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不好骗,桑吉半信半疑地盯着我,视线像透过现象看本质的X光一样。

  我叹了一声,扶额道:“据说酒精能使人体内产生多巴胺,令人快乐。你让我开心一会儿行不行?”

  桑吉不依不饶:“万一喝死了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上回我哥可告诉我,你喝得半死不活被章陌生送医院去了。”

  “呵。”我想起上回的事就郁闷,“姓章的话你也信?我进医院是因为喝酒吗,还不是因为他……”

  “因为什么?”

  我卡了一下,“因因为感冒啊,我受寒感冒了,支气管肺炎你造吗?嘴好疼……不说了。”

  一激动嘴角差点又裂开,疼死了。

  “疼你活该,磕成这样还来吃烧烤。”

  “两位帅哥,你们的烧烤好了!”

  服务员打断我们的谈话,将盛着烤串的铁盘放在桌上。

  我转移话题缓解气氛:“好了好了,先吃饭。”

  最终我们两个都喝了不少,桑吉的酒量太差,一瓶冰啤下肚就醉得晕头转向了,抱着空瓶子嚷嚷着要作诗一首。

  他在夜风中摇摇晃晃地站着,张开手臂挥舞:“啊!好凉快,好爽!我好想写歌!”

  我拉他的袖子,他不坐,语无伦次地大声嚷嚷:“我就要成名了!等我的歌——红遍大江南北!等我成名我火……”

  “再不坐下,等你火了这段被人拍下来就是你的黑历史……”

  桑吉要面子,一听果然乖乖坐下,捂着脸喃喃:“不要黑历史……”

  我也醉了,嘿嘿地看着他笑。

  酒精果然能产生多巴胺,脑袋虽然晕乎乎,但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就算活不到明天,也没什么值得遗憾。

  如果有,大概就是看不到桑吉成名的时候,是不是还爱穿非主流的黑皮夹克。

  桑吉喊累了,困得点头。

  “给你叫辆出租送回家?”我问。

  “不,不用。”桑吉掏出手机,“给我哥打个电话,让他送我回去。”

  我趴在桌子上,闭眼小憩:“随你……”

  “哥……我在外面喝酒,跟朋友一起……地址发你……”

  桑吉的声音渐渐远去,我睡着了。

  秋风扫的落叶估计是都压在我身上了,背后沉甸甸的,被露水浸透,凉意深至骨缝。

  有什么东西落在我的唇边,凉丝丝的,梦里我将身体缩在落叶中,将自己埋起来。

  就像死去之后那样,将身体埋葬。

  秋末的凌晨太冷,我被冻醒了,朦胧间睁开眼,章陌生的大脸闯进来。

  过度优越的五官被无限放大,扑面而来的冲击力,吓得我一个哆嗦。

  当街表演掉凳,我摔得四脚朝天,感觉屁股都开花了。

  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肩膀上披着的衣物滑落,我随手拽过来,是一件西服外套。

  我捶了捶脑袋,这么疼,肯定不是做梦。

  “你醒了。”章陌生倒是不觉得尴尬,手扶着膝盖坐在我面前。

  注意到他不自然地蜷起修长的手指,我后知后觉地有个可怕的猜测——

  方才不会是他在摸我的嘴唇吧?

  心底一片恶寒,我蹙眉往后挪了挪凳子,腿疼,屁股疼,嘴巴也疼。

  造孽啊。

  “我送你回家?”章陌生不急不慢地说。

  我闭上眼续梦,不理他。

  一定是睡糊涂了,以为等我睡醒了眼前的人就能自动消失。

  但烧烤铺老板的声音响起来:“收摊了收摊了!”

  我烦,咕哝:“怎么收这么早?”

  老板听见了:“不早了,马上天就亮,再说,以后天气越来越冷,烧烤摊要改成火锅啦!吃不了几天喽!”

  我只听见了最后一句,觉得这话真不吉利。

  “走吧。”章陌生又问一遍,劝我,“别耽误人家收摊。”

  第一次听见他耐心地说话,原来他是可以很温柔的。

  突然这样对我,是不是知道我要死了,也可怜可怜我?

  他只穿了一件黑衬衫,显得很瘦很高,我睁开眼看着他,心口钝钝地疼。

  “我要死了,你高不高兴?”

  我痛得捂住胸口。

  “别胡说。”

  身体突然腾空,他将我抱起来,用抱那个小明星一样的姿势,真想再吐他一身,这个脏东西。

  无奈宿醉后的肢体软得像面条,还处处酸痛,我懒得挣扎,随他去了。

  “轻了。”他低喃一句,很快随风散了。

  不知道章陌生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的脑子不允许我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

  被安置在车的后座,我头一歪靠在车窗上,装死。

  “地址?”他在驾驶座上扭过头问我。

  我盯着他握方向盘的手,骨骼分明,血管清晰,真好看。

  突然发现自己是个手控,想起和那双手有关的不可描述的记忆,我感到微微羞耻。

  “没地址,随便找个路边放我下来……”不想告诉他我住在哪里。

  说我抽象,那我就抽象地露宿街头,随便死在哪里就好了。

  章陌生没再说话,径直启动车子上路,途中等红灯时我半睁开眼,猜他会把我扔到哪家酒店里。

  很失望,这好像是去我家的方向。

  原来一早就知道我住在哪里了。

  还假惺惺地问我。

  卑鄙无耻的小人!

  所以为什么关心我住在哪里呢,干嘛还装作好心地送我回家,一个前任不是死了更好吗?

  我怀疑章陌生是个精分,平时一个样,偶尔一个样,装模作样。

  他准确无误地将车停在城中村一个破旧小巷口,将我拖下车。

  再睁开眼时,面前就是我家那扇堪称破铜烂铁的防盗门。

  “钥匙呢?”

  头顶的声控灯一闪一闪,不灵不灵的,诡异地照着门口的两个人。

  章陌生胸口起伏微微地喘息,抱着我爬六楼不容易吧。

  哈哈,哪里比得上抱小明星轻松。

  我幸灾乐祸地暗暗发笑,扶着门站稳,摸索着掏出钥匙,插进锁眼,用力转了好几圈,破门终于啪嗒一声开了。

  章陌生跟在我身后,看样子是想进去讨口水喝,我岂能如他意,转身立刻“哐当”将门甩上,把他关在门外。

  背靠着门慢慢滑坐在冰凉的地上,我的脸贴着铁锈味的门,鼻尖腥涩的味道像陈年老血。

  将耳朵贴在门上,不一会儿,我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一声一声下楼去,就像我冷静且逐渐下坠的心。

  章陌生,喜欢你是一种病,而我已经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