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竞泽眼底浮着层笑,在灯光映照下如星溢彩,他像是早就预料到,缓缓道:“你说是梦。”

  言下之意他只是顺着盛旖光的话说,不存在诓骗。

  盛旖光差点把书呼他脸上,气哼哼的:“我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看你就是故意。”

  傅竞泽十分坦然:“是,因为我不想反省。”他喜欢盛旖光,想独占盛旖光,到现在也是如此。

  盛旖光瞪他一眼不想理他了,也没有往更深处想,绕过书架到了另一端与傅竞泽隔开距离。

  透过书架的缝隙,傅竞泽看着盛旖光隐含愠怒的脸,眸光柔和极了。他还能想起那晚的后续,他和盛旖光一路返回新生公寓,一起围在路边的烧烤摊。盛旖光毫不设防地拉住他的手,人来人往的嘈杂中他们只能感受到彼此。

  那天晚上,盛旖光白净的脸被明火映得很亮,火焰跃入他的眼底,又燃到傅竞泽的心里。

  那是成年以后,傅竞泽和盛旖光最快乐的片段之一。

  盛旖光察觉到傅竞泽的视线,不太友好地又瞪了他一眼,走到更远的书架。

  傅竞泽掩住笑,快步跟了上去走到盛旖光身边:“没什么想问我的吗?”和盛旖光一起来大学,就是想或许能让他想起些什么,好的坏的都好,只要他想知道就有权知道。

  盛旖光嫌他凑得太近往旁边挪开一步,却没有拒绝送上门来的机会,把憋了很久的问题问出来:“大二的时候发生什么严重的事了吗?”

  按照梦里的走向,盛旖光不认为那个自己会变成后来的样子,一定是有突发的情况。

  刚问完盛旖光就发现傅竞泽脸色变得很不好,隐隐含着冷意和怒气,不过很快被他收敛了起来。

  过了会儿傅竞泽说:“和丁一觉有关。”

  听到丁一觉的名字,盛旖光想起来几天之前那个阴暗诡异的梦境,出租车、地下室、模糊不清的含着怨气的话语。

  盛旖光心里早就有了猜测,未经思考便问了出来:“他绑架我了是吗?”

  傅竞泽声音冷而沉:“是,你失踪了三天两夜,找到你时你被注射了精神控制类药剂,状态很差。”

  那是傅竞泽创业初期,除去校内课程,很多时间都在校外奔波,和盛旖光在一起的时间要少了很多。三月十二日周六那天,两人约好要去一家小酒馆见面。

  傅竞泽结束团队会议后便立刻往约定地点赶,同时给盛旖光拨去电话确认状况,盛旖光说他已经在出租车上半个小时就能到,语气听不出任何异常。

  然而等傅竞泽四十分钟后到达小酒馆时,盛旖光不见踪迹,消息也一直没有回复。

  傅竞泽没敢耽误,边向盛旖光相熟的同学朋友还有他的父母了解情况,边往学校赶。直至他查遍了校内和学校附近的监控,也只能看到盛旖光确实上了一辆牌照为本地的黑色出租车。

  当他动用一切力量找到盛旖光时,是在距离H市新桥区心康疗养院直线距离2公里的居民区,一层的地下室内。

  被用作储物的地下室内阴暗潮湿,充斥着腐烂的腥臭味。

  消失了近两年的丁一觉忽然出现,瘦骨嶙峋,眼底充斥着戾气与仇恨,他手里的注射器还往下滴落透明的液体,在被警察制住时隔着人群用沉郁到极致的神情注视着傅竞泽,嘴角挑衅地勾着,像讥讽又有些不甘。

  傅竞泽只看了丁一觉一眼,用短暂毫无温度的眼神。脚步都没停顿一下奔向躺靠在铁板床上的昏昏沉沉的盛旖光。

  像被抽空了生气般,盛旖光歪着头靠在床头的铁栏杆上,栗色短发湿湿的覆着额头,眼皮耷拉着透不进一丝光亮,柔软的唇瓣干燥无血色,整个人都透出病态的苍白。衣衫凌乱着敞开,衣袖被卷起,细瘦的胳膊外露着无力垂落在灰色床单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手背上的针孔还残留着一点血珠。

  傅竞泽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当他重重地将盛旖光抱住,又克制地收敛住力道时,他埋首在盛旖光冰凉的颈窝,眼眶止不住地发热发烫。

  盛旖光的身体很凉,像捂不热的冰块,只有微弱的呼吸声能让傅竞泽不至于崩溃。

  哪怕是在三年多后的现在,再来回想当时的情景,傅竞泽也没办法保持冷静。他甚至后悔因为盛旖光的心软,轻易放过了丁一觉,让丁一觉到今日还能有机会伤害到盛旖光。

  被傅竞泽周身毫无掩饰的冷压震慑,盛旖光连吃惊的情绪都来得缓慢了些,猜测得到了证实,被曾经最好的朋友伤害,说不伤心不难过是假的。但或许是早有了缓冲,伤心难过的情绪并没有强烈到让盛旖光无法承受。

  盛旖光碰了碰傅竞泽的手,继续问他:“他绑架我是为了什么?又为什么失踪了那么久呢?”直觉告诉他,这两个是关联在一起的。

  他和丁一觉不存在利益冲突,唯一的就是他拒绝了丁一觉的表白,这点也不足以让他们彻底分裂。所有的根源应该在失踪的原因里。

  傅竞泽垂眸看着盛旖光,眸底暗不透光,过了很久他哑着声音:“旖光,听过戒同所吗?失踪的一年多他就在里面。”

  傅竞泽的语调缓慢清晰,每一个字都清楚地落入盛旖光的耳中,却在长达两分钟后才组成了可以被理解的语言。

  盛旖光眼睛不受控地睁大,脑中轰隆隆的。

  他看过婚姻法修订前关于心康疗养院的报道,知道所谓的戒同所是怎样一个血腥罪恶的地方,也知道在里面会遭遇怎样非人的对待。

  丁一觉原来因为“不正常”的性取向,被家人送进了戒同所吗?

  所以丁一觉再次出现时,会变得阴郁、偏激,变成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盛旖光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自己现在的感受,无论是谁都不该有丁一觉的遭遇,丁一觉不该遭受那些的。

  丁一觉是因为喜欢他,才被发现是同性恋,才会被送到那样罪恶的地方。

  是因为他,丁一觉变成现在的样子。

  因为他。

  盛旖光眼前变得模糊,几乎站立不稳,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曾经丁一觉的脸,梦里丁一觉的脸,那天在饭店里丁一觉的脸。

  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佝偻着背、眉眼阴戾的青年。因为那段经历,丁一觉的人生走向了另一个从未被设想的转折。

  盛旖光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他看着傅竞泽,又什么也看不清晰。他不知道事实会是这个样子,不知道自己在意的人因为自己受到不可挽回的伤害。

  傅竞泽伸手扶住盛旖光,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缓声道:“不是你的原因。他向你表明心意的事你只和我说过,没有泄露给任何人。”

  清凉的薄荷味萦入鼻端,让盛旖光脑中有了些微的清明,他用力抓住傅竞泽的手像是找到了支点,嗓音又干又涩:“可,我该早点发现,把他带出来。”

  傅竞泽用指腹按了按盛旖光的眼角,将溢出的水汽带走:“旖光,是他父母的选择,你没有比他父母更大的责任。”

  “你找过丁一觉很多次,直到他再次出现前的一周,你还去他家里问过他爸妈。”

  傅竞泽看着盛旖光眼中越来越多的水雾,水雾凝结在一起承受不住地从眼眶砸落,鼻尖的小痣在泪珠中晃动着,脆弱到一触便会碎开。

  动作轻柔地将盛旖光抱进怀里,傅竞泽说:“旖光,你尽力了,不要苛责自己。”

  就是因为太过在意丁一觉,把丁一觉所有不好的遭遇都归咎在自己身上,盛旖光才会活得那样有负累,才会消沉着把自己龟缩起来。

  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了,傅竞泽不容许还有第二次。

  盛旖光理智上明白傅竞泽说的都是对的,可他终究是十八岁时与丁一觉最要好的盛旖光,是一周多前还与丁一觉勾肩搭背、畅想未来的盛旖光。

  他没办法做到不去怪自己。

  他甚至会很没道理的想,为什么要让丁一觉喜欢。

  傅竞泽肩上的衣料都被洇湿,知道现在再怎么劝也没有什么用,只一下一下地抚着盛旖光的脊背安抚他。

  等到盛旖光终于止住眼泪时,傅竞泽将他从怀里拉出来,看着他的眼睛说:“旖光,我知道你很在意你的朋友,但你的朋友和你一样都是个成年人,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傅竞泽的口吻很严肃:“被送进戒同所对他不公,他不该遭受那些。他尽可以向戒同所的人、向他的父母去宣泄报复,不该向你。”

  “你不能只看到友谊,看不到自己。”

  盛旖光确实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也能听进傅竞泽的这些话,可他现在也没有力气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于是认真地说:“我知道了,不会钻牛角尖。”

  说完盛旖光用力眨了眨眼睛,将里面多余的水汽都挤掉,对傅竞泽说:“我想回家睡觉了。”

  傅竞泽看了他几秒,确认他有听进去劝告,才应下来。

  时间已经很晚了,图书馆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盛旖光和傅竞泽并着肩顺着阶梯往下,夜风凉凉的拂过面颊。

  盛旖光被吹得脸上有些痒,抬手抓了抓,心头仍是沉重着。

  丁一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这五年里的很多事情也有了解释,包括“他”为什么会和傅竞泽走到一起。

  盛旖光可以想见,当时得知真相的那个自己会有多么慌乱无措,而唯一可以信任依靠的只有傅竞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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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应该都睡了吧,那就提前早安啦,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