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了”萧屹做好饭菜之后，小心翼翼的扶着父亲朝着饭桌走过去。
“还没怎么样呢，不用这么小心。”父亲摆摆手，推开了萧屹，“这几天吃了药，咳得都少了些了。”说完，父亲还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表示自己的身体没有糟糕到那个地步。
“什么药能治得好癌症？”萧屹一阵苦笑，知道父亲多半是在诓骗自己。
至于晚上咳嗽声音少了些，那多半是父亲竭力忍着罢了。
“别挂在嘴上说，当心叫别人听见了。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又忘了？”萧父伸手捏了一把萧屹，皮肉之痛，希望让他能够牢牢记住这一点。
风雨欲来的时候，他们必须扎紧门户，才能保住这个家。
“知道了”萧屹眼看着父亲坐在位置上了之后，才挨着他坐下来了。
“你是不是马上要开学了？”萧父看着萧屹，他在家里已经待了一个多星期了，“高三抓的比以前更紧了吧？”
“嗯，学校里是快要开学了。”萧屹低声应着，手里胡乱的扒着饭。
“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学校要开学了？”父亲一脸的狐疑。
“爸”萧屹眼睛亮了一下，从椅子上起身，就这样跪在父亲的身边，膝盖上，满是地上的泥土，激动的说道：“我想好了，我准备休学一年。”
萧屹话音未落，便只觉得脸上一热，很快挨了父亲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是很响亮的一记耳光，让萧屹一时之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萧屹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
他能看到父亲的手微微颤抖，脸上的肌肉也因为激动而不自觉的战栗着。
对自己，对父亲，这都是第一次。
“你是要把我气死是不是？”父亲愤怒的看着萧屹，手掌将本就老旧的饭桌拍的吱呀作响。他的嘴唇不自觉的颤抖着，浑浊的眼神里有泪光。
“不许休学，听见没有？”父亲怒吼道。
“没听见”萧屹抬起头看着父亲，他也有他的坚持，绝不会更改。
“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父亲揪着萧屹的衣领，激动之下，忍不住的咳嗽。
抓着萧屹的手一直在颤抖，就像是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枯树枝一样。
看着父亲如此艰难，萧屹赶忙上前扶住了父亲。
“我只想陪着你，照顾你。高考以后还可以考，但是”
后面的话，萧屹没有继续说出来。他和父亲都知道，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高考以后还可以考，你说的轻巧。你知不知道，一年的时间，能错过多少机会？你爸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指望了，就指望看着你考个大学，就算是走了也心安了。”父亲说到激动处，眼里的泪珠总是止不住。
“我不管什么以后的机会，我只要陪着你。”萧屹微微抬头，抱住了父亲，把头埋进了父亲的怀抱里，任由自己的眼泪打湿了父亲的衣襟。
“说的什么傻话？”萧父轻轻摸了摸萧屹的头，一根一根的抚摸着萧屹的头发，“你这孩子头发又黑又硬，都说这样的孩子是天生的犟种，现在看来，还真是没错。”
“我这不是傻话，我是认真的。”萧屹抬起头看着父亲，这的确是他思考了很久之后的决定。
“你身体这么不好，而我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学校里继续上课、高考，那我还是人吗？”父亲为自己牺牲了一切，如果要萧屹踩着父亲的尸骨继续走自己的路，这一点，萧屹真的做不到。
“所以你就想着，先把我送走了，然后你再去高考？这样，你就是个孝顺的孩子了？”父亲抚摸着萧屹的耳朵，他知道，儿子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自己粗糙的手上满是厚厚的老茧，深黑色的泥已经嵌进了皮肤里，这是农村留下的印记。但是儿子不一样，他的手还是白皙嫩滑的，他以后会脱离这里，再也不回来。
“我不想，以后留下遗憾。我想伺候你，一直到最后一天。咱们父子一场，你不要赶我走。”萧屹抱着父亲，这样简单的几句话，他甚至都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来，几度抽泣到说不出话来。
“傻孩子”父亲抱着萧屹，眼泪就这样从自己的眼里一直滑落到萧屹的头上，倒也是父子之间的一种传承。
“我不傻，聪明着呢。”萧屹把头埋进父亲的怀里，小声的说着。
“是，我儿子聪明的不得了，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父亲抬起头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拍了拍萧屹，“先吃饭，吃完了饭再说。”
“你答应了？”萧屹抬起头，满眼期待的看向父亲。
“先吃饭”父亲别过脸去，没有看萧屹。
“来，咱们父子好好聊一聊。”吃完饭了，父亲招呼萧屹到他的房间里。阴暗潮湿的房间里，父子之间的心在互相温暖着对方。
“孩子，你听我说。你爸已经这样了，再怎么治，也不会好了。咱们这个家里，以后必须得由你撑起来了。”父亲拍一拍萧屹的肩膀，这稚嫩的肩膀，以后要扛起家庭的重担了。
作为家长，不应该让孩子过早的成熟起来。可是，萧家的情况特殊，父亲，也只能让萧屹提前成熟了。
“爸，咱们两个人在一处，才算家，不是么？”萧屹低下头，看着父亲。
不知不觉之中，萧屹已经逐渐长大了。从视觉上看，他已经比父亲要高出一个头了。为了守护这个家，萧屹愿意做任何事情。“你要是不在了，我就没有家了。”
“我的孩子受苦了。没事的，你永远都是有家的，乖。”萧父看着萧屹，这个孩子太懂事，又太苦了，有时候父亲都会觉得，他仿佛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天上下来历劫的神仙一样，来人间一趟，就是来受苦的。
“我就陪着你，哪里都不去。”萧屹看着自己的父亲，坚定的说着。父亲的病，他无能为力，但是父亲最后的余生里，他希望每一分钟，都有自己的陪伴。
“不行，你记着，你一定要去上学，然后考一个好一点的大学。之后，就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再回来。”父亲用手托着萧屹的头，眼睛直视着萧屹，一个字一个字的跟他说着。
这个家，眼看着是要保不住了。父亲闭着眼睛，都知道在这种环境下，应该做什么样的决定。
保住自己儿子，让他以后走得越远越好，这就是自己的生命的价值了。
“我不要”萧屹知道，父亲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自己做尽了打算。这是最理智的判断，但是感情，却天然的和理智有冲突。
萧屹努力了那么多年，都是为了换回一个前程似锦的未来。但是，这个未来里，如果只有自己一人，他宁愿不要。
“听话，去上学。”父亲轻轻拍了拍萧屹的后脑勺，一直重复着的，只有这样一句话。
这，便是父亲对萧屹，全部的期望。
“我不去，我就在家里陪着你。”萧屹不敢看父亲的眼睛。他知道，此时的父亲，一定很失望。但是，他也只能让父亲暂时失望了，否则，他觉得自己以后，可能会抱憾终身。
“好，好，好。你果然是翅膀硬了。”萧父伸手颤颤巍巍的指着萧屹，手指却有些失准。
“不管怎么样，我陪你。”萧屹伸手，捏住了父亲的手指。然后另一只手，从后面绕过去，抚上了父亲的后背。
“你要是不去上学，我马上就饿死在家里得了，也省得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孝子。”父亲愤怒的甩开萧屹伸过来的手，动作幅度太大，引得他不停地咳嗽。那声音，就像是钢针一样，不断的刺入萧屹的心房内。
“别”萧屹看向自己的父亲，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
“考个好大学，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萧父轻轻抚摸着萧屹的头发，“我就只有这么一个愿望，你如果还算孝顺，就让我看到这一刻了再走。”
“爸”萧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但是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你是个好孩子，这我知道。但是，不是这么个孝顺法。”萧父咳嗽两声，“你是我的希望，你过得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了。”
最终，萧屹还是拗不过自己的父亲。在父亲的绝食抗议之下，萧屹还是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两父子一起向着村口的车站走过去。
“如果有来生，我还给你当儿子。”临别之际，萧屹抱住了自己的父亲。
大男孩儿，很少说这种肉麻的话，但是现在，萧屹实在不知道除了这样的话，还有什么能表达自己的内心。
“别给我扯来生，这辈子都还没过完呢。”父亲轻轻的推开了萧屹，向他扯出了一个咧嘴笑。
“是，这辈子还没过完呢。”萧屹用手臂荡开了脸上的眼泪，看着父亲咧开的嘴角，自己也笑了。
萧屹最终还是告别了自己的父亲，踏上了远去的列车。
看着越来越远的父亲，萧屹的头靠在玻璃窗上振的发麻，眼泪顺着玻璃淌出了一条清晰的路。
他知道，以后的路，他只能一个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