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深警惕地朝四周看去,空无一人,只有可怖的寒气无处不在。
他拿出手机,果然没有信号。
景深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能猜到,他似乎是被某个东西拉进了特殊空间。
孟猛的那通求救电话,估计也是在这个空间里被打断的,只是奇怪的一点是,孟猛的手机怎么会有信号,他又为什么会把报警电话打到他手机里。
景深蹙眉,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孟猛和梁意欢。
“叮叮~”
清脆的风铃声突兀的响起,在一片死寂中格外刺耳,景深倏地转头朝声源处看去。
空无一人的旋转木马慢悠悠转动,五彩的光明明灭灭。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里......”
活泼欢快的童谣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回荡,本该可爱的童声也显得诡异。
景深眉心紧蹙,抬脚朝那边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过去。
“滋滋滋——”电流声嘶哑,童谣越来越卡顿,整个游乐园的灯光都开始不安地闪烁。
景深顿住脚步,却猛然发现在旋转木马设施旁边的长椅上,背对着他的方向,坐着一个女孩。
女孩穿着一中统一的红白校服,梳着马尾,胸前抱着一个大大的书包,抬眼看着旋转木马的方向。
梁意欢?
景深没有贸然开口,站在原地警惕地望着那道纤瘦的背影。
女孩坐了许久,忽然像是回过神,朝四周看了看。
景深看到了她的侧脸,确实是梁意欢,但对方似乎没注意到他。
梁意欢抱着书包想要站起来,又好像是害怕什么,局促地朝四周偷瞄,急的脸都红了。
半晌,她才像是忽然下定决心,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围在腰上,这才站起身。
她转过头来,却仍然像是没看到景深。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湿巾,擦了擦自己刚刚坐过的地方,洁白的湿巾顿时变得鲜红。
景深一怔。
梁意欢快速把湿巾扔到垃圾桶,然后快步朝远处跑走。
那个方向,似乎是卫生间?
景深迟疑了一瞬,可下一秒,他面前的场景就变了。
更深切的寒意无孔不入地攀上来,后腰处的骨佩越发滚烫,勉强驱散着他身上的寒气。
景深一眼就看出这是卫生间内部,还是女卫生间。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景深朝洗手台看去,一个水龙头正在流水,却没有人。
可在洗手台上方的镜子中,景深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女孩。
女孩垂着头,正在搓洗一件衬衣,细碎的长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有一张鲜红的唇格外显眼。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女孩红唇轻启,模模糊糊地哼着歌。
声音幽幽地荡在空阔的空间,回声阵阵。
不远处紧闭的隔间内部忽然出来很轻的两下敲击声,歌声一顿,女孩转头朝那个隔间看过来。
景深呼吸一滞。
他看清了女孩的脸,除了唇部,她没有一点五官,光秃秃的大半张脸就那么突兀地闯进视线。
景深感觉身上的寒气更重了一些,就连骨佩的热度都无法驱散。
理智告诉他必须快点离开,可紧接着,他就听到隔间里传来梁意欢小心翼翼的声音,“你好,请问你有那个吗?”
无脸女孩歪了歪头,又笑起来,走到隔间门口,从口袋里拿出一片卫生巾从门缝递进去,笑说:“你说这个吗?”
“是,是的,谢谢你。”
“没事。”无脸女孩又回去搓洗她的衣服,这一次,景深不用再借助镜子就能看到她,就好像,她从镜子里跑出来了。
没一会,隔间门打开,梁意欢抱着书包走出来,腰上仍然围着她的校服外套。
她走过去洗手,对站在一旁的女孩小声说:“谢谢你。”
“你刚才不都谢过了吗?”女孩很热情,她看到梁意欢的衣服便明白了什么,道,“你是不是裤子脏了呀,我看咱们俩身材差不多,你要不要先穿我的裤子,我这有多余的。”
梁意欢急忙摇头:“不用不用,我这样就可以。”
“没事,我也是一中的,正好有校服裤。”女孩大大咧咧地拿衣角擦了擦手,然后从洗手台另一边拿了一个包,从里面拿出校服裤递给梁意欢,“放心吧,裤子是干净的。”
梁意欢还在推辞,女孩却已经推着她到隔间门口,道:“客气什么呀,这样多不方便,坐都坐不了,还容易把衣服弄脏。”
梁意欢显然不会和这么开朗热情的人打交道,转眼就被推进了隔间。
她看着隔间的门,又小声说了句谢谢。
女孩哈哈笑,“你怎么这么好玩啊,我高二三班的,你哪班的?”
“我是高二一班。”梁意欢隔着门回应。
“哇,那咱们两班离得很近啊,我怎么好像一直没见过你?”
“我平时不怎么出班级。”
两个女孩隔着门板嘀嘀咕咕地聊起来,女孩是课余时间来兼职的,她工作服被一个小孩蹭上了冰淇淋,所以才会在这里洗。
没一会,梁意欢便换好裤子走出来,她没急着离开,而是和女孩一起站在洗手台边聊天。
景深看着她们的背影,忽然发现她们的背影几乎一模一样,甚至就连头发长度都没什么区别。
很巧,也很有缘。
两个女孩似乎也是这么觉得的,聊得很投机。
景深从镜子里看到梁意欢短短几分钟,已经笑了很多次了,和他见过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孩很不一样。
只是聊了这么半天,她们却都没有互相介绍自己,景深也没办法知道那个无脸女孩的身份。
这是梁意欢的记忆?还是那个无脸女孩的?
景深察觉到越来越重的阴气在缓慢地侵蚀着周围的空间,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后退了一步,脚步声轻轻一下,正在说话的两个女孩却忽然停下来,齐齐转头朝他看过来。
景深一怔。
他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她们都没反应,怎么忽然......
“小景哥?”梁意欢眨眨眼,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我、我怎么在这?”梁意欢蹙眉,随即她猛地抱住头,痛苦地卷缩到地上。
这是真的梁意欢?!
景深一惊,倏地朝另一边的女孩看过去。
刚刚还站在那里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景深后颈一凉,他倏地抬眼,从正对着自己的镜子里,看到他身后站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景深想都没想就往梁意欢身边跑过去,肩膀却立刻被人从身后死死扣住,尖利的指甲瞬间穿透薄薄的衣料,刺进景深肩头。
他闷哼一声,后腰处的骨佩中猛然窜出一缕淡淡的黑雾。
“啊——”凄厉的尖叫声中,扣在肩头的那只手被烫出滋滋声,对方放松了力道。
景深立刻头也不回地跑过去拉起梁意欢的手,准备带她离开。
然而下一秒,抱着头痛苦蜷缩的梁意欢就猛地抬头看过来,鲜艳的红唇咧开夸张的弧度,反手就要掐上景深的脖颈。
景深反应迅速地控制住她的两只手,猛地朝远处甩过去。
“梁意欢”很轻,被他甩开后砰地砸在墙上,头发披散开来。
明亮的白炽灯转瞬染上刺目的红,整个空间都被血色笼罩,灯光明明灭灭发出令人不安的电流声,披散着头发的女孩撕下伪装,校服被红裙替代,她后背贴在天花板上,浓稠腥臭的血液从发间指尖低落。
厉鬼。
比景深见过的所有厉鬼怨气都要更重一些!
景深没有犹豫,立刻朝门口跑去,然而对方并不想放过他,以极快地速度朝他冲下来,鲜红的指甲在擦上脸颊前被景深惊险躲开。
他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腕,淡淡的黑色雾气缓慢地覆盖在他手上,随即烧到女鬼身上。
可怖的嘶叫声传来,女鬼似乎被激怒了,发丝无风自动,浓重的阴气从四面八方袭来,景深冻的浑身僵硬,手上力道一松,就被女鬼找到机会逃脱,转手就把景深打了出去。
景深后腰磕在洗手台边,又重重跪倒在地上。
灯光闪烁几下,最终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景深屏住呼吸,警惕地观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滴答——”
一滴粘稠的血渍滴落在额间,景深果断翻身从原来的位置离开,然而尖利的指甲还是抓伤了他的后颈。
景深狼狈地躲避着不知道会从哪里刺来的攻击,呼吸越来越重,后腰处的骨佩隐隐发颤,像是快要炸开。
完蛋了,他不会要死在这了吧?
又一次攻击袭来,景深体力消耗过多,这次直接被重重按在地上,他抬手挡住要掐到脖子上的手。
女鬼尖利的叫声中,那股压制他的力道更重了一些,细长的指甲缓缓刺在景深的喉间,温热的血液流出,淡淡的腥甜味散开,女鬼顿时更加疯狂。
“嘶——”
突兀的一声响起,浓稠的黑暗被撕开一道口子,光亮倾泻而入。
那道口子顷刻间扩大开来,瞬间把整个黑暗空间销毁。
女鬼尖叫一声被强悍的力量扫开,本能的畏惧让她转头就跑,然而下一秒她就被身后扫过来的细风吹散,消散在原地,一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景深脱力地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发丝凌乱,血色浸染了他身上的白色衬衣,眼镜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掉到地上被踩碎,露出了毫无遮挡的一张脸。
强烈的光线让经历过黑暗的眼睛暂时无法适应,生理性的眼泪湿润了眼睫。
他微眯着眼看向光源处,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走过来,而后在他身边半蹲下来。
程居延面色冷凝,问道:“活着吗?”
景深:“......应该吧。”
程居延的视线从他脸上挪开,看到了他喉结处的一处血痕。
不致命,但肩上的伤却有些严重。
他蹙了下眉,伸出手:“能起来吗?”
景深缓了缓,才伸手握住他,借力坐起来。
“怎么样了?”陈队严肃的嗓音在外面响起。
“没事。”程居延道。
景深这才发现自己确实是在一个封闭的卫生间里,只是这卫生间杂乱肮脏,还摆着许多零碎的清洁工具,像是已经废弃,或者还没来得及重新装修。
他有些腿软,废力地想站起身,却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啧。”程居延看不下去,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轻轻松松就把他带了起来。
景深垂眼看了下自己离地两厘米的脚尖,尴尬道:“放、放我下来吧。”
程居延嗤笑一声,把他放下来,但手臂没收回去,给了景深支撑。
卫生间的门这才从外面被人打开,陈队走进来,看到景深这狼狈的模样,立刻转身叫人:“小溪,有伤员。”
“是!”小溪立刻让刚刚叫来的救护车过来。
“景老师,怎么回事?”陈队问。
景深低声道:“我先过来找我朋友,但不知道怎么就被带到这里来了,然后就有个人跟我动手,这里太黑了,我没看到是谁。”
“人?”陈队看了程居延一眼,迟疑道:“确定是人?”
景深怔了下,不解地反问:“不然呢?”
陈队没话了,道:“那我们会好好排查一下,只要是人为,肯定能查出来。”
“好。”
景深自觉表现的很完美,很像个不信邪的普通人,但刚才那一会他精神紧绷,又跟厉鬼打了一架,现在一放松下来就有些昏昏欲睡。
程居延垂眼看着他惨白的侧脸,神色晦暗。
景深强打起精神,问道:“还有我朋友,你们找到了吗?”
“找到了一个。”陈队道:“那位孟老师在鬼屋里晕倒了,另外你说的女孩我们还没找到。”
景深蹙眉,程居延却朝一旁紧闭的厕所隔间抬了下下巴,“那呢。”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景深眼睫一颤,那就是刚才“梁意欢”进过的隔间。
他还以为刚才那些都是幻境,但原来梁意欢是真的在这个空间里吗?
陈队立刻走过去推隔间门,却发现门从里面锁着。
他怕踹开门会伤到里面的人,便从衣兜里拿出一片小刀,从门缝里探进去提了下,门应声而开。
景深急忙探头去看,果然看到了晕倒在里面的梁意欢。
看样子没受到外伤,他松了口气。
陈队把人抱出来,急救人员把景深和孟猛他们三人全都拉上救护车。
孟猛和梁意欢还在昏睡,景深躺在车里的时候,也控制不住地睡了过去。
程居延看着救护车开走,站在原地很久没动。
乌牧春刚处理完鬼屋那边,走过来汇报道:“老大,鬼屋里有几个东西作祟,无功无过,我收了,没打散。”
“嗯。”程居延外衣和手上都沾了不少景深的血,他捻了捻有些黏腻的指尖,淡声道:“还有一个,回去撬开她的嘴,问清楚。”
“是。”
乌牧春看向他胸口蹭上的血迹,蹙眉道:“景老师身上的吸引力比之前强了很多,防备力也比之前弱,应该有很多暗处的东西盯上他了。”
这次他们接到陈队的消息赶来的及时,但下次就说不定了。
景深虽然有奇怪的力量保护着,但他这次却受了伤,以后可能会更脆皮。他们还没搞清楚保护景深的那股力量是什么,总要先把人护住。
程居延面无表情,视线重新落在救护车离开的方向。
景深这一觉睡的很沉,也很长,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
“你醒了?”孟猛急忙按铃。
医生护士很快过来给他做了一遍检查,叮嘱道:“都是皮外伤,只有肩上的伤有点深,不过不用住院,恢复期大概半个月左右,出院后记得每天擦药换药。”
景深认真记下来。
医生做好记录,走之前还是没忍住道:“你昏迷是因为脱力,你体质太弱了,平常适当运动一下吧。”
她都没好意思说,就这个病患的体质,还不如人家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强健。
景深察觉到对方话里的深意,有些脸热,乖乖应下来。
他从小身体就弱,还很虚,上学的时候跑个八百米都要躺上半个多小时才能恢复。
等医生离开后,景深想坐起来,却不小心牵扯到肩上的伤,孟猛急忙把他扶起来,道:“你小心点,你肩上的伤挺严重的。”
景深觉得自己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头也昏昏涨涨,他知道自己这是被厉鬼吸食了大量阳气,加上失血过多。
“景深。”孟猛看着他,难得严肃地说:“对不起啊,不知道怎么就把你牵扯进来了。陈队说那个歹徒应该是有预谋的,可能是随机挑选的作案对象,我和意欢倒霉被选中了,还不小心让你受了伤。”
景深笑了下,说:“没事,本来也是我提议让你们出去玩的。”
“你要这么说的话,那还是我让你帮我去给意欢做辅导的。”孟猛很愧疚。
景深怕他又向秦乐湛那件事一样自责,又劝了他好一会,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对了,你们当时到底发生什么了?”景深问。
陈队给的理由自然是普通人能接受的,但那个厉鬼明显和梁意欢有关系,他觉得大概率不是意外。
孟猛道:“当时意欢忽然就说想去鬼屋玩,我就陪她去了,结果里面太暗,我又害怕,不小心就和意欢散开了。我找人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就忽然被人迷倒,浑身都没力气,我强撑着报了警,然后就彻底昏过去了,没想到电话打到你那去了。”
“我被鬼屋工作人员带出来的时候,陈队他们刚好过来,但我那时候还晕着,后面的事都是小溪警官跟我说的。”
景深点点头,那就是没什么线索了。
“那意欢那边呢?”
“她那边没事,说是受惊过度才晕倒的,昨天晚上我刚醒没多久她也醒了,现在梁老师正陪着她呢。”
“梁老师没怪你吧?”
“没有。”孟猛笑说,“老师知道我是好心带她玩,而且孩子不也没事吗,她还很感激你呢,如果不是你拦住歹徒,拖到警察来,受伤的可能就是意欢了。不过陈队去给她做笔录,她说自己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和我在鬼屋玩的时候。”
景深一顿:“她不记得了?”
“是啊,那段时间的事她什么都不记得,我估计她也是在我们分开之后被迷晕了带走的。”
想想他也有点后怕,如果不是景深赶过去,歹徒指不定会把梁意欢带到哪里去。
又不记得了?景深有些不安,上次秦乐湛也不记得很多事,虽然原因不一样,但他总觉得有点怪异的巧合感。
孟猛给景深倒了杯水,忽然问道:“你和程处长关系是不是挺好的?”
“嗯?”景深心里那点古怪的感觉还没等抓到就被驱散,他看向孟猛:“怎么这么问?”
孟猛笑说:“你睡了这么久不知道,昨天晚上程处长处理好那边的事之后就来看你了,守了你一个晚上,刚刚才走。”
他又看了看病房内的环境,道:“而且这单人病房也是他给你转的。”
他们走医保的只能住普通病房,这种高级的单人病房都是自费,程居延昨天晚上来了之后就直接自己掏钱给他换了房间。
景深温声道:“应该是单位福利吧。”
“啊?”孟猛不知道景深在特管局兼职的事。
“没什么。”景深没多说。
不过,他也挺好奇,程居延昨晚一直在这待着到底是守着他,还是想试探他?
毕竟他和厉鬼共处一室那么久,却只受了这么点伤,对普通人来说绝对不可能。
景深昨天临时编了个理由,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对方。
“对,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饭吧,正好我也没吃。”孟猛道。
景深笑了下:“那麻烦你了。”
“应该的。”孟猛站起身,却在门口遇上了回来的程居延。
孟猛怔了下,随即笑说:“程处长回来了。”
程居延淡声道:“你怎么在这?”
“我来看看小景。”孟猛看向他手里拎着的打包盒,道:“你是去给小景买饭了吗?”
程居延似乎有些不耐烦,道:“你还有事吗?”
孟猛眼角抽了下,干巴巴道:“没事了,我刚准备去给小景带饭。”
“那不用了,你走吧。”程居延很没礼貌地赶人。
孟猛朝景深看了眼,道:“那我晚点再来看你。”
“没关系,你忙你的就好。”景深委婉拒绝了。
孟猛便笑笑,转身离开。
程居延关门进来,冷着一张脸把打包盒都拿出来,又拿了个小桌子放到床上,虽然脸臭,但确实是在伺候病号。
景深不好意思让金主大人劳驾,伸手想帮忙开打包盒,却不小心牵动了肩头的伤,小小地抽了口气。
程居延抬眼看他,“景老师不怕疼了?”
“......还好。”
程居延轻笑一声,动作利索地把菜都摆好,清汤寡水的都放在景深面前,大鱼大肉都放在自己面前。
景深默默看他,见对方脱了外套,穿着单薄的黑色衬衣在床的另一头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咕噜肉。
程居延直直地看着景深,咽下嘴里的之后,他又夹了块鱼肉吃起来。
景深胃里咕噜作响,他试探性地朝鱼肉伸出筷子,结果被程居延的筷子拦住。
“病号就别想着吃香喝辣了。”程居延语气懒散,却带着明显的笑意。
景深抿唇,小声道:“一口也不行么?”
“如果医生让你吃的话。”
景深转头看向呼叫铃,程居延眉心一跳,“别想了,我问过。”
“哦。”景深失望地收回视线,夹了块看着就很没滋味的西蓝花。
然而菜刚进嘴里,他就惊讶地朝程居延看去。
好吃啊!
没了镜片的遮挡,程居延径直对上了景深漂亮的浅色瞳孔,他视线微顿,转而又若无其事地道:“这家餐厅素菜才是主菜。”
景深收回视线,下意识想扶一下眼镜,却摸了个空。
对啊,他的眼镜报废了。
吃过饭后,程居延收拾了残局,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昨天袭击你的东西抓到了,她没什么理智,话也不会说。”
“不会说话?”景深有些惊讶。
“怎么,你听见她说话了?”
“没有。”景深摇头。
昨天看到的很可能是那个女鬼的记忆,他总觉得事情不太简单,在想要不要和程居延说他看到的事情,但又该怎么说呢?
程居延去洗了手,重新拽了把椅子在他床边坐下来。
景深看他,程居延也看过来。
寂静无声。
景深率先败下阵来,正准备收回视线,便看到程居延开口,道:“你知道特管局处理的都是什么案子吗?”
景深谨慎道:“不太清楚。”
程居延低声道:“牵扯到非人类生物的案子。”
似乎怕他不理解,程居延解释地更仔细了一些:“我们说的非人类生物就是普通人认知中的鬼魂,你昨天也见到了,不是吗?”
景深眼睫轻颤。
穿着病号服的青年苍白纤弱,垂着头有些不安的样子,呈现出一种极度的脆弱感。
程居延放轻了声音,身子微微前倾,说:“景深,你看得见,对吗?”
景深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被子,他记得爷爷的叮嘱。
爷爷似乎在怕什么东西,临死前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断地叮嘱,告诉他一定要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特殊,任何人!
爷爷最后有些神神叨叨,他还告诉景深,不能信任任何人,他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把他拖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程先生。”景深抬眼看向程居延,蹙眉道:“我昨天确实见到了一些东西。”
昨天看见了。
只是昨天看见了?
防备心可真重啊。
程居延低笑一声靠回椅背,恢复了先前那种懒散的模样,好像刚才那个循循善诱的不是他。
景深缓慢地眨了下眼,不动声色。
“说吧,昨天看到了什么?”程居延道。
景深事无巨细地把昨天见到的场景说完了,但和厉鬼打斗的过程,却被他三言两语带过。
程居延眉心轻蹙。
看来这件事和那个叫梁意欢的女孩脱不开关系。
厉鬼伤人的案子他们也办过,只是这次的鬼魂残缺不全,理智全无,几乎是凭着本能行动,这才会被景深的味道吸引,搞出那么个局来。
这个动机有迹可循,但诡异的是,生死簿上记载这个女鬼阳寿未尽,她的死有蹊跷。
而这个魂魄不全的信息,让他想到了王三好的妈妈,那个失去一魂三魄的疯女人。
有些东西,似乎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冒出头了。
“程先生。”景深问他,“你要继续查下去吗?”
程居延的视线落在他脸上,看的景深又有点坐立不安。
半晌,程居延才动了,他从右手上解下来一条细细的红绳,对景深道:“手伸过来。”
景深伤的是右肩,便把左手伸出去。
程居延就把那条红绳系在了他手腕上,熟悉的寒气顺着手腕蔓延,景深肩头和脖颈上的伤明显好受了许多。
景深惊讶道:“这是什么?”
程居延抬眉,“月老的红线啊。”
“......”
程居延失笑,“辟邪的,带着吧。”
景深看着那条细细的红绳,在那上面感觉到了属于程居延的气息,有种特别的安全感。
“给我做兼职,会碰到更多昨晚那样的事。”程居延笑问,“给你一次机会考虑,要不要拒绝我?”
景深才不傻,跟着大金主吃香喝辣有钱赚,还有人身安全保障,好像比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要安全,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不拒绝。”他认真道。
程居延就笑:“那就不能后悔了。”说着,他忽然伸出手,用戴着手套的食指轻轻在景深眉心点了一下。
景深愣住。
“单位福利。”程居延不太着调地说,“以后遇到昨天那种事就大喊三声‘三界第一帅的程处长,救救我’,我就能去救你了。”
景深为难道:“口令这么长吗?”还这么羞耻。
程居延笑出声,“就这么长,记住了。”
“哦。”
景深下午就出院了,乌牧春来接的他,倒是程居延一下午都没在,估计是工作去了。
“景老师,老大让我跟你说明天别去学校,他要带你去查案子。”
景深觉得自己一直这么翘班有点不太好,乌牧春却道:“放心吧,你们校长开心着呢,老大又追加了一笔项目研究经费。”
啊,这就是关系户吗?
景深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有这种奇葩待遇,只是他还是不理解,为什么程居延对他关注度这么高?带着他查案,好像也不是因为他查案多厉害,反而更像是方便把他放身边盯着。
他没犯什么事吧?难道是之前有些不怕死的鬼魂贴上来,然后被他烧死的事被发现了?
景深想不通,便也不想了。
身上都是医院的味道,他费力地洗了个澡,给自己的肩膀换了药,又艰难地包扎好。
但他后颈处还有抓伤,他又伤了右手,上药的时候举得左手臂又酸又麻。
歪歪扭扭地贴好纱布,他呼了口气,有个人帮忙就好了。
视线无意间落在左手手腕的红绳上,他眨了眨眼。
程居延今天说的那个口令,不会是诳他的吧?
景深忽然想试试看,不然万一真遇上危险不管用怎么办?
他抿了下唇,小声说了三遍:“三界第一帅的程处长,救救我......”
说完他紧张地屏住呼吸,在客厅里到处看。
“......”哪有人啊?!
果然是骗人的。
景深木然地合上药箱,朝卧室走去。
走到门口后他倏地顿住,震惊地看着那个倚靠在书架上的高大身影。
程居延自来熟地拿着一本相册翻看,见他过来后便把相册放回原位,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景深目瞪口呆,傻傻地站在原地。
不是,这位到底是不是人啊?
程居延走到他面前,微微弯下腰和他对视,蹙眉道:“哎呀,这么严重,这是丢了魂啊。”
景深喉结一滚,磕磕巴巴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程居延重新站直,指了下窗户:“跳窗户进来的。”
“?”景深无语道:“这是十八楼!”
程居延就笑,“你家有没有吹风机啊?我头发都没来得及吹。”
景深这才发现对方只穿了一身睡衣,身上还有没散完的水汽。
他指了指浴室,程居延便趿拉着拖鞋走进去,浴室里很快响起风声。
景深坐在床边,还是觉得很魔幻。
他见过穿墙的鬼,没见过能穿墙的人!
程居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按照职业类别算,应该属于和尚或者道士之类的吧,程居延显然不是和尚,似乎也不信佛,那就是道士?
景深持续怔愣中,程居延吹完头发走出来,景深抬眼看他。
“药换了吗?”程居延问。
景深呆呆点头。
程居延偏头朝他后颈处看了眼,发现了歪歪扭扭的纱布,还没结痂的两道伤口还有一些露在外面。
贴的什么鬼东西?
程居延看不下去,道:“转过去,我给你重新贴一下。”
“哦。”景深转过头,又道:“谢谢。”
程居延走过去,把纱布撕下来,又重新给他贴好。
贴好后,他顺手在上面拍了下:“好了。”
景深倒抽一口气。
程居延一顿,收回手,忍着笑道:“不好意思。”
“......没事。”景深怀疑他是故意的。
两人又沉默下来。
景深抬眼看他:“你怎么回去啊?”
“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景深好奇地看着他,他听说有些道长是会画阵法的,程居延可能也是学的这种。
在他好奇的视线里,程居延走到了窗户边。
景深跟着走过去,想看他怎么弄。
然后,他就看到程居延打开窗户,随即一跃而下。
“!!!”景深心跳都停了一瞬,急忙跑到窗边往下看,哪还有什么人影。
不是,程居延真的不是人类吧?
“看什么呢?”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线,景深倏地回过头。
程居延抱臂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似乎真的在好奇他在看什么。
“你——”景深看看他,又看看窗外,又转过来看他。
程居延没忍住笑出声。
景深觉得自己要神经衰弱了,这比厉鬼还可怕啊!
“高材生不是都很聪明吗?”程居延走到衣柜旁,“有没有合适的外套给我找一个。”
景深觉得他在骂自己傻,但还是走过去给他找了个宽大的冲锋衣。
这是他最大的衣服了,但程居延穿上之后还是有点小,袖口都盖不住手腕。
“啧。”程居延勉强道:“对付穿吧,明天我拿几件衣服放你这。”
景深:“???”
大可不必,他不会再这么叫人了!
十分钟后,景深站在楼下,目送程居延坐上出租车扬长而去,忽略出租车司机八卦的目光,独自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