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臣泽点头:“嗯。”

  三人就近选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麻辣烫, 反正所有人的心思也都不在吃饭上,也就随便凑合着点了点东西。

  原寻把行李箱从过道小心地移到了自己身后,给过路的人腾出空间。

  东西放妥帖了, 才胳膊搭在桌上看着原臣泽道:“哥,我打算退学了。”

  他一脸轻松的表情, 连语气都捎带着点欢快。

  其实今天原寻来学校, 就是为了收拾在学校里的东西的, 顺便向学校老师申请退学。

  当时老师听到他说他要退学, 惊得手里的保温杯都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反应过来后杯子都顾不得去捡,着急忙慌地询问他, 是不是在学校过得不好,或者说同学对他不好, 所以才想退学的。

  老师的思路是, 如果原寻只是对金融专业不满意,那他的成绩大可以申请换专业, 或者说是修双学位,其他学院应该也很乐意接受这样一个优秀的学生。

  但原寻直接就要退学,那只能说明,不是专业的问题, 是大环境的问题,可能是同学矛盾, 也可能是对学校不满意。

  原寻都否认了,他本不愿意同班主任说自己退学的理由,奈何那个班主任也是个较真负责的人。

  在班任眼里, 原寻就像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 一时想不开脑子发昏才会想要从全国top二的大学退学。

  所以她必须要劝住, 不仅是为了学校,也是为了原寻。

  最后原寻没办法,被磨得不耐烦了,才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把理想啊,热爱啊,各种矫情的话都说了一遍,希望这人能快点放他走。

  班任听完后沉默了很久,最终叹息一声,弯腰把保温杯捡起来,用小帕子擦了擦。

  然后对原寻说——

  一个人一辈子能看清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是很难得的事。

  所以如果有觉得自己非做不可的事儿,就大胆去做,年轻就是资本。

  原寻听完她的话,突然对这个平时不太受大家喜爱的班任产生了一点好感。

  只不过班任告诉他,退学是要经过学校层层审批的,得走流程,所以他还要等一段时间。

  最后原寻同班任道完别,回自己实验室收拾完了东西就离开了学校。

  却不想这么巧,刚出校门就遇上了原臣泽。

  听着原寻轻描淡写地同自己说他退学的事,原臣泽神情有些复杂。

  在之前原寻过生日那天,他对原寻说了那番话、鼓励原寻时,其实就预料过一些可能。

  但他以为,原寻再不济也是一边念着南大的金融系,一边步入娱乐圈,就算不想按照原夫人的计划,从商接手家里的公司,也至少把大学念完。

  没想到原寻这么果断决绝,直接就退了学。

  这个弟弟,倒是比他想象中更坚毅果敢。

  原寻指尖把玩着一根筷子:“我跟家里也闹翻了,他们虽然不同意我退学,但是也拿我没办法。”

  父母能做的,顶多是封了他的卡,断绝他的资金链条。

  不过原寻也有办法,这些年他借着投资的名义,进行商业试水,也赚了些钱,那些钱跟原家没关系,他一直都存着呢。

  可能在很早前,他心里就萌生了逃离这个家庭的想法了吧。

  不然也不会下意识存那么多钱。

  原臣泽安静地听他说完,才淡淡地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虽然原寻不是他亲弟弟,但却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他也不希望原寻这个年纪就辍学,去混娱乐圈,多少有点不理智,也是对自己人生不太负责。

  这时三人点的麻辣烫被端了上来,原臣泽和晏渔没动,只有原寻搓了搓手,似乎很有食欲的样子。

  原寻一边往碗里加辣椒,一边说:

  “打算先找个高中,重回高三复读吧,然后跟着大部队参加明年六月份的高考,直接报考我一直想去的影视学院。”

  原臣泽稍微松了口气,点点头:“那还不错。”

  看来他的担心有些多余,原寻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不是一时意气才退了学,同家里闹翻。

  这个弟弟也比他想象中更加成熟稳重。

  原寻大口地吃着麻辣烫,被辣到时仍然像个小孩儿一样,张着嘴吐舌头,带着几分天真可爱。

  饭桌上安静一会儿后,原寻又说:“哥,你不祝我一切顺利,愿望成真吗。”

  他笑容像雨后的阳光一样干净,如同初见那样灿烂得刺眼。

  只是原臣泽知道原寻一直以来都背负着什么后,知道他那些隐秘的痛苦和挣扎后,他已经没了初见时那种羡慕的心情。

  因为原臣泽发觉,原寻是在以爱为名筑构成的荆棘丛里长大的。

  那些荆棘对他也不曾宽容。

  但即便是被伤得透彻,一颗心都血淋淋的,原寻仍然能露出那样天真干净、让人觉得治愈温暖的笑容。

  这点原臣泽做不到,他心里早就已经被怨恨和恶毒的念头侵蚀,哪怕是伪装,也露不出那样纯净的笑容,他承认他不如原寻。

  原臣泽很认真地同原寻对视:“祝你一切顺利,愿望成真。”

  他说完又补上一句,像是祈祷一样虔诚,眉头都不自觉蹙了起来:“真心的。”

  原寻粲然一笑:“谢谢哥。”

  他自己都没发觉,从跟原臣泽敞开心扉后,他对原臣泽的称呼,就从‘二哥哥’变成了‘哥’。

  潜意识,原寻不再认原桦为大哥,他心里只认原臣泽一个哥哥了。

  一顿饭很快吃完,在两人聊天时,晏渔已经悄无声息地起身去付完账了。

  原寻歪着头活动了脖子,站起身把行李箱推出来:“哥,我走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晏渔一眼:“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要是空的话,会去吃喜酒。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

  原臣泽心里莫名感触,他直觉很久都不会再见到原寻:“嗯。你好好的,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

  原寻笑了下,正要转身离开,却又被叫住。

  原臣泽欲言又止,最后低着头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他不该去算计原寻。

  但那天原寻生日时他说的那番话,有大半都是真的,他是真心想为原寻好。

  原寻微微扯了扯嘴角,没转身也没回答,只是背着原臣泽抬起胳膊挥了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怎么会没察觉原臣泽的意图呢。

  原臣泽早就看明白了这个家庭盘根错节的关系——原寻虽然一直被原夫人痛苦压榨,但其实他也是原夫人的精神支柱。

  原夫人过于想要原寻按照自己的意图去活着,变得令人瞩目,变成她的功勋,一枚让所有人都承认她很优秀的奖章,对原寻几乎是寄托了自己所有的期望。

  所以要最狠最痛地打击原夫人,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毁掉原寻。

  让她的多年心血和努力落空,变成一个笑话。

  就好比,一个人多年栽树,每天殷切地期盼有天树上能结果子,付出了自己所有心血和精力,每天都在幻想丰收的那天会是多么盛大。

  就这么过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果树开花了,眼看就能尝到果实了,一场台风却直接把树毁掉,连根都不留。

  十几年的辛苦耕耘,和日夜期盼,那棵树早就变成了种树人的精神支柱。

  最后这个精神支柱却莫名其妙被毁了,没有比这更让种树人发疯的事了。

  原寻那天酒醒后坐了一夜,思考了一夜,他稍稍复盘后就察觉了原臣泽想要做什么。

  原臣泽似乎也并不怕他看出端倪,因为原臣泽了解他,很明白他会心甘情愿被自己利用,帮自己达到目的。

  也确实,原寻是打心底愿意的,不仅如此,他反而还很感谢原臣泽,一番话点醒了他。

  让他不必再痛苦挣扎,让他终于能够解脱了。

  原寻也能感受到,原臣泽那番话里掺杂着真心,对方也是真的在为他好。

  比起大哥原桦那副虚伪恶心的面孔,原寻显然更喜欢原臣泽。

  —

  回家的路上,晏渔同原臣泽两人一直很沉默。

  晏渔是知道原臣泽现在心绪杂乱,所以尽量不去打扰他。

  而原臣泽是在思考一些事。

  他在想,晏渔那么聪明,根据原寻的话,一定猜出了他做过的事。

  利用原寻,报复原夫人,这些是他的阴暗面。

  他愿意平和地同原家断绝关系,但却并不代表,他心里从没有怨恨,没有过恶毒的想法。

  被亲生父母卖掉,受苦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回到家,却又是另一个希望的破灭,没有谁可以做到不恨。

  原臣泽也是一个种树人,花了十几年去种一棵树,而原家人就是毁掉他树的人。

  他一直都睚眦必报,不受半点委屈,怎么能甘心。

  如果没有行动,只是时机还没到,他向来是一个很有耐心的猎人,就算多等一些时日,他Hela也等得起。

  原夫人的事还只是一个开头,除了原寻,所有人都要遭到报应。

  这件事,从很早前他就在铺垫了。

  大概是原家把他推出去入赘时,他问原夫人——原寻会代替我入赘吗。

  那时他就在原夫人心里埋下了种子,让原夫人认清自己有多偏心。

  后来订婚宴后,他同原夫人断绝关系后话别,又故意责怪原夫人的偏心,目的是在于让原夫人去审视自己对原寻那些过多的偏心和感情。

  果然,订婚宴后原夫人对原寻冷淡了。

  这让原寻心里也对原夫人、还有那个家,裂缝更大。

  再后来,原寻生日那天,原臣泽就是有意点醒原寻。

  他不是救世主,没有慈悲心,也不想去操别人的心。

  就是因为有目的,所以才对原寻那样剖心置腹。

  同时他又觉得有些愧对原寻,毕竟这个弟弟没有对不住他过,所以原臣泽很多话又出自于真心。

  这样半真半假,反而更让人泥足深陷,功利和情感交织在一起,反而更容易打动人。

  对于晏渔之前问的那句话,问他在步入绝境、熬不下去时,有没有期盼过别人拉他一把,原臣泽一直都有很明确的答案。

  他无数次幻想过,父母和大哥来带他逃出那个地狱。

  以前只以为他们也有苦衷,后来知道真相,原臣泽心里的恶念一瞬间滋生。

  他的父母,他的大哥,十几年前亲手把他推入深渊。

  后来分明有能力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却选择了袖手旁观,漠视他的苦难。

  如果他同原家的人和解,那他也是个漠视曾经自己在苦难里挣扎、却不施与援手的刽子手,他不能原谅那样的自己。

  这些阴暗面原臣泽向来都藏得很好,今天是第一次在晏渔面前见光。

  原臣泽静默了很久,才开口:“你不问问我吗。”

  他内心的恨意有多汹涌,面上就有多平静,甚至连眼神都如古井般不起波澜。

  晏渔专注地开着车:“问什么。”

  原臣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并不说话,他相信晏渔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晏渔笑了笑:“那我问你,为什么不把我支开呢。”

  这人分明有理由把他支开,再同原寻谈话,但他却没有那样做。

  原臣泽抿了下唇:“因为,你有权利知道。有权利……了解我。”

  以前还觉得不必要,但今天晏渔送出那枚戒指后,原臣泽能明显感觉到,晏渔对他动心了,而且很认真。

  他对晏渔也动心了,也想要认真。

  那就要考虑到以后两人会长期在一起的可能。

  这样的话,就很有必要让晏渔直观地感受一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到时候想后悔,还来得及。

  哪怕他很可能会因此失去晏渔,失去一段刚刚萌芽的感情。

  但秉着对晏渔真诚负责的态度,他还是选择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展示出来。

  其实这南风知我意也是原臣泽的自我保护机制。

  他一直在被伤害、背叛,从没被人真心对待过,好不容易碰上个真心对他好的人,他就不太敢相信,下意识会去考验对方。

  就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把自己最恶劣的一面先展示出来,然后巴巴地告诉对方——

  你看哦,我就是这么个恶劣的坏孩子,所以你不要跟我做朋友。

  实际上心里想的却是,希望对方能够一并接纳自己不堪的一面,因为怕以后对方发现了他是那样的人后,会对他失望,所以索性自己先凶巴巴地跟对方示警。

  晏渔怎么会看不透呢,可能陷入恋爱的人都有点疯吧,他觉得原臣泽这一点也很可爱。

  晏渔也知道原臣泽是在对他表达诚意,变相告诉他——自己对这段感情很认真。

  所以他也必须让对方看到自己的态度。

  车子缓缓在路边停住,晏渔手握着方向盘,身子却侧过来,极其专注地看着原臣泽:“已经了解了。所以呢。”

  突然被反问,反而让原臣泽有些怔愣了,他微微抿起唇,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所以是要对方向他表达诚意?坚定地说‘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喜欢你’?

  这不实际,因为他不会信的。

  在一段感情里,妄图得到对方的承诺,是件很愚蠢的事。

  原臣泽垂着眼,因为无措而睫毛微颤:“就是,想让你了解。”

  他好像一个提交试卷后,等着老师评价的小孩子,不安和惶恐得那么明显。

  原臣泽平时看似冷情心硬,但一旦同别人交心,他整个人就会显得脆弱。

  晏渔把他的细微情绪都看在眼里,头一次觉得这人那么让人心疼。

  如果是他,他会选择隐瞒自己所有不好的一面,只为了达到目的。

  所以谁还没有阴暗面呢?

  只是他的成长环境鲜花锦簇,很光明,让他不必去选择那条阴暗的路。

  晏渔没办法直接告诉原臣泽答案。

  因为如果一个答案注定要用时间去检验,那提前将它说出口有什么意义呢。

  他不会信誓旦旦地承诺说自己会陪着他很久,不管他什么样子都不会抛弃他。

  这种话只有在过完一辈子、他们白发苍苍后说,才能体现情深。

  年轻时说出口不过是在画大饼,要么是妄图迷惑对方,要么是想要感动自己,不管哪种都是极其不负责任的。

  晏渔轻轻牵住了原臣泽的手,坐得很端正。

  那双平时含笑的眼睛,虔诚又认真,专注地倒映出一个人的影子:

  “我只能说,如果有天我要离开你,一定也会像今天这样认真地跟你交谈。”

  虽然晏渔觉得他不太可能会离开这人。

  原臣泽抬头看,他头一次见到晏渔这样郑重其事的样子,那双浅灰的眸子像是深渊一样,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沉醉进去。

  他终于浅浅扯开嘴角:“这算是什么回答。”

  哪有人在谈恋爱时,首先去对离别做出承诺的。

  尽管答案有些不能让人理解,但原臣泽对晏渔的态度很满意。

  他想他会记得今天晏渔的样子很久,记得此刻这双只专注地看着他一个人的眼睛。

  可能是孤身太久,原臣泽太想要只属于他的东西了。

  一双眼,一个人,一颗心,哪怕是只有某一刻属于他,也很满足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没再交谈,但气氛一直很好。

  原臣泽到家时,突然收到外公发来的消息,他才恍然,似乎好久都没去看过外公了。

  秦家主说,过两天是他九十岁大寿,到时候会办生日宴会庆祝,让原臣泽一定要到场,回去看看他这个糟老头子。

  原臣泽只回了一个好字,心情却很不错。

  他自己都没发觉,这段时间以来,他身上的那种冷漠的气场退散了很多,整个人也温和了不少,不似以前那样浑身戾气,对所有人都充满戒备。

  原臣泽个人的体感只是觉得,似乎生活也没那么压抑痛苦。

  但其实不知不觉间,他的心都已经变柔软了很多。

  这些除了是因为晏渔和白家人外,也有外公的功劳。

  如果当初不是外公从原家夫妇手里护着他,在他对父母的期望破灭时给予他温暖和支撑,让他不至于孤立无援,他可能会走向极端,变得更糟糕。

  后来几天,原臣泽同晏渔合作的东城那块地的项目终于开始盈利了。

  因为没有经验,原臣泽就把自己想用赚来的钱,开个公司的想法告诉了晏渔,让他帮忙把个关。

  这种事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资源利用而已,身边有大佬,他也少走点弯路。

  原臣泽也觉得奇怪,他跟晏渔,他们会在暧昧时,硬撑着要比对方能抗,暗自较劲儿。

  但平常生活里要对方帮忙,却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难以启齿。

  晏渔收到短信时正在办公室开会,他眼神柔和了一瞬,微微笑了起来,手里的钢笔愉悦地点着桌面。

  这还是第一次被原臣泽拜托他某件事。

  办公室里会议还在继续,那些中年大叔的声音烦躁刺耳,晏渔只看着让他心情变好的消息,低头打字。

  晏渔:我帮了你,有什么奖励吗?

  原臣泽光是看着这句话,就能想到晏渔那副含笑却又略微矜傲的模样,眉目不自觉舒展开。

  他打字回:你可以对我提一个要求

  这样算是两人一来一回,很公平。

  晏渔:把你的想法和计划,写成文档发过来

  可能是有点昏了头,那天下午晏渔几乎推了所有工作,认认真真地帮原臣泽完善策划案,包括资金预测还有风险危机,都一一详尽地列举了出来。

  由于平时晏渔上班都很懒散,助理见他突然那么严肃认真,还以为公司要倒闭了。

  几天后,秦家的庄园里到处都张挂着彩灯,门口还一边贴了一个大大的寿字。

  庄园外,昂贵的跑车跟糖葫芦一样在马路上串成了好长一条。

  原臣泽是搭晏渔的车来的,两人今天都穿得很体面。

  晏渔一身白色小礼服,里面的衬衫是英伦式的,领口的布料呈波浪形立起来,外面套着一身白色风衣,整个人优雅高挑,很有范儿。

  原臣泽则是正统的黑色西装,唯有胸前别着一枝鲜艳的玫瑰,黑和红搭配反倒是有种暗黑的浪漫。

  而那朵玫瑰,是晏渔亲手别上去的。

  两人一黑一白,走在一起倒是很般配。

  大厅里已经宾客云集,嘈杂的人声和酒杯碰撞的叮当声,同轻扬的钢琴曲混合在一起,倒也不是很吵。

  只是原臣泽不太适应这样奢华的场景,也不习惯同不认识的人推杯换盏假装熟稔。

  因为他是白家的女婿了,为着给白家一个面子,一路上很多人朝他举杯点头,友好地打招呼,原臣泽只安静地跟在晏渔身旁,那些笑脸自有晏渔帮他应付。

  见原臣泽眉头微蹙,晏渔抬手替他轻轻抚平额头上的的褶皱,柔声说:“你去那边坐着等我,我找爷爷说点事。”

  晏渔的手有些微凉,原臣泽却神奇地心气平和了些,他点了点头,挑了一个人少的角落坐下。

  有佣人端着盘子过来问他要不要一杯酒,原臣泽拒绝了。

  他上次喝完酒就头疼不舒服,所以以后没必要尽量不喝酒。

  等佣人走开,原臣泽视线突然扫到两个熟悉的人影,是原夫人和原廷。

  原夫人有些变了样,整个人憔悴不堪,即便化了妆,也盖不住满脸的倦容,还有眼底的心如死灰。

  她似乎瘦的厉害,看起来就像是一片枯黄的落叶,立在人群中摇摇欲坠。

  原廷也没好多少,原本挺拔的脊背,在同人交谈时不自觉地微微伏低,脸上肌肉都僵硬了,但仍然陪着笑脸。

  以前他分明是个很自傲的人,绝不会做出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

  这对夫妻俩,表面看起来很和谐,实际上却暗流涌动,原夫人听着原廷同人拉扯闲话,眼里都是不耐烦,手时不时扯着原廷的衣角。

  原廷只能把她的手捉住,强行按在自己胳膊上。

  原臣泽看着他们落魄的样子,心里丝毫不起波澜,像只是偶然看到了一处无聊的景色那样,又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

  身旁突然一个黑影落下,熟悉却充满侵略感的气息让原臣泽眉头稍微一跳。

  原桦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招手唤来服务员,把空杯子脱手,然后才跟原臣泽搭话:“是你对小寻说了什么吗。”

  原臣泽斜睨他一眼,没有说话。

  原桦:“小寻现在已经从南大退学了你知道吗?”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妈这两天找他都快找疯了,彻夜不眠,每天都在崩溃的边缘。”

  原臣泽看着前方,淡淡道:“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原桦眼神一凛,锋芒乍现,但只是一瞬间,表情又恢复了他贴心兄长的模样:

  “不,我知道是你跟他说了什么。”

  那天原寻同家里闹翻后,他就去调查过,头一天是原寻的生日,有人看见他同原臣泽在一个烧烤摊上喝酒。

  原寻那孩子他是清楚的,虽然心底有些黑暗,但本性善良。

  他是个很透彻的人,并不糊涂和茫然。

  一个东西燙淉有优点和缺点,原寻能清楚地分辨出这东西好在哪儿,坏在哪儿。

  别人会因为这个东西的缺点而忽略它的优点,果断舍弃它,但原寻不会,他只会在优点和缺点中反复挣扎。

  换做人也一样,他眷恋别人对他的好,但又痛恶别人对他的坏,却又无法因为这个人的坏而舍弃他,因为他总想回报这个人的那份好。

  所以他只会反复折磨自己。

  这样的人凭着自己的力量,是无法跳出这个怪圈的,必须要有人来点醒他,而且是以一种很犀利、且全新的观点,对他的世界观造成冲击。

  才会让他舍弃以往自己判断和衡量这个世界的标准。

  原桦看着原寻挣扎了这么多年,还以为他早就习惯了,放弃抵抗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原臣泽半路杀了出来。

  因为很奇怪,这两人的立场不该天然对立吗?

  他们应该是敌人才对,哪怕表面和气,内心也一定会对对方心怀怨怼甚至恨意。

  为什么原臣泽会去点醒原寻呢,原寻又为什么会听原臣泽的话呢。

  原桦一直想不通这点。

  原臣泽突然转头看向这个大哥,微微一笑:“大哥,你在这个家里,扮演的什么角色呢。”

  在他看来,原桦似乎很在意这个家,因为他总是在家里兄弟闹矛盾时充当调解员,尽力维持着这个家庭的和谐。

  但原桦又似乎不在意这个家,因为他不爱任何人,他根本不关心谁受了委屈,也不在意谁有没有难过。

  为什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呢。

  原桦对他的问题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说:“现在小寻因为你,这么乱来,把好好的一个家搞得四分五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臣泽觉得有点好笑,他的确也笑了,嘴角轻勾嗤了一声。

  这家人以前那样对他时,难道没有想过他会心生怨恨吗。

  如果想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那就只能是这些人,还没有意识到他曾经因为他们受过的苦难、因为他们得到的痛苦。

  他们还没意识到自己错了,或者说并不认为过往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

  所以在他们眼里,他们自己是无辜的受害者,而原臣泽是个让人不理解的白眼狼和狠心肠,平白无故把一个家搞成这样。

  这怎么能行,原臣泽不能容许有人这么厚颜无耻。

  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火才刚点起来,让这些人再挣扎一段时间。

  如果太早让他们知道原因,他们就会心怀愧疚,觉得自己遭受的一切是应该的,是惩罚,但惩罚总有结束的时候,所以咬牙挺过就行。

  那在他们心里,他们的愧疚和负罪感,就会因为惩罚而消磨,觉得是在两相抵消。

  等惩罚结束,这群人就会淡忘原臣泽受过的伤害。

  原臣泽不允许。

  原臣泽想了下:“大哥,你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真的是家庭和谐?这个家真的是因为我才四分五裂的吗?”

  原本就是一件破碎品,他不过在平衡点上用指尖一点,甚至力都没怎么使。

  原桦少有地一怔,微微垂下眼似乎在思考,但很快他就回神了。

  他觉得这个弟弟似乎能看破人心一般,每回同他谈话,原桦都会被戳中一些他不太愿意去深想的点。

  这些点是他的命门,一戳就很痛苦,就会喘不过不气,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挣扎。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不能去面对这些命门,他也不想去面对。

  原桦眸色凌厉了些:“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该撺掇原寻辍学,去把他找回来吧,再见不到原寻,妈真的会发疯。”

  到时候这个家里,又是硝烟满地,让人窒息得快要崩溃。

  原臣泽:“不用找他了。他好好的,在一个高中备考,明年六月他会参加高考,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原桦瞳孔颤动了下,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一刻他真切地意识到了,原寻是真的挣扎出来了,获得了新生。

  可是,凭什么?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乖乖们下午好啊,尤其是我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