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们二人能如此恩爱,我这个老头子也就放心了。”

  不远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这里,空气如冰般凝固住了。

  小徐瞪着程后禹,脸色涨得通红,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你说什么呢,我哥……”

  “小徐。”林深喝住小徐,转过身来。他比程后禹高一点,看向程后禹时眼尾下瞥:“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排队时不能插队这种道理难道还需要回到幼儿园再学一遍?”

  程后禹抬手拦住打算开口的助理,丝毫不在意林深话里带着的刺:“只有小朋友才会遵守那幼稚得可爱的所谓道理,成年人的世界从来都只看身后的实力,只有弱者才会回味幼儿园里温柔,难道你还没能从幼儿园里顺利毕业?”

  小徐这下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幼儿园小孩都懂的道理你不懂,我看你还是别提什么实力了,你哪有什么实力,先去医院查查智商吧,不出意外怕是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赶不上。”

  程后禹的脸色肉眼可见绿了好几个度,他张了张嘴:“你……”

  “我的助理说得不无道理,”林深打断程后禹,“程先生不妨适当减少工作量,抽点时间去医院检查一下,这也是为了您的身心健康着想。”

  门从里面被人打开,导演助理看见门外阵仗,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公事公办地道:“下一位,林深。”

  林深朝他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马上就去。

  转身进门前,林深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扭头无比诚恳地提醒道:“哦,对了,还请程先生不要误会,我跟我助理所说的这番话全是出于真心,完全没有别的意思。”

  给程后禹递去一个礼貌的微笑,步伐从容地走进房间。

  “非常抱歉,刚才发生了一些……”

  “咚咚咚——”刚刚关上的门响起清脆的敲门声,选角导演皱了皱眉,目光瞥了助理一眼,示意他去看看情况。

  林深的话音被迫中断。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程后禹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他无视中间站着的林深,径直越过他走向对面的导演。

  在导演面前站定,他做出与刚才那股嚣张劲截然不同的模样,像条哈巴狗一样弯下腰温顺地道:“张导好,我是程后禹,之前跟您联系过的。”

  张导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眼神微暗,在听完他的话过后想起什么来,将眉头舒展开,但脸上仍然保持着一股不悦的表情。

  他没有直接搭理这个人,而是先慢慢拧开手边的水,慢慢喝下一口,又慢慢把瓶盖拧回去,然后才说:“是,我们之前联系过。”

  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程后禹原本有些紧张的身体顿时放松了一些,直起腰陪着笑脸:“您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

  张导朝他点了点头,看向门口站着的助理:“后面还有几个人?”

  助理低头核对手中的通知单:“还有五个。”

  张导收回目光,垂眸思考片刻,缓缓抬头。

  林深手指不自觉握紧,紧张等待张导在他和程后禹之间做出选择。

  五秒钟后,张导醇厚的声音响在试镜现场:“林深。”

  林深的指甲在手掌上掐出几道痕迹。

  “你先出去吧。”

  手指倏地泄力,凝固的空气啪的一声碎裂开来。

  被冰冷寒气完全笼罩的林深沉沉注视着张导的眼睛,良久之后,他嘴唇微张,却只吐出一个字:“好。”

  转身之际,程后禹回头,满面都是得逞之后的恶嘴脸。

  走出试镜室,小徐站在等待区,一见他立马跑过来:“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那个程后禹呢,他刚才突然就进去了我拦都来不及拦,他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小徐瞥了眼他身后:“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他人呢?”

  两人交谈的声音不大,但等待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他们身上,眼中情绪纷繁杂乱,有看戏,有同情,但更多的是默然。

  在娱乐圈,这种事情其实并不算得少见,只不过程后禹这次仗着自己正火,做得尤其过分了些。

  林深忽略掉四周的注视,没有任何异样地往自己之前所在的位置走去:“张导让我先出来,我们再等等吧。”

  小徐气愤道:“怎么连张导也这样?程后禹他这不明摆着借自己现在的热度肆意妄为吗!”

  林深找到位置坐下:“娱乐圈就是这样,有热度有流量就有资本,虽然这么看起来非常没有道理,但是……现实总是不讲道理不是吗。”

  他拍了拍小徐:“事已至此,再抱怨也没用,别站着了,坐一会儿吧。”

  小徐愤愤坐下,坐下时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林深。

  试镜结束的时候,阳光已经西斜。

  顺着出口往外走,林深正在和黄哥通电话:“正常发挥,不知道,等结果……最迟后天。”

  “没关系,不用特意来接我……有人来接?”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林深刚好走出透明大门,一束余晖穿过云层倾泻而下,林深抬眼,光束下一辆熟悉的黑色汽车停在面前。

  手机听筒里,黄哥还在说:“他特意嘱咐过我今天不用安排车来接你,我……”

  “我知道了。”林深挂断电话。

  走下台阶,驾驶座上的车窗降下来,里面的人转头朝他看来,眼眸中恍若含着星辰,又似蕴着春风:“上车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小徐很有眼力见地跑到另一侧给林深拉开车门。

  林深钻进车里,跟小徐挥手再见,然后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扭头问陆景:“我们去哪?”

  车辆发动,陆景说:“回一趟常南巷。”

  林深一怔:“常南巷?”

  “嗯,去看一看爷爷。”

  常南巷是林家老宅,也是林深长大的地方,小时候父母工作繁忙,抽不出太多时间陪他,因此他跟爷爷待在一起的时间更长。

  后来父母过世,家中只剩下林深和爷爷两个人相依为命,林深结婚以后,爷爷为了忘却这个伤心之地,选择了出国定居,只在偶尔回来小住一段时间。

  车辆驶过一个小弯,林深问:“爷爷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为什么没有联系过我。

  陆景仿佛看透他的心思:“今天刚到,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到。”

  林深低头查看通话记录,记录里躺着好几个红色的未接来电:“那时候我手机静音,没听到。”

  “爷爷见你没接,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急急忙忙打给我,我跟他解释只是因为你第二天有一场重要试镜,结果他知道后反复强调考试重要,让我先不要告诉你他回来的事情,以免让你分心。”

  听完后林深蹙了蹙眉,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我都毕业多少年了,他还是这个老样子。”

  穿过一个红绿灯,陆景问:“什么老样子?”

  林深说:“孩子的考试大过天,小时候每逢我有考试,他都会停止一切娱乐行为,让我专心备考。试镜在他眼里,估计就跟学生考试差不多吧。”

  “停止一切娱乐行为?”陆景问,“他的,还是你的?”

  “当然是他的,”林深笑道,“他会停止邀请牌友来家里打牌,最喜欢的京剧也不听了,说是怕唱戏的声音影响到我,天知道客厅的电视机距离我房间有多远。”

  “而且,通常情况下,我考试前其实并不复习。”

  陆景被他逗笑:“所以你就这么一直忽悠爷爷?”

  “才没有。”林深有点心虚地扭偏过头嘀咕道。

  车辆驶入老宅车库,陆景解开安全带下车,打开后备箱提出一大堆东西。

  林深跟在他身后,看得目瞪口呆:“你怎么准备这么多东西?”

  陆景一手提着好几个口袋:“难得跟爷爷团聚一次,自然要礼数周全。”

  车库门口,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神情慈祥睿智,衣着整洁得体的人正朝他们走来。

  林深见了人,高兴地叫道:“周叔!”

  周叔眉眼展开,也含着笑:“哎,小深。”

  说完又对陆景打招呼:“陆先生。”

  陆景:“叫我小陆就好。”

  周叔笑着叫了一声小陆,拿上后备箱里余下的东西:“走吧,老先生等你们很久了。”

  穿过一片池塘,再过一条小道,几人行至老爷子所在的后院。

  日头已经西斜,后院的灯光幽幽亮起,暖黄的色调下,一切都显得分外柔和。

  屋内的躺椅上,一个老头双眼轻闭,胸膛随着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看起来正在做着一场好梦。

  “等了许久,老先生熬不住睡着了,却又执意要等你们一同用餐,不肯先回房间休息。”

  把东西放在一旁,林深朝老人走去,轻轻把他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一点。

  老人似有所感,眼皮动了动,随即睁开眼睛。

  起初是朦朦胧胧的一片,随后渐渐清晰起来,来人的轮廓伴着身后的光景映在眼底,让老人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深!”他高兴地叫起来,“小陆!”

  “爷爷,我把您弄醒了?”

  老爷子掀开毯子下了躺椅,一边一个握住他们的手:“本来也没睡熟,心里惦记着你们,梦里都是你们。”

  爷孙三人在这边叙着家常,周叔吩咐人将厨房的菜上到后院来。

  菜上齐后,林爷爷给林深夹了不少他喜欢吃的东西,一面吃饭,还一面说他瘦了好多。

  陆景闻言,主动揽责道:“是我倏忽,没能照顾好林深。”

  “跟你没关系,”还未及林深开口,林爷爷率先说道,“当年你帮了我们家这么多,一直以来都没能好好感谢你和你爷爷。”

  “我们早已经是一家人,家人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况且,林深这么优秀的人愿意同我结婚也多亏了爷爷帮忙牵线,我感激爷爷您还来不及呢。”

  “当年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毕竟八千万美金对当时的林家来说确实是一笔无力承担的巨额债务,如果没有你爷爷和你伸出的援手,我们爷孙俩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流浪呢。”

  林爷爷说话时,陆景一直小心留意着林深的状态。

  陆景能确定这段时间林深想起来了很多内容,但是具体想起多少,想起哪些,林深从未与他说过,他自然也不得而知。

  林深失忆的这些天里,他没有一天不在担心。

  担心林深记起来他们的婚姻是一纸协议,担心林深再次把他们之间的感情当作是一种施助与回报,担心林深受各种因素影响而无法窥见他自己最真实的内心。

  秋日的夜风透过窗户带来缕缕凉意,陆景仔细地注视着林深的表情,见他没有什么过度反应,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绷得更紧。

  林深知道八千万的事了。

  那他知道这件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吗?

  他知道他们的婚姻开始于一场协议吗?

  后面的问题陆景不敢再想,饭桌上林爷爷似乎要进入漫长而又细致的回忆当中,陆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给林爷爷夹了几筷子菜,假装不经意间地将这个话题带过去。

  “我爷爷前阵子还说想您呢,正好您现在回来了,我给你们订两张剧院的票吧,您和爷爷最喜欢的那个戏剧演员最后正好有场演出。”

  老爷子真是很好打岔的类型,陆景一句话的功夫,他就不再追忆从前的往事,一心一意和陆景讨论起戏剧来了。

  期间陆景给他夹了不少东西,老爷子听够了终于肯动筷子,一口下去,却说:“看你们二人能如此恩爱,我这个老头子也就放心了。”

  陆景不知道话题为何从戏剧绕到这里来,露出疑惑的表情。

  老爷子笑着将自己碗里的菜展示给陆景看:“都是小深喜欢吃的。”

  陆景了然,一笑:“爷爷既然肯将林深交给我,我自然会好好待他,必不会辜负您的一片信任。”

  爷爷脸上笑容灿烂,连凑在一起的皱纹都在显示他的愉悦。

  夜间,林深和陆景没有回去,在老宅留宿一晚。

  他们刚结婚那阵林家尚处于乱麻之中,这座老宅每天都有人过来讨债,纵使陆家派人进行干涉,也不过杯水车薪。

  无奈之下,爷孙俩只得暂时搬出这座宅子,林深跟陆景同住,林爷爷则在陆老的安排下索性出国避了一阵子。

  后来事情处理完,林爷爷选择定居国外,林深也鲜少回来。

  这是陆景第一次住进林深的房间,往常他们从未留宿,来去总是十分匆匆。

  林深房间的书架上摆放着许多高中时候写过的习题和获过的奖项,想来如果他没有进入娱乐圈,在学术圈也必然大有建树。

  简单洗漱完后,他们躺在床上,全无睡意。

  “今天的试镜怎么样?”得了空闲,陆景问起他工作上的事情。

  “正常发挥吧。”林深略过中间插曲,“结果还没出来,可能会有二轮三轮试镜,等通知。”

  “嗯,这部电影大家都很重视,在选角上也会严格一点,正式开拍之前随时都可节能做调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试镜,林深忽然话锋一转:“我们结婚那年,就是林家出事那年吧。”

  陆景:“怎么突然说这个?”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但很快,林深打破沉寂,笑道:“随口一问而已。”

  “你知道的,有很多事情我都忘记了,所以想多了解一点,那毕竟是我的一段过去。”

  在林深注意不到的地方,陆景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一手揽过林深,让他靠在自己肩上,陆景说:“你今天忙了一天,应该累了,早点睡吧。”

  他率先闭上眼睛,片刻后,感到怀中的人动了动,尔后颈项间传来温热鼻息,细细密密的吻随之落了下来。

  察觉到林深的意图,陆景先是怔了一怔,然后低声道:“爷爷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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