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绽镜>第56章 全区油彩雨

  不消两日,宽阔的咸水海岸,某位来自帝国的年轻捕手已经身披家族期许的目光,在那里栓好了有模有样的网结。

  但那条大鱼再次翻起的水花却在别处出现了。

  馥加城。

  帝国重地馥加城在一周的时间内,接连离奇死亡了九位贵族。

  由于现场实在残暴,都在不加掩饰地显示一个真相:全部都是刺杀。并且根据现场的狂妄留言来看,刺杀团伙将他们这次的疯狂行动命名为“抽虾线行动”。

  由于显达名贵的死亡案件层出不止,这半个多月的时间被国际社会称作A区从未有过的贵族殒失期。

  这意味着,这个世界三分之一的地区在经历一场指定身份的灭绝。

  馥加城的军I务室内,应有路穿越在新闻和案宗之间的疲惫视线倏尔集中,集中的对象是一种必杀标记,一个他顿觉眼熟的标记。

  或者说,一个在雨夜,在乐园门前的卡车上,被他捏碎过的小泥点。

  这些被他捏碎的泥点,忽然在脑子里聚集,一瞬间密集地朝他袭来,在一阵冷颤后,落了他一身,最后令他狼狈不堪。

  他忽然想起,姚云参曾经回答过他,”这是KQ的必杀标记。“

  他当时还想着霍家的人是怎么搞得连C区都看不惯了。

  他还想起,在海边他问祁子锋的问题。

  “如果不知道项链的秘密,你说,这条项链有什么用呢?”

  当时,祁子锋沉默得就像那片沙滩,没有给出答案。现在看来,C区根本不需要知道项链的秘密,因为秘密完全没用。

  如果秘密没用,祁子锋和暗室的那位之前做了些什么以及到底想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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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区恐慌灰暗的时刻却是C区平常的一天,这天,诺拉传送了一条信息给听渊。

  “潜王,你其实并不知道项链的秘密吧?或者说,你不想去查。”张蓝蓝的声音年轻而沉稳。

  “如果我C区是A区秘密的附庸,那确实可以解释的通。”冉春衣笑了笑。

  对方同样莞尔,既然冉春衣非要提他们之前为平复白鲸之讯狂潮所作的舆论遮掩。

  她便顺口继续提道:“所以附庸把主国贵族杀得这么狠,是为什么呢?”张蓝蓝刻意停顿片刻,最后说:“是因为,你没有时间。”

  “想必这几年的探查,你也大概知道了,比起发现项链的终极秘密,项链的反制更加迅速强悍,但你没有长期作战的时间与资源,所以,这场战争的一开始,你就根本没打算通过破解项链的秘密来瓦解它,对吧。”

  “张首席说这么多,这是想,掺一脚了。”

  听渊里,男人的声音冰冷危险,像一只即将飞出的暗隼。

  “AB两区的核心秩序截然不同,千百年来分立而治,意识稳固更改不易,吞下A只会变成B的动荡,而你就不同了。

  你本就是从A区的笼子里逃出来的,我自然支持你回去澄清乾坤,改天换地。”

  诺拉中的张蓝蓝直盯着这只暗隼的眼睛。

  “张首席,你知道什么话最可怕吗?谎言加上美丽,聪明,女人这三个前缀,就足够要命了。”冉春衣语气中浮出轻笑。

  “其中一个前缀换成男人也是一样,因为逐利不分性别。”

  张蓝蓝不以为意地继续说:”既然谎言这么要命,那么,我们就共同来完成好它。“

  在对方长久的沉默中,远在陀罗星城上的张蓝蓝已经捕捉到了一丝动摇。

  她眼中晃着笑,话里再显诚意:”其实我只需要他的一点信息就行,你知道他是谁。“

  一段遥远的声波侵入了某座暗城的防线,一种不该有的默契和共识在黑暗中奇迹地发生了。

  暗室中冉春衣稳坐如山的姿势有了细微的变化,在结束和诺拉的通讯后,他输入密匙,点开了一个特殊文件夹。

  将里面的一个视频发了过去之后,他转过身去,对着暗室墙上那面并不存在的镜子,轻声说:

  ”程倦,你跟那个地方真的,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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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咸水城某条缝隙处的暗角里,一蹿红亮的小火苗照亮了一张俊俏的脸,而火苗的另一侧几乎已经能闻到人体皮脂的焦香味。

  为了不吓到身后的丁空,轶满手头一抛,把晃在大胡子领头面前的打火机扔给了速经。

  然后一脚把捆着人的椅子踢翻,在倒地前,他拎住大胡子的衣领,道:

  “你们看起来并不怕死,但为什么一直要逃?”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大胡子仰起头悻悻地说道。

  ”馥加的事,是你们做的?“头顶一句冷利的质问直击心口,让椅子上的人戛然结住了舌。

  半响,大胡子才说:”你猜的没错。“

  ”为什么?“轶满又问。

  ”呵呵“大胡子嗓子笑得干哑,”或许你不信,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的人,说道:”他。“

  他?轶满顺目一瞥,站在那的是祁子锋。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祁子锋?这是哪门子话?冉春衣究竟在搞什么鬼名堂?

  “你什么意思?”众人侧耳可闻,轶满的声音更加烦躁了。

  “说了,就没意思了。”胡子冷冷笑着。

  在不远处发呆的祁子锋明显也听见了,他的眼神轻轻一动,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留着你...”轶满慢慢松开大胡子的衣领,缓缓站起身来,说:

  ”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

  随后他整个人挡住大胡子的身体,紧接着双手指骨一绷,干脆利落地拧断了这人的脖子。

  他也知道,现在自己不过是撇掉了冉春衣这只左手上的一根指头而已。

  这只手的其他部分,还在这张棋盘上活动着,它在准备跟谁下一盘大棋。

  如果说冉春衣目前这一招输在哪里,大概就是,他的对手列表里忘了写自己的名字吧。

  轶满退身离开了椅子的范围,弯腰用水冲了冲手。

  不远处的祁子锋忽然抬眼,道:“去馥加。”

  冲手的人甩了甩水,笑容明亮似刀,心道这人果真是一个“吗”字都不会加的,因为,他打定自己一定会去。

  “好的,祁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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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以殒失期命名的血腥月的下半旬,由于静夜的介入,这场涉及全区的虐杀事件变得没有之前猖獗了,静夜指挥使带着他的人,守住了这场为期17天的暗殇长夜。

  所以,C区侵来的噩梦虽然降临,但受惊的贵族们看到了醒来的希望,仿佛这位年轻的静夜指挥官一来,那只来自荒野的猛兽就收起了凶戾的啮爪。

  近地空域,应有路坐在巡控机的作*战室内看着地面可疑的移动点源,他不习惯地摩挲着左手上的蓝石戒指。

  悬浮屏上的微光轻轻描摹着他锋利的眼角,冷清的光线滑到末梢,仿若眼尾没入了一颗淡蓝色的冰沙。

  面板上平静的画面莫名让人觉得碍眼,刺痛的来源找不到依据,C区那些人就像是短暂性地停止了动作。

  应有路甚至觉得,他们在等着什么。

  凌晨,第一趟也是唯一的一趟跨城飞梭呼啸而过,揽空站台上的某处落下了几个黑色背包。

  透亮如冰的地面上倒映出了几个身形卓拔的影子,祁子锋和轶满一行人来到了馥加。

  清冷的风吹过闷了好一会儿的耳朵,他们向下面一个叫做磨盘的流散枢纽走去。

  除了周围红黄绿三色的提示语,眼前茫白一片,雾霾和雾水难以分清。

  过了通往城中心的匝道后,他们看见城市的广告已经不是蝴蝶妖冶的舞点了,眼前的画面比那可怕多了。

  几乎所有他们看得见的广角屏幕都被同一段视频信息占领了。

  他们其中的一位年轻旅客露出了他半个月以来唯一一个明显的表情,这段时间,他基本的状态就像刚才坐在飞梭上一样,听着耳机,看着窗外,像个空壳。

  轶满,丁空,速经仨人虽然不知道他们的队长在听什么,不过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而坐在他侧前方和侧后方的散代宸和季好,偶尔会在这个空壳上不经意地交错上视线,而后又匆匆避开。

  这个空壳现在惊讶的原因,也实在让所有人害怕,因为在这些千百计的城市大屏上出现的面孔不是别人。

  而是他本人,祁子锋。

  准确地来说,大屏上第一段视频中出现的人是几年前还在B区的祁子锋。

  那是一个由高往下的渐近视野,远镜头上赫然显示出地面上一个巨大的字符:KQ。

  它的骨干艰难,色彩混乱,笔锋愤怒。

  镜头慢慢拉近,接着,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浑身带着伤痕和油漆的少年。

  第二个画面是一架孤勇的飞行器从爆炸的火团中穿越而出,最后冲向了遥远而冷酷的星空。

  第三个画面让祁子锋僵住了脸。

  这是近一个月前的画面,在咸水城中的双镜塔上,应有路在和他宛如冰封的对峙下,仰身跳下了高塔。

  祁子锋对这些大量涌入的信息一时间无法消化。

  这些视频不仅本身代表着信息,它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也暗示了其他的信息。

  比如第一个视频的角度,除了当时去救他的金宣真的飞艇上的视角,他想不到别的可能。

  又比如第三个视频中的画面又是谁拍摄的?

  而现在,成千上万的屏幕展示这些信息的意图是什么?或者说,媒体的作用是什么?

  是将他暴露在了整个A区面前。

  祁子锋驻足看着这些不断重复的画面,想到了媒体的另一个作用。

  引导。

  接着,视频里开始出现了新的片段。

  数名佩戴项链的贵族被一股神秘的武I装力量残暴处决,血肉斑驳,场面惊心。

  并且这些都是这个月上旬发生过的恐怖刺杀案件。

  在视频片段播放的同时,从遍布城市的大大小小的电子嘴巴里发出了新的声音。

  "有人想知道项链真正的秘密吗?当然,你们疯狂地,愤怒地想!那你们知道A区帝室每一代继承的两块宝石吗?

  它们是传统吗?是荣誉吗?不,不是。

  它们是来自外星系的怪物,它们近百年来,都和云梢上的人在一起!

  它们有思想,有智慧,它们牵制着帝宗贵族的脖子!入侵了他们的大脑!这些异世界的生物,就像恶毒的神经,缠绕上了A区世俗的权柄,并且在他们的胸前达成了漂亮的协议!

  正如你们看见的那样,现在统治A区的,是一群生理和心理都变了态的怪物们,而我们,则是被怪物塑造出来的怪物啊。

  你还愿意做这样的怪物吗?你愿意吗?愿意吗!如果你不愿意,就和我们一起去解决那些真正的怪物吧!!我的朋友,你准备好了吗?“

  说出这段话的是一个被处理过的男性声音,听着有些像冉春衣的,但又不完全是,似乎还中和了另一个男性的声音频率。

  而且由于这些电子嘴的声音并不完全同步,因此这段声音在祁子锋的耳朵里重复着,像汹涌交叠的海浪。

  可他脑子里却清清明明的,因为他忽然明白了某个人在海边问过他的问题。

  那个人问:“如果不知道项链的秘密,你说,这条项链有什么用呢?”

  当时,他无法回答,现在,他知道了。

  其实,有的人根本不需要知道什么项链的秘密。

  不论它有或没有,只需要为它杜撰一个使用者需要的理由就可以了。

  外星生物入侵,异维智慧控制,就是这样的理由。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更荒谬的是,这竟然是个不错的答案。

  就比如,如果你畏惧金石耀眼的光泽,就先褫夺它的尊贵,如果你害怕站在高处的人跳下来打你,就先抽了他脚底下的板砖。

  不让自己成为怪物的第一步,就是让别人变成怪物。

  现在,已经有领路的人站在了征途的前沿,有果勇的先锋杀出了振奋的先例,有光明的真相暴露在了世界的视野。

  如此一来,这样的事是很多人愿意做的。

  但从愿意到敢,还需要一些东西。

  祁子锋头顶上忽然飞来一片乌云,也好似不是真的乌云,而是飞越过云层上的一片模糊的暗点。

  但它们就像当时遮来双镜塔的乌云一样,似乎企图再次压迫他。

  祁子锋不由得烦躁地皱了皱眉,抬脚走开了。

  轶满,丁空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无论他们是否真的明白眼前到底正在发生着什么,真切的不安已经像身边的雾气,将他们团团拢住了。

  轶满皱起了眉,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如果结合前两天死在他手里的大胡子的话就更清楚不过了。

  那一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轶满径直看向这句话里所说的他。

  他的目光已经不在广告屏上,他孤身往别处走去了,他整个人沉默得比天上的阴云还要可怕。

  “如果你不想,就...”

  轶满看着祁子锋的背影,一半的话梗在喉咙里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发觉,自己的话实在过于天真,说了怕是会让这人嘲讽的。

  但前面的人没有,他远远地转过身来,半个字没说,只长长地扯了一个苦淡的笑。

  祁子锋心里明白,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存在他想与不想的说法了。

  他能怎么说,又说什么呢,只能怪天气无常,遇到一场大雾推撞了他。

  导致他刚下了一趟车不久,就转瞬乘上了一趟迅猛无比的,不知驶向何方的列车。

  这趟车会不会伤到自己,他不知道。

  但恐怕会伤及一些有缘的路人,那才真的不好。

  剑辟入云的青木大厦上,虞守陇从闪烁的屏幕上收回视线后,在宽阔的瞭望台上偏过来头,问向身旁的人:

  “你该不会认为你的静夜这次只需剿灭一股跋扈的敌寇这么简单吧,一旦他们拥有被众人追赴的理由,眼下便是战与乱了。”

  应有路直身默认,眸色深沉,像一注浓墨,千丝万缕化到远方去。

  “下面那个剪切视频,卖弄噱头的人,当自己是哪门子的英雄吗?!”

  应有路听旁边的绍晓榷凛着眉怒斥道。

  他附耳听了快步近前的一位情报官焦急的汇报之后,又不屑评价道:

  “祁子锋?大英雄?可真卑鄙啊。”

  应有路闻言,向他投目过去。

  他知道绍晓榷是在说之前在双镜塔的事,他自己也没想到那天他们竟然还拍了视频,并且用在了这个时候。

  对此,应有路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对于绍晓榷这个“卑鄙”的形容,更说不出什么评价,只觉得胸中烦闷。

  即便他此时就站在空旷的高处,也如同立于无风的围墙里,如果不曾尘喧乱了耳,合该是万籁俱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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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顶的天色变得很快,这片乌云似乎为了体现自己的真实性,它的身体里开始下起了雨。

  滂沱大雨从天而降,大河般的水潮临空霰落着,它庞大的身体扑向大地。

  但降落的东西非水非雾,最终溅落脚底的是彩色的,油腻的浆液。

  油漆?人们发现,它们竟然是油漆!

  人们纷纷抬头努力往天上看去,云层上,十几架超音速机呈大扇形队列展开飞旋。

  随即,五颜六色的,千万吨级的油漆从上面轰然倒下,好像世界陡然瀑落了一场花霖雨,也犹如霞池云海向人间疯狂的倒灌。

  商业楼,街道,车辆,甚至人群都被浇上了油漆,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规模涂鸦。

  整个馥加都被这场油漆雨淋了个透底,也随着这场油漆雨的落下,整座城市都疯狂了起来。

  浑浊的油漆溅落在闪烁的屏幕上,上面的声画还在继续。

  “......你还愿意做这样的怪物吗?你愿意吗?愿意吗!如果你不愿意,就让我们一起去解决那些真正的怪物吧!!我的朋友,让我们一起携手战斗吧。“

  少年还愤怒地在地上画出巨大而鲜艳的KQ的符号;

  从火团里冲出的孤勇的飞行器又一次飞向了灿烂的星云;

  佩戴项链的年轻贵族再度被一支危峙的队伍逼落塔去;

  数名佩戴项链的贵族反复被一股神秘的武I装力量暴力处决,血迹斑驳,触目惊心。

  这场大雨淅沥下着,宛如视频中那张巨大的油漆画旷然间倾倒入世。

  于是,无数鲜丽的,密集的雨点裹挟着屏幕上信息的狂沙,一并变作灌入城市的沧浪水,掀起了比天的龙头潮。

  迅急的水花在蔓延狂奔之中绽吐角鳞,万丈鳞台陡然间凭空高高筑起,将一个人高高地推向顶端。

  同一时刻,浓重的雾气和油漆味在这座大城市的礁楼之间翻涌成汪洋大海,某个刚到馥加城的年轻旅客,忽然之间变成了全区瞻望的大英雄人物。

  信息的炸弹早已在屏幕上引爆,于是,极速地,屏幕上主人公更多的信息碎片接连炸进了公众的视野。

  更加清晰的形象,真实的姓名和成长轨迹,犹如为模型定位的基础编辑词,把一个十足清晰的人体具象带到了世界的标尺之前。

  然而,就在万众瞩目中,这位刚刚被美誉封冕的英雄却不见了。

  天空之下,大雨瓢泼如注,不断浇泞着馥加这片金属风格的硕大蕉林。

  在城市的另一端,刚从青木大厦里走出来的指挥官浑身上下却一尘不染。

  应有路讶异地抬起了头,只见自己头上正撑着一面伞。

  黑黑的,像被烧伤的羽毛。

  手持伞柄,安静站在他身后的那位高挑的侍卫长,此时因为一弯低沉的帽檐遮住了神秘眼睛,不过他还是认出了那张干涩的,扯动伤痕的嘴巴。

  是你呀,祁子锋。

  这场奇形怪状的雨下得很大,应有路虽然不喜欢,却也想它稍微再多下一会。

  他们不需要说话,这个人只需要站在他身边,他心中所有的疑虑和困惑都会在这深远的沉默中不辨自明,不攻自破了。

  一道飘渺的视线越过幢丽的雨幕,应有路看向不远处屏幕上的第一个画面。

  少年时期的祁子锋弓着涂满油漆和血腥的身子,手上抹着乌七八糟的漆浆,在地上吃力地画着巨大的KQ字符的孤单背影。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什么酣畅淋漓的,艺术形式的信念表达,而是一个受伤的孩子对霸凌,对歧视,对屈辱的愤怒反击。

  在这个角度上说,这场铺张一城的油彩雨只不过是有人在再次羞辱他罢了,无论这场雨对其他人来说有什么意义。

  至少对一个人来说,他嘴角上的那条伤疤,今天再一次被揭开了去。

  疤下是什么情状呢,不难知道,大概就像这场大雨,赤落落,血淋淋。

  周围的人看着这油彩大雨从天际淅沥砸落,接着在伞面上发出噗噗的闷响。

  然后艳异四垂的雨带被伞骨和擎盖拒之身外,伞下,一抹郁墨的眸色在前面人的眼眶中缓缓晕开。

  应有路透过雨幕,直直地望着天上的飞行器。

  他不敢回头,也不敢知道祁子锋脸上的表情。

  因为有些人不但让他重温痛苦,还为他编织美冠,要他缄口难言,还甘之如饴。

  在今天这场胜败大棋里,行的是生死之事,玩的是毁誉之名,可真是捧身椅高,压首冠重,瞒天雾大啊。

  是啊,应有路嘴角勾起一个厌厌的笑,刚才,绍晓榷至少有一个词说的没错。

  多卑鄙。

  描他年少眉骨

  撰他恩义仇疾

  留他耳目,剖他口心

  赐他大雨淋漓

  赐他刀锋冠冕

  赐他登高而无路退去

  青木大厦下,这场绝世的油彩大雨中,姚云参早就看见祁子锋冒充撑伞的士兵接近了自己的长官。

  但整个过程中他一如平常地站在应有路身侧,什么也不多说,什么也不多做。

  他心里还在想着刚刚应有路对他说过的话。

  十分钟前,为配合帝都军维护主城治安,他跟着应有路提前离开了酒会,两人乘着一架透明电梯高速下行。

  “您觉得,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方寸间的寂静被忽然打破,应有路察觉到姚云参有话问他,却没想到是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他说。

  姚云参以为再没后话时,忽然又听自家指挥官说。

  “他,有没有可能是一个被欺世谎言无限抬升,被卑鄙野心精心塑造的,可怜的英雄。”

  在两人所在电梯的快速降落中,带来一种外面世界疾速飞升的错觉。应有路组织着他认为适合的词语,除此以外没有别的犹豫。

  “您觉得他是英雄?”

  姚云参脸上有些不可置信,尽管他已经在竭力隐藏了。“可塔上的事。。”

  应有路低拂了一下目光,又望着屏幕上的那个人,说:

  “一个喑哑的英雄,就不是英雄了吗?要是有人割掉了他的舌头,捂住了他的嘴巴。

  就能保证,他不会走到他们面前,用膝盖骨击上他们的下颌,让他们全闭上嘴吗?”

  姚云参听了,平日里爽快的嘴竟一时间没有出声。

  “你在想该不该问我这句话吧。”姚云参的个子也并不低,此时应有路平视着问他。

  “我不后悔。”他答。

  在这句话里应有路却察觉到了另一层意味,他复杂的目光下撇。

  “我可能,不是你想得那么好的人。”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位年轻的副官说着,抬起沉定的眸来,他胸前的静夜徽章像只小蝴蝶,通体随着他的呼吸轻轻一振。

  姚云参想着:秉心全意的宣誓应该是多年前的事了,但配得上他的忠诚的,这次,是一个人。

  一个心性鲜明,体魄完全的人。

  一个身在对立之区,却笃然捍卫另一位喑哑英雄人格的领兵之长,一个禁绝溺杀世言,寻发本心之声的浩然青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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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下的一些了解与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