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未成年人既不能骂更不能发脾气,奈何对方固执地不肯松手,路丛“啧”了一声,最终还是认了。他把小姑娘的画本接过来放桌上,退而求其次:“我坐着,看你画,行么?”
路丛保证,对方但凡摇一下头,他立刻扭头就走。
然而小姑娘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就当路丛的耐心即将告罄时,小姑娘终于挪开了眼睛,大发善心地点了点头。
路丛发现,小姑娘一旦拿起画笔就非常专注,他在旁边反而形同虚设。
闲着也没事儿干,路丛歪头看她画画,虽然都是一些基本的线条,但画得还挺好。
他随口一问:“你喜欢兔子?”
刚问完他就后悔了,以对方这沉默寡言的性子,多半不会理他。
没承想小姑娘“嗯”了一声,很轻,路丛险些听漏。
除此之外两人再无对话,路丛一不注意就看入迷,愈发觉得这兔子长得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一道铃声及时打断了路丛的注意力,他闻声看过去,发现是小朋友的天才手表,想着也许是对方的父母,于是不得不提醒一句:“不接电话?”
果然,对方没一点反应,仍自顾自地画画。
一分钟后,小天才又响了。
路丛叹气,决定先暂时放下隐私问题,如他所想,手表上的备注是“妈妈”。
接通电话,对面立马响起一道焦急的女声:“您好?”
路丛被这句意料之外的开场白打得措手不及,但他没多想,开门见山:“您好,你家小孩儿在我这儿。”这句话听着怎么跟劫匪似的,下一步就是要赎金了。
好在对面没多想,语气缓和了不少。
经过简单的交流,路丛很快将地址告知给了对方,对方连忙道谢,并说十分钟之内尽快赶过来。
在这期间小画家已经画好了一幅画,看得出她很满意,眼睛弯成了月牙。见路丛看过来,她迫不及待地拿起自己的作品炫耀一番,浑然不在意他在十秒钟前才跟她妈妈拨了一通电话。
知道对方家里人要过来,路丛心安不少,在此之前他还是打算送佛送到西,先把这尊佛送到对方手里再说。因此他配合地数了一遍画上的兔子,哄小姑娘开心。
一家五口,还是个大家庭。
路丛指着其中一个戴着蓝色帽子的:“这是谁?”
“……”
很好,不说话。
短时间内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安静,路丛没再纠结,小画家却非常尽职地开始介绍一家五口。
路丛等着对方挨个介绍,她说完爸爸妈妈,然后又指向花兔子,这回倒是没再开口,而是意有所指地看着他。
“这是我?”他问。
小画家诚恳点头。
路丛:“……”他完全没料到自己也融入了这个大家庭。
不过旁边这戴墨镜的装逼犯是谁,他俩中间咋还有颗爱心?
小画家指着戴墨镜的酷帅兔子:“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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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路丛的眼皮跳了一下。
“念念!你怎么可以乱跑呢?”
一旁忽然闪出来的人影拉回了路丛的思绪。只见一个身着墨绿旗袍的女人抱住了小姑娘,她神色慌张,不住地检查对方是否受伤。女人庄重优雅,看气质应该不是个人贩子,十有八.九就是刚才和路丛通电话的母亲。
想到这里,路丛索性没开口。
“妈妈。”
从小孩儿的反应里得到印证,路丛站起身,礼貌地对女人打了声招呼:“那我就先走了。”
钟施景转头看向他,在刚才那通电话里她就已经得知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因此有些愧疚:“非常抱歉,我没有看好她,她给你添麻烦了吧?”
“没事。”路丛实在不擅长夸一个小孩,“她很乖。”
话音未落,两人就眼睁睁地看着一道身影蹿过,下一秒路丛多了一个腿部挂件。
这小孩儿是讹上他了?
“念念,快过来,不要缠着哥哥。”钟施景试图去拉钟念,结果被躲开。
“哥哥在哪儿?”钟念难得开口,声音很低。
“哥哥一会儿就过来了。你先松开这个大哥哥,好吗?”钟施景耐心引导。
钟念又恢复了沉默模式,一声不吭地把脑袋转过去。
“不好意思。”钟施景无奈地对着路丛笑笑,“她这是不想让你走,看来她很喜欢你。”
路丛想不通自己的恶霸形象到底哪里吸引小孩子喜欢。但对方都这般态度了,他自然不好说什么:“没事,那我再等等。”
接下来的时间内,路丛又看了七遍兔子,看到最后他都怀疑自己会画了。
就在画第八只兔子的时候,钟施景接了一个电话:“小十,你快到了吗?”
这个名字一出口,路丛倏地愣住,想也不想朝对方的方向看过去。直到对方电话挂断,路丛这才迟来地扭过头,视线再一次落回兔子上……头像?
路丛这下明白为什么他会觉得这幅画眼熟了。
“小妹妹。”路丛凑近说,“小十是谁?”
“哥哥。”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路丛的思路反而闭塞了。这么说来小孩儿的哥哥也叫这个名字?这也太巧了。
路丛托着下巴,思绪百转千回,还没等他弄清楚这里边的关系,眼前突然就落下了一片阴影。
“路丛?”
薛景识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路丛呆住的同时还听见自己的内心诚实地骂了一句脏话。
对方显然没预料到他在这里,惊讶溢于言表。
靠。
靠?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薛景识会在这儿?!!
……哥哥又是谁???
震惊之余,路丛看见小画家“唰”一下站起来抱住薛景识:“哥哥!”
二次破案了。
路丛莫名恍惚,风中凌乱,看了一眼碰他瓷的小姑娘和一时说不清身份的偶像,不知如何回应。
片刻后,他沉着脸接话:“你好。”
草,好个鸟蛋。
薛景识的表情难以捉摸,眼底盛着不知名的情绪,玩味道:“怎么,你跟我不熟?几个小时不见生疏了?”
路丛:“……没有。”
和路丛差不多一个反应的还有钟施景,只不过后者表现得稍微轻一些,她询问:“你们认识吗?”
“认识。我跟这位……”薛景识诡异地停顿半秒,“思考者,感情相当不错。”
相、当、不、错。
这四个字怎么听着咬牙切齿的。思考者路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钟施景莞尔:“那太好了,正好让你朋友和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一不小心见了偶像的家长,路丛又惊又恐:“不、不用了阿姨,谢谢您的好意。”
“不用客气,你帮了我家妹妹,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钟施景十分热情,压根不给路丛说话的机会。
见推脱不掉,路丛只好接受,肢体僵硬到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紧张。
薛景识只调侃了一阵,面对钟念时脸上又恢复到原来的严肃,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急躁。兄妹两人聊了将近十分钟,这期间路丛没打扰,去附近抽了根烟。
抽完回来,他们已经谈完了。
薛景识:“走了念念。”
钟念表现照常,她轻快地“嗯”了一声,乖乖地拉住路丛的手。
见状,薛景识眉毛一挑,他曲着手指敲了敲钟念的脑袋,语调不正经:“前几天还哥哥长哥哥短,见了面就搞叛变?”
钟念抬头看他,过会儿又低下头去,唱反调似的:“嗯!”
“行,白疼你了。”
薛景识的胳膊压上路丛的肩膀,而后忽地凑到路丛耳朵边,眉眼含笑:“想不到啊,你还挺招我妹喜欢。”
路丛还在想心事,他下意识转过头,显然没发现两人此刻的姿势:“她是你亲妹妹?”
薛景识怔了怔,视线不留痕迹地从路丛的唇瓣上一扫而过,旋即往后退开半步:“嗯,我亲妹,钟念,比我小十二岁。”
听见自己的名字,钟念茫然抬头,接着就被薛景识毫不客气地揉了揉头发。
怪不得弄他头发的动作这么自然,原来是靠妹妹练出来的。路丛心想。
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刚才的距离有些不妥,路丛清了清嗓,顺便活动了一下被薛景识压过的那片肩膀,生怕被人看出端倪:“那你还挺大啊。”
“……”
“……我指的是年龄!”路丛炸毛,碍于钟施景和钟念在场,他刻意压低音量,“我总不能说你老吧!”
“紧张什么,我又没想歪。”薛景识不着调。
“……”你那表情分明就是想歪了!
“22岁很老?不也就比你大将近四岁么。”薛景识笑吟吟,“正是血气方刚的好年纪,你就不想试试?”
?
试什么?
路丛滚了滚喉咙,脑子快运转不过来了。
“还有你这重点是不是有点歪?我以为你会问我妹怎么不跟我同姓。”薛景识及时切话题,没再逗他。
“我觉得没什么好问的。”路丛承认自己偏离了所谓的重点,但他这话不假。路丛不是没见过二胎冠母姓,这是女性身为妻子及母亲在家庭中的权益,他认为因其产生的任何想法或误解都是不尊重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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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景识默默看着他,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
“对了,刚才听见你妈妈打电话,你叫小十?”路丛没来由提问。
薛景识从容不迫,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嗯,小十是我的小名。”
路丛不禁蹙眉,企图从对方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钟施景这时候说:“念念过来,让妈妈牵。”
随着这一声响起,路丛被岔开关注点。如果说之前只是有所察觉,那这会儿路丛是彻底感到不对劲了——不是关于薛景识,而是关于钟念的。
薛景识解除了他的疑惑:“我妹妹天生就有自闭症,经过这几年的治疗和训练,症状已经轻了许多,但还是有刻板行为。她会控制不住情绪尖叫、掐人,更不爱亲近人,别人和她说话的结果通常就是被无视。”
“那她……”路丛瞳孔放大,眼睫颤了两下,这番话犹如一根刺鲠在他喉咙,导致他没再往下说。
薛景识看出他的想法:“念念是个要强的小朋友,和你一样,我想她应该也不需要其他人的怜悯,至少在我爸妈对她的万般呵护下,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天都过得很快乐。”他说,“我说这些不光是想让你更加了解我的家庭,还想让你知道念念喜欢你是一件难得可贵的事。”
薛景识的心态很乐观,或许说是他们一家人的心态都是如此。
路丛真诚道:“你妹妹很幸运,她的家人都很爱她。”
薛景识望向他:“你也不差,遇见了我。”
路丛略一失神,转而笑起来,毫不避讳地同薛景识对视:“巧了,我也这么认为。”
“砰砰”两下。
薛景识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