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的话已经说得很是直白，林清禹隐隐有些觉察到许昭话外不同的气息……
但林清禹不敢轻易确认，他觉得是自己“多虑”的可能性更大。
“你……”林清禹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将话吞了回去。
庄瑛的电话及时打破了这尴尬、暗潮涌动的氛围，许昭走到门口接起电话。
“小许，下午换警服来三号楼五楼临时会议室，开615专案组会议。”庄瑛在电话里言简意赅道。
“是，明白！”许昭立刻答。
许昭讲了两句就放下电话，走回林清禹床边：“下午我有事要走开一会儿。”
“嗯。”林清禹点头。
许昭想了想，还是又补充了句：“省厅的人没那么好说话，你尽量别和他们起冲突。”
林清禹短促地笑了下：“好，我保证不去抢药。”
许昭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你中午想吃什么？医院还是外面饭店？”
林清禹不假思索道：“医院门口的肉丝拌川吧。”
许昭闻言皱眉：“太油了，换个清淡点的吧。”
林清禹摇头：“这几天也太清淡了吧，我嘴里都淡得没有味道了……”
“行吧，我让老板少放点油，再给你打一荤一素，可以吧？”许昭说。
“可以可以，谢谢了。”
许昭很快提着饭菜返回，给林清禹送了刚出炉的热饭后，又折返回门口，给省厅看守的两名警察各递了包烟。
“许队，不用。”省厅的警察连忙推脱说。
许昭的职务职级比两人要高，但许昭仍是谦逊地称呼道：“魏哥，你们辛苦。”
“没有没有，你更辛苦。”魏哥继续推辞。
但许昭也坚持着：“下午还要辛苦你们，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省厅的都是人精，魏哥没有继续推拒，而是问：“好，许队有什么要特别叮嘱的吗？”
许昭也直白道：“别太为难林清禹。”
“不会，许队放心。”魏哥答得迅速。
“嗯，谢谢。”许昭自知欠了个人情。
许昭傍晚开完会回来，一进病房就见林清禹右手被铐在床边护栏上，钱主任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指挥着护士给林清禹输液打针。
魏哥赶紧跟刚进门的许昭解释：“许队，真不是我故意为难，他应该是应激障碍紧急发作，先是上来抢我的药，我赶紧按了呼叫铃，但他不认同钱主任的用药方案，两人争起来又要抢药，毕竟是嫌疑人，我出于安全考虑……”
“嗯我明白。”许昭迅速回了句，然后小跑向林清禹床边，轻声唤道，“林清禹，你醒着吗？”
林清禹急促呼吸着，面色异常苍白，冷汗浸湿了他额角的鬓发，但理智尚存，他喘息着，几乎用尽全力地对钱主任小声“吼”出：“我过敏……”
“过敏个屁！我查过你没有这类过敏史，而且我先用小剂量。”钱主任暴躁道，“静推1毫升！”
“苯二氮卓对急性应激障碍的效果是最好的……”林清禹虚弱着仍坚持道。
“你不能再用苯二氮卓了！我已经叫精神科过来会诊了，他们也是一样的方案！”钱主任打断。
林清禹还欲再辩，钱主任直接无视，转头对护士命令道：“再推2ml。”
“不行……”林清禹右手被手铐铐住，就拿左手去挡留置针口。
“那个警察，过来按一下他的手！”钱主任赶紧招呼许昭过来帮忙。
许昭不敢用力，怕扯到林清禹的伤口。钱主任在一旁急斥：“你按着，没事，扯开了我给他缝！”
林清禹放弃了挣扎，只用求助、可怜的眼神看向许昭：“许昭……”
“你敢听他一句话试试！他医生我医生？”钱主任立即警告道。
“副作用太大……”林清禹还在尝试说服钱主任。
“除了致幻外没有什么副作用报告！你能忍得了苯二氮卓忍不了这个？”
许昭终于知道林清禹为什么如此抗拒，致幻的下一步就是“吐真”，林清禹可能巴不得自己直接倒头昏迷，也比清醒着乱说话要强。
“林清禹，你的话我不会转告庄局，监控录不到这么小声音。”许昭靠近林清禹耳边低声道，“你放心，别想太多，睡一觉就好了。”
应该是药物渐渐发挥了作用，林清禹有些丧失了意识，在半梦半醒间喃喃道：
“许昭，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愧疚吗？”
“不是。”
许昭的嘴唇动了动，但并没有发出声音，似乎只是在自语，“我不后悔那天在机场拦下你。”
林清禹没有真正睡着，但看起来似乎是在做梦，或者是药物引起的幻觉。
冷汗划过他苍白的面颊，原本俊秀的面庞被染上了一层仿佛一碰即碎的脆弱。
“快跑……”林清禹在梦中眉头紧蹙，几乎是下意识抓住身旁唯一的人影。
许昭不知道林清禹在叫谁，但林清禹一直紧抓着他的手臂不放，许昭只能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然后轻轻拍着林清禹的手背安抚。
林清禹在梦中一直呓语，有时会叫林亦明的名字，有时会叫母亲，但更多时候都在说着一些许昭听不懂的词句。
许昭怀疑林清禹即使在药物作用下，潜意识仍戒备着，还记得将中文转换成外语来防止窃听。
许昭无意深究林清禹在刻意隐瞒什么，因为觉得终有一日林清禹会主动说出，林清禹并非不信任自己，而是有着另外的顾虑和担忧，可能与他还没洗清尹芬案的嫌疑有关……
“不要……”
林清禹攥住许昭的手突然用力，“不要走。”
许昭不知这次林清禹又把自己当成了是谁，但仍配合着轻声安抚：“嗯，我不走。”
林清禹这才稍稍松了些手，呓语的话又变成了许昭听不懂的外语。
但许昭有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刚开始以为是幻听，不过林清禹随即又重复了一遍，混杂着许昭听不懂的词句。
许昭犹豫挣扎了片刻，还是克制住自己想要录音的冲动，毕竟这是林清禹心里的隐私，如果不是因为药物，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
下半夜时，林清禹渐渐清醒，发现自己还拉着许昭的手，许昭干脆就着这个姿势趴在病床一角小憩。
林清禹还想去偷药，眼看着药袋就放在床头柜上，但左手正拉着许昭，林清禹生怕自己一动就把人惊醒，只能用离得更远的右手从许昭头上划过一个弧线。
但许昭立马警觉地惊醒：“你干嘛？”
林清禹右手紧急打了个转弯，落到一旁的矿泉水瓶上，脸上不忘无辜道：“啊？”
许昭确认林清禹肯定是真醒了，才会装出这副表情。
“你手肿了。”许昭比林清禹还先发现，“我叫护士来拔针吧？”
见许昭没再追究，林清禹赶紧收回手，低头瞄了眼：“嗯，好像是有点……”
“疼吗？”许昭又问。
“还好。”林清禹摇头，但随即扯到了针孔，不禁“嘶——”的一声抽了口冷气。
“你别动了，小心。”
许昭转身去护士台找人帮忙，走时不忘把药袋也顺走了。
林清禹长叹一口气，但也无可奈何。不过他注意到许昭今天穿了警服常服，刑警平时很少穿警服，林清禹几乎没见过几次许昭穿警服的样子，除了市局门口宣传栏上的那张证件照——在一众照片中帅得有些过分醒目了。
许昭很快领着护士过来，护士看了一眼便说：“先拔针吧，明天输液的时候再重新挂。”
“嗯。”林清禹点头。
许昭又关心道：“他这个拔针疼吗？”
“有点，忍忍吧，小孩子我们会上镇静，大人就没必要了。”护士答。
林清禹其实蛮想来一针镇静的，但在许昭警服的威严注视下还是悻悻缩回了手，闭上眼道：“……那来吧。”
“麻烦您轻点。”许昭感觉自己很多年没对医护说过这话了。
“嗯，你按着病人的手，别乱动。”护士吩咐。
许昭轻轻按着林清禹的手腕，林清禹咬牙轻哼了一声，冷汗再次漫上他额间和鬓角。
“好了。”护士收了针头等医疗废物，又回头叮嘱了句，“估计还会肿几天，下次打完留置针手就别使力了。”
许昭拿毛巾给林清禹擦去额间细密的汗珠，又问：“还疼吗？”
林清禹也不再遮掩，直言道：“还蛮疼。”
“下次别再乱动了，钱主任是神内科室主任，你就好好听他的吧。”许昭劝说。
林清禹轻轻笑了笑：“好……昨晚我有说什么吗？”
许昭低头看了眼时间，才凌晨四点，他怕哪句话没说好又要让林清禹下半夜睡不着了，于是深思熟虑了片刻才说：“没，你说的应该是外语，我听不懂。”
林清禹仍不放心地问：“我总说了几句中文吧？”
许昭趁着给林清禹盖被子的时机，靠近林清禹耳边低声道：“你不想被监控听到的话，就别问了。”
林清禹果断闭了嘴，他还是十分相信许昭会如约保密的，所以，好像也没必要再去深究许昭到底听到了什么……
休养的日子似乎流逝得飞快，许昭虽然前三十年从未谈过恋爱，但他其实是很会照顾人的，尤其是对上了心的人。
林清禹总有种错觉，这几日自己和许昭的关系不像是警察和嫌疑人，而更像是病人和来照护的家属。
可能是许昭退出尹芬案专案组的原因，横亘在两人间的最大矛盾消融了些许，也不必随时保持紧张的戒心。而且许昭在不涉及原则的问题上，并不会事无巨细地都和庄瑛汇报，这让林清禹少了很多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