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绽镜>第3章 他和他

  但现实已经不是那个夜晚了,现在的这堂素描课上,女孩们都笑着,等到祁子黎坐了下来,惊喜的声音才渐渐平息。

  因为琼斯没有要求这位高人气的模特刻意摆出姿势,“最放松的样子就好。”她说。

  于是祁子黎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幅任人观赏的美人画。

  与他给人的灼丽明朗不同,他的目光在阳光中十分朦胧,像在端详着什么,又像在放空。

  坐在底下的祁子锋没有多余的眼神表示,还是一如既往地把台上的人当作一个绘画对象对待。

  但只要稍微关心点校园事件的人,都知道他们俩之间的氛围很奇怪,处于不好也不坏之间的尴尬地带。

  明明两个人都冷落对方,谁看谁都不顺眼,但却好像都压抑着一股执拗的劲一样,互相有着某种诡异难测的关注。

  总之,在各种版本的解说下,他们的关系最终还是被推定为很吓人,不太好。

  所以,即使现在在安静的课堂上,各路观察的目光也频频向两人投来,坐在祁子锋右边一排的棕发女孩,庄溯暗自为他捏了一把汗。

  她明白,被本年级嘲笑为祁子黎劣质复制品的祁子锋,无疑正经历着一场寂静的审判与大型的社死。

  即使无法真正地站在祁子锋的角度来承受这一切,她也觉得——这是一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凝视之课。

  可身为当事人的祁子锋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他抬起眼睛,看了几眼讲台上的模特,然后洋洒地笔尖又在纸面上飞舞了。

  偶尔,他斜着笔比着角度,转动的指节像他飘疏的刘海一样随意。

  他知道那些人想看什么,期待着什么,但不好意思,他没有满足这些人无聊且恶心的企盼的想法。

  他只想画好眼前的画,尽管在多年以后,它被人们误解为了他的自画像。

  只有他自己知道它是怎样珍贵的存在。

  在那一天的画面上:

  阳光斜射的教室,光线切割出了两个空间,对比被制造地格外明显。那个人笼罩在光芒里,他被淹没在阴影中。

  同一时间地点,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脸,一样的画面,白光和灰影都默契一致地看不清里面的人,只有两处静默的轮廓在那里,陈述着比阳光与飞尘更恒久而坚固的等待,不消不散。

  下课铃响了,无论对祁子黎的迷妹来说,还是对祁子黎和祁子锋来说,都像一场白日的梦。

  祁子黎不知道他弟弟感觉如何,但他想子锋应该没那么讨厌他。他下午本来有一个实验,但看见他弟弟的班主任琼斯探头探脑地来借人了,便恰好出现在了她眼前。

  他坐在讲台上的时候,一直都看着祁子锋,看他认真画画的样子,他觉得很有意思。

  你所见是我,我所见是你,我们不都一样吗?

  祁子锋,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这样想的时候,靠窗坐着的人终于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祁子黎几乎以为他能听见自己的话。

  如果双生子之间的心灵感应是真的,那真是件好事,一定好过用冷漠来解决问题。

  他弟弟祁子锋一直性格都冷,从小也只和他玩。到了B区以后,到了青少年的转型期以后,祁子锋变得更冷了。

  小孩子已经长大,强大到不需要自己了吗?祁子黎不太接受这个猜测。他更倾向认为的转折点,是那份基因评价报告。

  他们的母亲是A区最优秀的动植物学家之一,他们的父亲是A区尖端队列的信息工程师,而他们兄弟二人继承了他们高智的优良基因。

  但是天才也不完美,瑕疵伴随而生。

  虽然瑕不掩瑜,小小的缺陷是可以被忽略过去的,但是在透明的基因评价报告前,五花八门的瑕疵被给予了更多的关注。

  在圭带观察员细缩的眼里,有的瑕疵变成了一只飞在他们耳边的飞虫,虽然烦人,但可以忽视。

  而有的瑕疵则变成了一颗扎在他们鞋底的钉子,让人时刻担心它向上的尖锐。

  而不巧的是,他是那只飞虫,而他弟弟是那颗钉子。

  他看到了自己的报告,却被检测中心告知没有查看他弟弟报告的权限。

  祁子锋看了报告后,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在他无法知道更多细节的时候,对应基因擅长领域的辅导员就把他弟弟领走了。

  通道上,脸庞和他一样稚嫩,眼神还远比不上自己坚毅的祁子锋回头看了他一眼,最后消失在了通往下层空间的闸口处。

  放眼望去,当时灯火通明的空间里,人孤单得找不到影子,当时包裹着他们这两个小小少年的,只有毫无防备地从闸口灌入的冷风。

  后来,祁子黎才清晰地认识到,那一次不是简单的分开,也不是一次距离上的分别。

  分班辅导的那个时候,延伸的命运阶梯已经把他们推向了距离彼此更远的地方,以至于之后,他们见面的时候,各自都带着数不清的磕磕绊绊的伤口和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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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世界性人口递减和尊重私人空间的原因,B区学院的学生没有室友,只有邻居。

  祁子锋经过回房间的走廊时已经很晚了,但隔壁那位印度裔学生的房门依旧没有动过,夹在门缝里的一个小纸条还在,它已经存在了三天。

  那并不是什么广告传单,而应该是隔壁生为了防止有人闯入或者盗窃而夹进去的,小小的一张纸条表现了明晃晃的警告态度——不要进来,我会知道。

  尽管这在学院内根本不可能发生,在学院青狼治安所的巡管下,非法入侵的几率微乎其微到万分之一。

  但他的行为,祁子锋可以理解,因为他有被害妄想症。这是有次祁子锋接受心理治疗后,在门外不小心听到的。

  对于同学,祁子锋没有特别关心的动机,但对于不寻常,他有着格外的敏感性和高情绪活跃度。

  没有请假申请,没有治疗记录,没有失踪通告,这个人去哪了?

  次日清晨,罗玘照常点开新基卫特训游泳池的控制面板,却发现系统卡了,于是手动去拉开场馆门。

  开门后,视力评级S的他,很清楚地看到游泳池水面上漂着一具尸体,躯体已经变得冷白泛青,不是他们卫队的人。

  罗玘迅速用军用级扫描仪扫描了死亡者的全身信息,所幸并没有扫描出危险爆性物与感染扩散体,接着,他把采集到的人像实施了全城一级的对比识别。

  13秒后,陀罗星城各楼区的广场,部门和学校的大屏上,出现了游泳池的浮尸图片,线索提交方式以及受害人姓名:迪让(Dheeraj)。

  是那个隔壁生。

  祁子锋在咖啡厅的桌面上看到了新闻,他愣了愣,向外面走去,把一次性咖啡杯放入一个具备秒回收功能的盲盒里。

  然后,从机器盒子闪着绿光的嘴巴里吐出来一张卡片,实际是一片有唯一编号的口香糖。跟隔壁生门上的那块一模一样。

  所以,那位当事人才不担心被人调换。

  在机器盒子说着祝您好运的欢快声音中,祁子锋走进了旁边转角处的洗手间,他有点想吐。

  厕所里终于没有播放新闻画面,但有两个人讨论的话里有着更多的信息。

  “噢,迪让?那个陀罗星城里最有游泳天赋的初三学生?没想到竟然死在水里了,可真有意思。你觉得,会是他自己溜进去的吗?”

  一个高年级男生淡淡地笑着,抖了抖指尖上的烟灰。

  “还真有可能,听人说,他巴不得变成一条天天活在水里的鱼,那可是全星城唯一的游泳池,他能放过吗?而且,你知道吗?听说他有被迫害妄想症,这回多半是他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的。”

  一个穿着新基卫游泳队队服的男生屁股靠在洗手池边上,手上啪嗒啪嗒地玩着打火机。

  男生的衣服是干的,今天训练池里死了人晦气,所以他和队里的人都没下水。

  他现在洗了帕脸,挂满水珠的眼睫下,手上那窜烈的火苗燎进他深黑的瞳仁里,有些像祛邪的行为,也似乎有点水火不容的意思。

  高年级瞥了他一眼,说:“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他水性这么强,怎么没进新基卫的特种队,原来是心理班的人。”

  如果说死人凶案是亡祟,那心理班的人就是B区人人避而远之的活邪。

  现在这两件事凑在一起,连洗手间里的顶灯都忽然吓出了惊吓体,呲呲地在头顶闪个没完。

  高年级男生略显烦躁地吐了一口烟气,白雾很快缭绕起来,和他帽子下的发色几乎浑然一体,这时,只有他眉尾上的一小截刀疤若隐若现。

  在这呛死人的烟气中,祁子锋快步走了出去。

  高年级的目光捕捉到了他的身影,发现他在门口处略微停顿了下,看状态不像是忘记了什么事情,倒像是看见了什么人。

  随后不久,他消失在了视线之中,烟雾后,高年级微微眯着眼,神情晦暗不清。

  2周后,金花瓣式的太阳能转换架自然搭建出一处空旷的伸缩式阳台,祁子锋靠着栏杆吹着风,期间他的个人终端上叮叮叮地传来了几条关于隔壁生死因推测的消息。

  他还是记不住他的名字,因为一旦记住一个人的名字就意味着有了麻烦的牵绊,而他,讨厌麻烦。

  他浏览了所有消息,让他惊讶的是,关于隔壁生完全信息的披露半分钟前才发过来,而之前在洗手间里,有人跟他一样早就知道了。

  B区虽然以蛮横霸道地查看公民基因信息著称,但在个人敏感性信息保护上却很注意,不仅立法严格而且惩戒力度大。

  现在这种情况,除了巧合,只能说明,他并不是“不小心”听到的。

  而这次事件发酵了仅仅短短两周,热度就冷却了,警方没有有效的进展,大众舆论断案的结论是——因为心理疾病以及个人能力无法在沙漠中得到发挥,最终导致了当事人以消极方式走向自我毁灭。

  “特别提醒,请大家一定要注意心理健康,特设心理课在周末也会对有需要的公民开放,请点击这里,提前预约哦。”

  个人终端根据信息识别,在下方推荐了这个链接。

  祁子锋坐在窗前画画,看着链接上方那颗跳动的红心,食指在终端右侧一滑。

  红心变成黑色,1秒后完全黑了屏,腕表似的终端被他甩在一边。

  接下来的整个寒假,他没出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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