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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后悔了,几乎央求他停下来,这倒不是怂,而是在射/完一发后清醒了,然后意识到比起他的尺寸和狠劲儿,马卡列夫简直不值一提。
但他却不顾我的哀求,且事后也没有向以往那样可怜兮兮地道歉。他结束后径直去了浴室,我躺在凌乱的床上,浑身疼得就像散了架。等了半天不见他回来,我艰难地支撑起身体,蹒跚地朝楼下浴室走去。
门没关,推开门后,他一动不动地伫立在花洒下,于暗淡的光中背对我,如沐浴在雨中的古希腊雕像,每一根线条都恰到好处地完美。
“罗曼。”我走到他身后,环腰抱住了他。
他不肯转身,直至我将他的脸掰过来,我才发现了那张水中发红的双眼。他在流泪,固执地不让我看到他流泪。
“很辛苦吗?亲爱的,之前我就提醒过你,我这个人……并不好相与呀……”
我将脸贴在他胸口,如果他在此刻要跟我分手,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你在等我什么样的回答?”良久,他开了口,“我没有你聪明,没有你身上那股……玄而又玄的灵性,你用这些迷惑了我,从一开始就叫我痴迷但我心甘情愿……就这一回,之后你所想要的,我不会给你。你在痛苦中找寻所谓的‘自我’,却完全忘记了,在我身边的你就该是‘自我’。”
“我不明白。”我说。
“你还有很长时间去明白。告诉我,你爱我吗?”
“爱。”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舍得让我难过吗?”
“不舍得。”
“那就爱自己。”他伸出双臂抱住了我,两具赤裸的身体在温暖的水流下紧贴,印出彼此生命的印记。
“你可以对我发火,和我闹脾气,这是可以、也只能对我做的。而我,我对你别无所求,只求你爱自己。”
这爱太过伟大,叫我颤栗不已。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爱这个世界、爱所有人的萨连科,缺乏一种将其与之所有都区分开的爱,这种爱他只能在我这个古怪而任性的人身上所寻得,这要求他有更多的耐心和勇气,去等待,去探索,去维系、去沉溺。多年前我们第一次在易北河盼握手不仅是我的落地,同时也是他的生根。
于是这一次,我向他道歉。
可一码事归一码事,萨连科依然不像我解释他能在苏联军法之下和我毫无顾忌的交往。他一定是用什么做了筹码,而这筹码他根本不敢与我坦白。可我说过,我最不想成为的就是他的软肋。更不愿意自己所谓的落地只是落在一块看似可以降落实则只会吞噬我的沼泽上。
我能感受到,这其中有欺骗的嫌疑。这是这嫌疑暂时找不到任何和莉莉死亡的关联。从我被史塔西抓走的那一天起,不安就如同细微的瘙痒攀附而来,叫人不得不分上点心神。
第二天他走后(因为职务,他总是来去匆匆),我叫来埃里克,问他最近好点没。
“‘好’的定义是什么?”他问。我没有告诉他我去过那间名为“山毛榉”的地下酒吧。
“你想不想去散散心,我是说,我出钱,你可以去旅游。”
“没必要。”他说,“天气暖和了,生意快好起来了。”
“我还可以再雇人。”
“你要雇新人了?”他突然愤怒地看向我,几乎气冲冲地问:”你要雇新人?这么快你就要把她的位置给别人了吗?!”
“不,埃里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不允许!我一个人可以干两个人的活儿,总之,我不允许!”他钻进柜台后,背对我擦眼泪,任我后来怎么道歉,他都执拗得不肯跟我说话,却仍旧把账务做得漂亮完美。打烊后他背起他的书,头也不回地就跑出了琴声。弗兰克在后厨里做最后的打扫工作。
“我做得过份了吗?”我问。
“您是好心,可他不会接受。他还太年轻,是个孩子。”
弗兰克在水池里清洗抹布,耐心而细致地擦拭灶台,锅具,就像擦拭他珍贵的宝贝。
“您得知道,闷声不响的那种人,心里往往比谁都要热烈。这里面永远都有一股力量在兴风作浪,您应该能体会,不是吗?您有时候也不爱说话,还有您的那一位,他比您更沉默。”
“萨连科……”我笑了笑,问:“弗兰克,你见过那么多人,你说说,萨连科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弗兰克几乎不假思索地说:“他是个好人。”
“哦?那‘好’怎么定义?”我捡起了埃里克的话头。
“别的我不敢说,至少他对您是真心的。要知道,无论是在苏联还是这个国家,两个男人都不容易。也得知道,在大冬天里每天天不亮都送来一盆雏菊,在这个几乎快被摧毁了的城市里,更不容易。”
“除此以外呢?”
“除此以外……”弗兰克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了动作,说:“有一回,你去楼上拿围巾,似乎你们准备去兜风。他下面等你,突然,他走进厨房,帮我在炉灶里加了一把柴。要知道忙的时候我都在燃气灶旁,早忘了那烧煤的炉子,可咖啡都是在那上面煮的呀。他加了一把柴,蹲在炉子烤火,脸被照得红堂堂的,就听见他说——”
“——‘对不起’。”
“‘什么?’我问,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抱歉,那天骂了你,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生气,阿尔他看见我就想跑……我一直想找机会好好跟你道歉。’接着他就站起身,来到早就惊讶到不知所措的我面前,拉住我油津津的手,请求我原谅他。”
弗兰克笑着,瞅了我一眼,说:“这样的人,就算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我笑出了声,非常畅快地笑,的确,这样的人能坏到哪里去。欺骗也罢,我倒要看他像在我这里骗个什么名堂来。可我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再生气,但萨连科说过,我是可以对他生气的,我是只能对他生气的。
三月渐暖,微风从山林间涌来,露水蒸发在朝阳中,易北河水位渐长,浪花层层叠叠拍打着两岸。德累斯顿城内最不缺乏的就是建筑修复时的轰鸣声,起吊机、挖掘机、载重卡车无休止地散发汽油味儿,工人锤敲打的声音富有节奏,好像每一声就多出一块砖,多出一片瓦,这个城市就这样逐渐地走向最初的萨克森式的古典与优雅。
南希和卡尔的合作愈发加深,卡尔从柏林军区那边调任到了德累斯顿,两人时常见面,打着某种恋爱的旗号。这无可厚非,毕竟南希作为一名在苏联军区中工作的东德女性,嫁给一位东德国防军官是喜闻乐见的事情。于是情报源源不断,有时候数量多的令人瞠目,这是因为卡尔作为一个赌徒,他所不具备的理性和不可遏制的贪婪。
“他给得太多了,有些情报似乎很有价值,但他其实也是道听途说。这种类型的情报就需要我们自己花时间去调查和分析。”南希有一回忧心忡忡地说,“他以为每条消息都能弄到钱,可没这么好的事儿。”
靠在屠宰场边的栏杆上,南希没好气地点起一根烟,气愤不已。
“罗伯特去追查过几条,有好几回都落了空,什么苏联驰援东德加强军事竞赛,不过就是多了一批卡车而已!”
“没办法呀。”我笑着说:“条条有价值,咱们早就渗透到克里姆林宫啦。”
“他?他只是一条小鱼,一只自视甚高的蚂蚁,有时候,他看我的那种眼神,真恶心。”
“等合作结束,我帮你干掉他。”我说。
“我会自己干掉他的。”南希耸了耸肩,递给我一个地址,说:“这回又是这个地方,说是捷克斯诺伐克的情报人员在这里有个据点,其中有个工作人员跟MI6打得火热,后因斯诺伐克内部斗争不得不撤退,走之前那人把能记住的斯诺伐克地区所有合作过的克格勃资料全部藏到了那个据点的一块地板内,作为自己最后的退路。”
这可不是条简单的情报,涉及人数没个几十也有十几,尽管不可避免会有所出入,但依然有着不可小觑的价值。
“可是,卡尔怎么得到这则情报的?”
“他之前和MI6有合作,英国佬委托他去调查那个斯诺伐克人,毕竟撤退的时候连声招呼都没打,可惜MI6开的价不合他的意。他扣下了这个情报,找准时机再卖给我们。”
“看来是债主上门了。”
“没错。”南希皱眉,凝神说:“只是我不敢对此情报真实性有太多的希求。”
“但这个可能性值得我们去冒险。”我说,主动揽下了这桩活儿,我知道南希的确想委托于我,但她并不好开口,毕竟这涉及到安全问题。她知道我这个人不怕死,但不怕死的人在间谍中最容易死。至于罗伯特,我隐隐有种感觉,南希在有意地将其排开在外。这里面有很多复杂的原因,我没心思考量。
和南希分开后的第二天,我在夜里检查好装备,朝地址所指的德累斯顿东郊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