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意游今天本来是没有早八的,可昆虫学的老师不知道发什么疯,忽然加了节实践课。
他迷迷糊糊站在后山试验田接过网时,忽然想起自己没有吃早饭。
也对,齐显不知道他今天要上课。甚至昨天晚上之前,他自己都不知道要上课。
他摸着瘪肚子深深叹气,在吃早饭上,他好像过于依赖齐显了。
这不是个好征兆。
至少如果齐显意识到这一点,可能会把他当麻烦避而远之。
那居意游就又吃不上早饭了。
说到底,这节课的目的是来观察昆虫越冬虫态,什么时候不能观察啊?为什么非要放在早上八点啊?
管程替老师解释:“毕竟上课的时间段里,早上最冷,更容易观察吧。”
居意游不接受这个说辞,他捡了片叶子,用叶梗戳着螳螂卵鞘:“你的意思是,这玩意儿早上装死,中午暖和了爬出来玩,晚上冷了再缩回去吗?”
管程略一思索,坚定道:“不可能!”
居意游无语。但在老师面前还是得做做样子的,再怎么抱怨也得捧场。
他抓着网左挥右挥,来了套广播体操,试图表演笨拙又努力的听话优等生。
直到一旁的管程惊呼:“居意游!别动!你背上有只蝴蝶!”
居意游眼睛蓦然放大,他僵在原地:“什么?你帮我网住,让我看看!十二月了还活着吗?”
北方的蝴蝶在冬季会以卵、蛹或幼虫的形态过冬,几乎不会出现成虫。这只蝴蝶属实是违背了教科书的存在,因此十分珍贵。居意游认为,它很可能具有极大研究价值,虽然他能力有限,不知道该如何研究。
管程小心翼翼地把网扣在居意游背上,他接过居意游的网,想塞进缝隙,让两网形成合围之势。可这蝴蝶鬼精,见情况不对,便从缝隙里溜走了。
居意游的余光正瞥见它,他拔腿追了上去:“嘿嘿,蝴蝶。”
居意游:“别跑别跑,我来追你喽!”
居意游:“乖乖,停一停,让我看看你是什么蝶!”
这种积极性怎么都不像装出来给老师看的。
管程把网扛在肩上,慈祥地看居意游扑蝶玩闹,就是话语没那么慈祥——“听得懂蝶语不?它说,‘我是你蝶’。”
居意游脚步一停,反应过来后破口大骂:“滚!少玩谐音!别占你爹便宜!”
要不这只蝴蝶能活到现在呢,人家快被逮了知道往试验田飞。试验田能飞着过,却不好走着过。居意游若是贸然踏进去,很可能踩到珍稀品种。
但这么久的实践课也不是白上的,面对聪明昆虫,居意游也自有一套解决方法,他脱下鞋袜,踮着脚尖进入试验田外围,脚指头紧紧抓着未种的边缘。如此动作,网就能伸得更远。
居意游胳膊正抻着,浑身肌肉紧绷,忽然颈后一阵热气扑来。
他以为是管程这小子使坏,看都没看,一拳头直捣后方。
好像、不对,毛茸茸的、温温的。
他的手在上抚了一会儿,心率急剧上升。
他喉结一滚,面带笑容,扭头紧张道:“你…你好。”
温顺的西门塔尔牛忽然失控,打得大家措手不及,一个个羽绒服都来不及套就追着牛跑进两度的冷风中。
然而等牛停下,大家松了口气时,才发现,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别动!同学,你千万别动!”老师压低声音提醒居意游,脚步缓慢靠近。
居意游一转头就看见张憨厚的牛脸,它鼻腔的热气喷洒在自己身上,像虫子在身体里安家产卵。
居意游脚尖紧抓松软的土地,胳膊还使着劲握网竿。对视良久,他维持着这姿势,汗珠逐渐从额头滚落。
齐显气喘吁吁地被裴则渡拉过来,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人牛近在咫尺、深情对望。危险又暧昧。
齐显不敢相信:“那是谁?”
裴则渡神情严肃:“毫无疑问,居意游。”
肉牛与斗牛的攻击性不能相提并论,但西门塔尔牛以体型大而闻名,这头牛的体重少说有好几百公斤,它要是有意袭击居意游,那就不是医院救得了的。校园墙第二天就得召开个QQ空间追悼大会。
裴则渡觉得老师提出的用食物引诱牛的方法太过仁慈、且有更多不确定因素,她提议立刻联系保安来打麻醉。老师用眼神拒绝了她。
裴则渡转头跑到齐显身边,“你在这里观察情况,我去拿手机联系导员,看看能不能采取更有效的措施。”她跑出两步,又折返回来,“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齐显点点头。
裴则渡:“你冷静点,注意安全。”
齐显按住颤抖的双腿:“我超冷静。”
从最开始这头牛狂奔来此,管程就跟在牛的身后。此刻他正估计着自己一脚能不能把牛踹翻。
管程在后侧方,处于牛的视野盲区。他抬脚找着合适的位置。
居意游的嘴巴微张,含含糊糊道:“程哥…别,你这一脚如果没成功,我今天可能就交代在这儿了…”
管程:“那怎么办啊,我怎么觉得老师的主意那么不靠谱。”
居意游:“我要是知道,我的脚趾现在就能解放了。”
居意游能按住焦躁的管程,却按不住旁观的群众。眼看着人越来越多,他生怕这牛一紧张就对他进行物理冲撞与践踏。说来也是,这头牛干嘛盯着自己不放啊?他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一头牛折服?他不要这份魅力了行不行啊!
齐显忙着疏散群众,人群越聚集居意游就越危险,尤其是离居意游较近的地方,最容易刺激到牛,他急得磕磕巴巴、一句话拆得七零八碎。
可惜大家怕的不是危险,而是没热闹可看。齐显费尽口舌也劝退不了几个人。
齐显一时没注意到所有人,便有一位同学试着靠近牛。
只是这迈出的一步,恰好就惊动了牛。
牛长哞一声,张开了嘴就向居意游的头凑过去。
怎么回事!你不是吃素吗!不要突然换口味啊!
齐显脑子一空,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径直向那个方向冲去——
他的目的明确又自不量力——
他要推开牛的头——
只是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胳膊扑错了方向,扑在居意游身上。而他自己失去平衡,带着居意游向侧方倒去。
试验田旁是一个缓坡,因为角度条件不好,被种植的同学放弃了。他俩正好抱在一起骨碌骨碌从坡上滚下来,像两只抱团西瓜虫。
齐显茫然地抬起灰扑扑的脑袋,看到了身下同样茫然的居意游。
很快,居意游的茫然转为感激:“你救了我。”
齐显:“是、是吗?”他的本意不是推开居意游。
居意游:“恩人。”
齐显:“大可不必…”他的目标是牛头才对。
居意游:“你摔得疼吗?”
齐显:“大概、和你差不多。”绊他的是什么?石头?粗树枝?
居意游看他心不在焉,双手扳过他的脸:“我永远记得这一天,你在牛嘴下救了我一命。”
齐显:“你还是忘了吧。”听起来很荒诞。
与居意游一样,管程也难以忘记这一天。
他站在最佳观影位置,无比清晰地看见齐显朝牛扑来,却被牛伸出的脚绊倒了。于是齐显和居意游一起滚落小坡。
他心安下来,正纳闷这牛怎么那么蠢,亲自放跑了不太合胃口的食物,就看见——
牛的嘴巴靠近了试验田。
它一口笼住田里的小麦苗。
啊,原来它的目标是试验田的作物,不是居意游。
它可能也在好奇,这人类怎么这么没眼色、挡在自己和食物之间一直不动,所以伸出一脚,把居意游和齐显这两个影响它进食的东西一起解决了。
这哪是蠢。这是成精了。
管程绕去缓坡,正看见居意游感激涕零地准备给齐显磕头,他解释的话语堵在嗓子里讲不出来了。
无所谓,反正牛不会说话,姑且冤枉它有故意伤人的念头,也不会怎么样。
而且讲了又如何,真的会有人相信世界上有头为了麦苗智力陡增的心机牛吗?
反正他要是没看见全程,他绝不会相信。
裴则渡带着保安赶到,急切地跳下巡逻车,却发现一切已尘埃落定。
她正准备慰问受惊的居意游一番,却瞥见牛在田里嚼着东西。
裴则渡急忙冲过去:“你不能吃麦苗!停下!”
终于有人在意学长学姐辛苦种下的冬小麦了。
可裴则渡的下一句话是——“万一打了药吃坏肚子怎么办!”
万一吃坏肚子的时候刚好又要掏牛怎么办!
算了,小麦还是无人在意。
齐显和居意游摔得灰头土脸,裴则渡上半身沾着从牛身上滑下来时蹭的泥巴,只有管程干干净净,看得脏兮兮的三人直想把他按进试验田。
管程鼻子灵,总觉着空气中弥漫着什么古怪的气味,还有些熟悉,他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齐显和裴则渡一激灵,心虚地偏过头。
管程:“你俩干什么了?”
齐显支支吾吾:“掏、掏牛。”
居意游:“掏牛?什么是掏牛?”
裴则渡重复自己最初给齐显的解释:“把手伸进牛的下面、后面,伸进去,拿出来。”
居意游点头,顿悟:“哦,掏牛屁股…”他说完一愣,惊道:“哈?!掏什么?”
裴则渡字正腔圆:“掏牛屁股。”
居意游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一个小跳躲去管程身边:“哪只手…齐显,不会是你抱我的那只手吧?”
齐显无奈:“我哪有抱你,我们只是刚好一起滚下来。”
居意游:“你没有否认,看来就是那只手!”
这边来来回回一个重点在掏牛的手、一个在全是意外,吵了半天和对方压根儿不同频。管程在旁乐呵呵观战,忽然想到什么,一拍手:“哦!所以你们身上才一股牛味儿!”
三人:“…”
齐显和裴则渡下节是毛概课,但又是抓牛又是拌嘴的,早过了上课的点,加上俩人被说了有牛味儿,更不愿意进教室,生怕熏到同学被挂墙上投诉。
居意游提议道:“干脆咱们讨论讨论小组作业吧,反正本来就打算今天晚上开个会的。”
无人反对。
可是去哪里开成了问题。
几乎没有地方能放下成见、完全接纳脏臭的他们。
后山倒是可以,但暖和些的只有牛棚猪场这些,味道比他们本人更大。
想到这里,齐显和裴则渡才意识到自己的羽绒服还放在牛棚外面,匆匆拿了过来,又不肯穿上。齐显给出的理由是“我脏”,裴则渡表示“同上”。
管程倒是高兴了,一个人身上套了三件羽绒服,成了冷风中唯一暖和的那位:“要我说脏就洗洗嘛。你们回宿舍先洗个澡,洗完咱们再开会也不迟。”
几个人都不肯回,寝室是睡觉的地方,沾上牛味儿怎么想怎么难以接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饶是管程再好脾气也逐渐失去耐心了:“不然你们去洗浴中心搓搓,搓干净了再回!”
居意游眼睛一亮:“好主意!”
齐显:“啊?”
居意游:“就这么决定了!咱们去洗浴中心开会!”
齐显慌了。洗浴中心什么地方?那是赤条条原始人类聚集的地狱。穿了衣服的人他都不想见,何况是不穿衣服的人!他连忙看向和自己一样讨厌人类的裴则渡。
哪知裴则渡目光灼灼:“走!去洗浴中心开会!”
别问,问就是南方人,对北方洗浴文化有种近乎狂热的好奇与探索欲。
作者有话说:
过渡一下,可能有点无聊。
晚上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