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萧屹到家的时候，漆黑的夜色已经吻上了村里的天空，留给萧屹的，只有看不清的前路。
“爸，我回来了。”萧屹拎着自己的书包进了家门，却没有得到一声回应。
“爸？”萧屹，开始慌了。
“啪”的一声，萧屹点亮了家里的灯，目光到处搜寻，却终究徒劳无获。
“还在呢，咳咳。”父亲佯装嗔骂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萧屹回过头去，把穿着破旧棉衣立在寒风中的父亲抱了个满怀。
“怎么才回来？”萧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我倒要问你呢，这么晚没回来，我就想着去村口迎你，结果就走岔了。”父亲脱下头顶的毛线帽，随手丢在堂屋的椅子上。
“放学放的晚了，就回来的晚了。”萧屹抹了把脸，居然还有眼泪。
还好，背对着父亲，他看不到。
“行了，我去做饭，你去写字吧。”
“我做饭吧，你歇着。”萧屹急忙抢道。
“没事儿，还好着呢，一时半会儿没事的。”萧父抬眼想看一看天，却只看到了屋顶那陈旧的瓦片，和其间几个裂缝中，渗漏出的天空的光亮。
“还是我来吧”萧屹放下书包，在这个家里，他总希望自己能多做一些事情。
“行吧，弄完了早点去写字，听见没有？”萧父不再逞强。
“好”
吃饭之间，萧屹照旧像往常一样，给父亲讲一讲，学校里发生的故事。萧父一直都在认真的听着，眼睛看着萧屹，满脸都是慈爱。
“小屹，你们班上，女生多不多？”父亲看着萧屹，轻轻问道。
“还行，班上男生和女生一样一半，很平均。”萧屹一时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还有些愣了神。
“那你，在班上有没有喜欢的女生？”父亲伸手，捏了捏萧屹的脸，“这个年纪，也该有对象了。”
“没有”萧屹的回答，简单而又迅捷。根本，不需要多想。
“以前和你一起玩的刚子在技校现在可都已经谈了好几个对象了，据说女孩已经怀孕了，明年开春就要办酒席了。”萧父低声说着别人家的事情，只是浑浊的眼睛里，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羡慕了？”萧屹笑着打趣道。
“没有，只是，也是一种活法。”萧父叹了口气。
儿子出人头地很好，早早结婚生子，也未尝就坏。
“以前，总盼着你出人头地，离开这里。现在，不盼了。”
做一只没见过世面的土狗，快快乐乐的在田地里撒欢儿，也不是不好。
“你盼与不盼都没用了。我反正已经长成这样了，估计是改不了了。”萧屹说话的时候，眉毛飞舞，一脸得意的看着父亲。
长久以来，他都是父亲的骄傲。对于这一点，他有足够的自信。
“改不了了？”父亲转过头来，看着萧屹，眼神专注。
“那肯定的，我这都十八了，性格都养成了，哪还有那么好改的。”萧屹扒拉了一口饭，继续说道：“不是有句话说的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
“那，有些刚刚开始的事情，还是好改的吧？”父亲的筷子，在自己碗里轻轻点了一下。显然，他现在没有吃饭的兴致。
“那不好说，得看是什么事情了。”萧屹扒拉了一大口饭，“再说了，我能有什么问题。你儿子，完美。”
“嘿”父亲轻声一笑，不做回应。
“不说别的了，吃饭”
父亲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拉的老长，笼罩在萧屹的周围。
父亲低着头，默默不语。突然，裤兜里传来的电话铃声和持续不断的振动，打破了这安静的气氛。
“喂”父亲接电话的时候，声音很小，也不像村子里的其他人，总会开很大声的免提。
“谁呀?”萧屹抬起头，问了一句。
“他到家了”这是父亲在餐桌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他就拿着手机到了屋外面。
看来，电话是学校里打过来的。而且，聊的时间，不会很短了。萧屹的心里，突然有些紧张。
“明明，赵老师答应了自己。”萧屹呢喃着，心也跟着忐忑了起来。
如果，父亲知道了自己的事情，那会怎么样？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萧屹不敢继续往下想，他只希望，自己的事情能够瞒着父亲，越久越好。
父亲的离开，让萧屹也没了心情。他在家里，守望者父亲的归来。
“爸，是谁打来的电话？”萧屹终于等到了父亲回来。
“你们的班主任，问你是不是到家了，让你在家里注意安全。”父亲挂了电话，在萧屹旁边坐下。
“没别的了？”萧屹，终究还是有些心虚。
“还有”父亲坐着，喘了一口气。
“什，什么？”萧屹看着父亲，追问。
“说你最近考试成绩很好，考试又是第一名，让你以后要继续保持。”父亲伸手摸了摸萧屹头上坚硬的头发，像是风中一望无际的麦田。
“哦，我会好好考试的。”萧屹眉头舒展，低头吃饭。
“上次来家里的那个小孩儿，叫什么名字啊，他考的怎么样？”父亲看着萧屹的眼睛，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仍旧能捕捉到自己儿子眉宇之间的微妙变化。
“他啊，他这次没参加考试。”萧屹顿了顿，一时之间，不知道父亲怎么会问起阳明。以往，他的同学里，父亲只记得林峰。
“哦，那是很优秀的孩子啊。”父亲感叹了一句。
“嗯”在谈到阳明的时候，萧屹仍旧止不住嘴角的笑意。
“他，是不是叫阳明？”父亲像是随口一问，但却小心翼翼。
“是”
“你看，你爸都知道你同学的名字。”父亲呵呵笑着，孩子慢慢长大，父子之间能聊的事情就越来越少。甚至有时候，知道一个同学的名字，也能让他高兴许久。
“是，他在学校很出名的，物理学的非常好，长得也好看。”萧屹笑着给爸爸介绍那个来家里玩的少年。
那是一个很好的少年，只是，现在还不是给父亲摊牌的场合。也或许，永远不会再有这样的场合了。
听着萧屹连绵不断的夸奖，父亲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有一声叹息。
“小屹”漆黑的夜色里，父亲看见萧屹的背影，并不像以前那样单薄。他，还没有习惯，自己儿子这样成熟修长的身影，甚至觉得，有些陌生。
“什么？”萧屹回过头来看着父亲。
“没什么，乖孩子”
“不是小孩子了，十八了。”萧屹反驳道。
“还没有满呢”农村里的人，算岁数通常都会往大了算，希望自家孩子能快快长大。像萧父这样的，算是另类。
“刚才，你们学校的教导主任给我打了电话。”父亲的声音很轻，但在萧屹的心里，却像是一声惊雷。
“那，他说了什么？”
“他让我好好管管你，以后要以学习为重。”父亲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一直紧紧跟随者萧屹的身影。
“哦哦，没事的，我会好好考试的，这个你放心。”萧屹拍着胸脯保证。
“嗯，你有自己的主意，知道该怎么做，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萧父喃喃的说着。
“小屹，你听爸爸跟你说。”父亲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但却有着让萧屹无法抗拒的力量。
“你说，我听着呢。”萧屹凑近了父亲，他们父子之间，太久没有相见，他也想，离父亲近一些，再近一些。
“有你这样的儿子，是我的幸运。我真的，一点都不后悔，而且觉得，很幸福。”父亲说着说着，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便很快掉了下来。
“爸，你别这样。咱们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萧屹紧紧搂着父亲，声音里带着哭腔。
“最近老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想着想着就想哭。人老了，就是这样了。”萧父抹了把脸，一脸慈祥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没事，还不老，还不到五十呢。”萧屹轻轻说着。
“也不知能不能有五十”父亲叹息了一声。
“别瞎说，你命长着呢。”萧屹怒吼一声，但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有时候，他都会觉得，自己就是趴在父亲身上的吸血虫，吸干了父亲的所有精血。如果没有他，父亲会过得轻松一些。至少，会活的更好一些。
“没事，有你，爸爸觉得，很幸福。”萧父看着萧屹，顿了顿，“爸爸也希望，以后你也能有自己的孩子。你现在还不知道，靠别人终究是靠不住的，只有自己的血脉。才会真的对你好。”
“别人，终归隔了一层，知人知面不知心，知道吗？”萧父摸着儿子的肩膀，他终究还是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对于他的儿子，他没有什么遗憾。只希望，在自己走之前，能够给儿子安排的更好一些。
“爸，你说什么呀？”萧屹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他不懂父亲的意思。
“以后，爸爸不在了，你要成一个自己的家，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知道吗？”萧父的眼神里，满是恳求。
“爸爸，我”萧屹知道，自己爱上了那个男孩儿，便再也与人世间的结婚生子无缘。此时，直接说出来，会让父亲难过，而欺骗父亲，却也会让自己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