进了沈家大门,虔诚地请求对方跟自己结婚

  前两次,都被沈书黎瘸着腿拿扫帚打了出来

  第三次,沈书黎终于明白他不是在开自己玩笑,平静地接受了

  婚后,肚子里没墨水,脑子里没想法的周进,只安心地做好人夫,打理好家里

  对沈书黎要做的,都表示支持和鼓励,让他勇敢追梦,去实现自己的抱负

  后来,沈书黎果然成功把生意做了起来,他们一家又成了小镇上的首富

  看热闹的人们开始嘲笑周进,说他吃软饭,是个凤凰男

  周进却特别自豪,软饭吃得理直气壮,花钱还大手大脚

  众人又说,你这种条件,能攀上沈书黎是走了狗屎运,这么败家,迟早会被抛弃

  结果第二天,他们就在本地的青年企业家采访报道中,看到了被周进养得意气风发的沈书黎。

  男人对着镜头侃侃而谈——

  “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我丈夫的支持,唯一的烦恼,就是他花钱太少,我总觉得给他的不够。”

  众人:……好甜,抓把屎冷静下

  当晚,周进刚关上房门,一个软乎乎的身子就缠了上来,吻上他的唇。

  人前高岭之花的沈书黎,眼尾一抹媚红,风情万种只对着一个人绽放:

  “这个月给你的零花钱,你少花了两万,那就我亲自来补个差价吧。”

  春宵正好时,沈书黎死死抓住男人的手

  只有这个人,始终待他如一,陪着他走过了最晦暗的日子,让他甘愿为爱献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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