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血干细胞移植后有二十多天的观察期, 主要是抗排异和抗感染,能顺利度过这个阶段才算是取得了初期胜利。

  无菌仓探视时间有限,每次还需要更换无菌服, 他们见到牧欢的时间很短暂,更说不了太多话。

  关于牧欢的情况,基本都是从陈主任这儿得知的。

  前面的阶段非常难熬, 牧欢身体先是因为化疗出现恶心、呕吐,后又出现过几次感染, 高烧不退更持续腹泻。

  许尤只是听陈主任讲述, 心都一阵一阵地揪着疼。

  他那段时间经常失眠,晚上睡不着便坐在床上发呆, 一遍遍翻牧欢小时候的照片、视频看。

  陆浔担心他,晚上总是过来看好几次, 许尤若是在睡, 他便悄悄退出去, 若是醒着,他便进来陪着,和许尤一起看牧欢长大的照片,听许尤说牧欢成长经历中的趣事。

  那些都是陆浔缺失的部分,他听得尤为认真,思绪跟着许尤的讲述,也清晰想象出当时的场景和画面。

  许尤这晚跟陆浔说起牧欢第一天去幼儿园的事, 说着说着, 突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知道牧欢的身世了?”

  陆浔点头应了声“是”,知道没有否认的必要。

  尽管早就猜到了, 许尤心里还是咯噔一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就这么肯定?是因为验过我和牧欢的DNA?”

  “没有, 没那个必要。”陆浔认真注视着许尤, 声音笃定道:“我知道是你,也一定是你。”

  许尤哑然,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再提起那件事仍然羞耻和不适,他自嘲道:“你肯定觉得很奇怪吧,我一个大男人……”

  陆浔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没有,我没那么想过。阿尤,你看着我,认真听我说。”

  他坐到许尤对面,目光定定看着对方,郑重其事道:“我觉得你很伟大,换作是我,可能没勇气做这种决定,所以我不允许你这么想,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人都坚强勇敢,没人能质疑你,你更不能质疑自己,知道吗?”

  他说的那么认真,让许尤没办法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他怔松片刻,紧绷的神经又倏然放松下来。

  也许是凌晨两点的夜晚太孤独,也许是没开灯的房间太寂静,许尤一向坚强的心陡然裂开了缝。

  他低垂眼眸,第一次在陆浔面前露出了软弱的部分。

  “陆浔,我好累。”他声音很轻地说,带着满满的疲惫和不安。

  陆浔更用力地抓紧许尤的手,满是心疼道:“嗯,我知道。”

  他每天陪在许尤身边,和他一起经历着牧欢病情的起起伏伏,牧欢每出现一次异常症状,他心都跟着高高悬起,更何况是生下牧欢、将他亲手抚养长大的许尤。

  现在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煎熬和折磨,偏偏为了牧欢他还得努力镇定,大概也只有这一刻,能稍微卸下负担,不管不顾地说一句“好累”。

  “但是还有我呢,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陈主任不是说了吗?牧欢情况还算稳定,移植后很多人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症状,只要熬过去就好。你进仓探视时不是也看到了吗?牧欢一直很勇敢,他比你想象的坚强,所以我们也要相信,他一定能安然度过眼下难关的,好吗?”

  许尤默然良久,认真点了下头。

  其实道理谁都懂,他也一直对牧欢有信心,但孩子是他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一想到对方孤零零躺在无菌仓里受着各种折磨,心里还是难受得不行。

  陆浔明白他的担忧,他心里又何尝不难受。

  这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许尤侧头看着窗外,陆浔目光则看着他。

  两人手仍牵在一起,谁也没主动收回,像是通过这种方式,无声地给对方鼓励和支持。

  不知过了多久,柔和的光线从云层透出来,黑暗一点点褪去,是天快要亮了。

  陆浔看着身旁被亮光笼罩的许尤,突然开口道:“阿尤,我们在一起吧。”

  许尤微愣,脸上满是诧异,没想到陆浔会在这时候表白。

  陆浔语气坚定,心里却是忐忑的,他不知道许尤能不能接受自己,毕竟之前他没少被拒绝。

  “你别急着拒绝,先听我把话说完。”陆浔语速极快地道,“我知道自己很浑蛋,你帮了我,我却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一走了之,还把你给忘了,更害得你受了这么多苦,你没办法原谅我,我也能理解,我要是你,也原谅不了自己。”

  “但是阿尤,我真的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你,这应该算是一见钟情吧?所以无论我做了多浑蛋的事,还是希望你能接受我、和我在一起。我保证,会尽一切努力对你和牧欢好。”

  “我之前本来设想了好多种表白方式,比如布置一片花海,吃一顿浪漫的蜡烛晚餐什么的,连资产状况表、动产不动产、体检健康报告之类的都准备好了,但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突兀地表白……阿尤,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别一直看着我,倒是说句话啊,你看得我心里好慌……”

  许尤这才开口道:“你是挺浑蛋的。”

  陆浔一见这话,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哪知许尤话锋又陡然一转:“但我大人大量,那些事都过去了,就不和你一般计较了。”

  陆浔眼睛一亮,心里重新燃起希望,满是期待地等着许尤接下来的话。

  许尤迎着他的目光,粲然笑道:“等牧欢脱离危险,转到普通病房,我们就在一起吧。”

  陆浔半晌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许尤说的是什么,瞬间欣喜若狂:“你、你说的是真的?”

  许尤被他这反应逗笑了,点点头应“是”。

  陆浔仍不敢相信,幸福来得太突然,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我有点不敢信。阿尤,你发誓,发誓这是真的,你没骗我,更不是逗我玩的。”

  许尤知道他这是真高兴,越是惊喜越是胆战心惊,于是郑重且认真地道:“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没骗你,更不会反悔。”

  他话音刚落,下一秒便被陆浔用力抱了个满怀,对方头枕着他肩膀,哪怕看不见脸,满心的喜悦和感动也能被清晰感知到。

  许尤心里同样动容,情不自禁伸手抱住了陆浔。

  此时光亮恰好刺破云层,从旁边窗户投映进来,将两个人身影完全笼罩。

  明媚温暖的曙光,足以驱散过往一切阴霾苦痛。

  往后每一天,皆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

  临近新年,A市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欢快热闹的气氛。

  大家有的忙着回家团聚,有的忙着购置年货,许尤也在为过年做着准备。

  这是牧欢生病后过的第一个年,对他们来说意义都很重大,因此该有的步骤绝不能少,年过好了,新的一年才能平平安安,诸事顺利。

  随着新年越来越近,牧欢的情况也一天比一天好,顺利渡过危险期后,他转进了普通病房,之后在普通病房观察一段时候后,赶在年前出了院。

  虽说出了院,但之后还要定期复查,加上蔬果果发展得越来越好,许尤便决定在A市成立蔬果果分公司,在这里正式驻扎下来。

  接牧欢出院的第三天便是除夕。

  白天他们带牧欢一块去超市购置年货,晚上吃过饭,又坐在沙发上一起看春晚。

  期间许爸许妈还打来视频,祝他们新年快乐,又和牧欢聊了好久天,还转账过来托他给牧欢发了两个大红包。

  牧欢收红包收到手软,有爷爷奶奶给的,有爸爸陆爸爸给的,还有黄阿姨、柳叔叔等人给的,且个个包得很厚,都是想借此给牧欢美好祝福,希望他度过劫难后,能永远平安健康。

  最让许尤没想到的是,陆爷爷竟也给牧欢发了个大红包。红包是托陆浔给的,却也代表他正式承认了牧欢的身份。

  在亲自将陆瑧送进医院后,陆爷爷身体就不太好了,可能是受的打击太大,他一直在家休养,更谢绝见外人,连陆浔去都不一定能见到他。

  也因此,陆浔没跟爷爷提过牧欢的事,怕他身体受不了。

  哪知道他竟主动发了红包过来。

  许尤好奇道:“你说爷爷是什么时候知道牧欢的?”

  “可能很早之前吧。你别看爷爷嘴上不说,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陆浔心情复杂道:“一家人闹成这样,爷爷心里是最不好受的,尤其过年,以前陆家每到过年还会办家宴,热热闹闹的,可这几年却都没再办过家宴……”

  许尤握住陆浔的手,知道说起这些时,他心里也不好受:“这不怪你,是陆瑧一家人罪有应得。”

  陆浔点头:“快到十二点了。”

  他话音刚落,窗外突然有数簇烟花一齐绽放,绚烂好看的光映亮天空,带来一场又一场视觉盛宴。

  许尤看看烟花,又看看旁边睡熟的牧欢,好笑道:“牧欢还说要看烟花,结果早早就睡着了。”

  “没事,烟花会连着放好几晚,明天看也一样。先把牧欢抱床上去吧。”

  许尤将牧欢抱去床上,刚掩好门出来,就被陆浔拉着神秘兮兮往外走。

  “你要拉我去哪?牧欢万一醒了怎么办?”

  “没事,就在院子里,不走远了。”

  跟着陆浔往外走,许尤才发现院子里不知何时摆满了烟花,一眼看去颇为壮观。

  许尤惊喜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他和陆浔去采购年货时,根本没买过烟花。

  陆浔笑看着许尤:“你之前不是说,还没人专门为你放过烟花吗,我就悄悄买了。”

  许尤想了好久,才想起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我那只是随口一说,都这么大人了,还要什么专门的烟花。”

  “谁说大人就不能享受这些?”陆浔眼神专注,含着浓浓爱意:“你只用告诉我,喜欢吗?”

  许尤没办法否认,点头道:“嗯,喜欢。”

  “这就够了。你等会。”

  陆浔快步上前,将烟花挨个点燃了。

  一簇簇烟花以极快的速度升空,又“砰”地一声绽放成满天星火,绚丽的光和璀璨的色彩交映在一起,仿佛这世间最美的景色都在此刻呈现,美得让人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许尤抬起头,眼睛眨也不眨看着这幕,脸颊忽然被偷亲了下。

  下一秒,就听见陆浔低低地动情道:“阿尤,我爱你。新年快乐。”

  许尤转头,恰好对上陆浔的视线。

  他黝黑的眼底映着绽放的满天星火,注视自己的目光柔软又深邃,让人看一眼便陷了进去。

  “新年快乐。还有,我也爱你。”许尤认真道。

  并主动倾身向前,吻住了陆浔的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