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林清禹斟酌了许久，他实在是关心孟小蕊这个可怜无辜的小女孩的状况，眼看就快到十二小时，不知许昭会不会拘留她。然后林清禹想到萧言提醒自己的那番话——许昭嘴硬心软，你要是真有什么想问的，可以跟他直说。
于是林清禹拨出了电话。
“我想问一下孟小蕊，她需要开药吗？她用的药是精神管制药品，需要专科医生处方……”
电话另一头，许昭似乎是轻笑了一下：“我要开药肯定会避开你，找别的医生，省得你总打听有的没的。林医生，你有话直说吧。”
林清禹的意图被识破，有些尴尬道：“嗯，你没拘留孟小蕊吧？她有惊恐障碍，真的不能……”
“没有。”许昭冷冷打断，“监视居住。你还有别的要问吗？”
林清禹心说萧言不愧是和许昭“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对许昭的评价真是万分精准，许昭果然只是嘴上吓唬人……
“咳咳……没了。”林清禹原本想再透一点“翡翠宫”的线索给许昭，但现下的情境实在不太合适：刚提完孟小蕊，马上又抛出新线索，许昭不一定会信。而且牵扯到杨氏集团的隐秘，更要谨慎。
许昭却皱眉道：“你感冒发烧还没好吗？”
“咳……”林清禹没忍住又咳了一声，“不是，三四月流感严重，我们医生这个职业首当其冲了。我在值夜班，没想到一晚上就中招了……”
“你刚挂完三天盐水，怎么又……在门诊戴好口罩。”许昭叮嘱道。
“嗯，一直戴着的。没事，我打过流感疫苗。”林清禹不在意道。
许昭心说：你这鼻音我隔着电话都能听到，这还叫没事？
“那你先忙，我不打扰了。”林清禹说。
“行，你注意身体。”许昭不忘叮嘱。
许昭放下电话，电脑上的监控正播放到一个戴口罩的男人进入电梯，时间今天上午九点十分……
“等等！”许昭立刻按下暂停键，刚刚林清禹的话让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老曹，最近是流感季对吧，戴口罩的人应该蛮多。”
“是啊，排查难度直线上升，电梯里大家都低着头玩手机，再加上口罩，基本只能靠穿着体型分辨。”曹志平说。
“祁慧说卫奇换了衣服出门。我们第一次在监控发现卫奇时，他穿的是什么衣服？”许昭敏锐地问。
曹志平翻了翻手机相册，迅速找到一张监控画面：“他没戴口罩，所以很好辨认，穿的衬衣长裤，身量偏瘦。”
“但是你看这张——”许昭手指着刚刚暂停的画面，“现在倒春寒，穿薄羽绒倒也不罕见，但羽绒服完全遮盖了身材，他还戴着口罩，你会联想到这和刚刚的衬衣男是同一个人吗？”
曹志平放大了画面，左看右看：“但这人……根本分辨不出是不是卫奇啊。”
“还有，祁慧说卫奇让人来小区接他，那他大概率不是开自己的车出门，查小区车辆出入口的监控意义有限，不如直接去查翡翠宫。”许昭果断道。
“我去开协查函。”曹志平立即起身。
“对了，翡翠宫那边，我怀疑有点问题，不止是普通会所。”许昭说。
“翡翠宫是A市最大的富豪休闲会所，而且这么多年，从没有任何举报记录……”曹志平犹豫道。
“听祁慧的描述，我总有种那里不简单的直觉，但先不要惊动翡翠宫和A市公安，就以卫奇命案的缘由去协调，问他们要一下监控。我明天便衣过去一趟。”许昭说。
曹志平问：“你一个人去吗？”
“嗯，我先悄悄去探一探，两个人目标太大。”
许昭说完，大步走出办公室，给萧言拨去了电话。
电话里传出迷糊懒散的声音：“喂，我正睡觉呢……”
许昭不禁嘲讽道：“你们律师倒是清闲。”
“那是，肯定比不过你们这群天天熬大夜的刑警。而且听说你给我当事人办了监视居住，我当然就安心睡下了。”萧言懒洋洋道。
许昭轻哼一声，警告道：“别在电话里给我提案子噢，我都是按规定走流程。还有，公事当面谈，我开电话录音了，纪委要查的。”
“行，我不提，不是案子那你找我干嘛……”萧言无语道。
许昭直白道：“给我搞张翡翠宫的会员卡。”
“啊？你要去翡翠宫？”萧言一个激灵被吓醒，“你去找美女按摩啊？许昭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办案，内容保密。”许昭冷冷打断萧言的控诉，“我当然不是那种人。”
“都保密了你找我要？我从哪给你搞……”萧言继续无语。
“你们律所不是吹关系神通广大，上至省公安厅下到富豪圈子，你们无人不识吗？”许昭嘲笑道，“对了，政法委上次开会说要找律所合作组建民警法律服务中心，让我们公安看看有什么推荐的……”
“您等等，马上办！”萧言立即两手一撑爬起床，“我马上打给我们律所所长，让他亲自给您送上门！”
“不用，明天我去你家拿。”许昭说完就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
翡翠宫建在A市和南州毗邻的一边，因此从南州开车很近，还没有堵车的风险，驱车半小时即到，甚至比去南州市区天天堵车的科技产业园、小微企业园区都快。翡翠宫也因此吸引着大批南州市的富豪前来休闲玩乐。
许昭把玩着手上的翡翠宫金卡，看着平平无奇的一张卡面，却需要消费或投资至少一百万……而对于卫奇一个农村出身的大学教授，这是一笔巨大的数目，也绝无可能只是用来“休闲放松”。
许昭身着朴素的、没有牌子的网购大衣，一进门便被男服务生“热情”地拦下了：“先生，您去哪里呀？我们这儿为所有客人提供免费的一对一接待服务哦，今天由我来接待您，给您带路，这是我的工号0189。请问您喝咖啡还是喝茶？”
“我去按摩。”许昭熟稔道。
“请问是哪一位按摩师呢？”服务生立刻问。
许昭摸了摸下巴，思索道：“是我朋友推荐我来的，他忘了跟我说具体是哪一位，只说手法特别好，让我一定要来试试。你可以帮我查一下吗？”
“可以的，请问您朋友叫什么名字？”
“卫奇，卫生的卫，奇怪的奇。”许昭说。
服务生在背对许昭的电脑上敲下了卫奇的名字，屏幕上迅速弹出几个大字：“金卡会员，信息隐私不可见。”
服务生一脸抱歉的笑意：“抱歉先生，您说的这位卫先生没来这消费过，您可以打个电话再和他确认一下，看看是不是记错了地方。”
“不用了，那你给我推荐一位吧。”许昭说。
“好的先生，您请跟我上六楼。”服务生一步不离地领着许昭走到电梯间，许昭只来得及左右打量了一圈，确认大堂里不止有一个电梯间，应该分了普通电梯和VIP专用通道。
而电梯里，楼层按钮从B2、B1、1楼开始顺序排列，没有间断，看着好像每一层楼通过这部普通电梯都能到达。
“先生，六楼到了。”
许昭假装尴尬道：“不好意思，洗手间怎么走？”
“这里，您跟我来。”
许昭跟着服务生走到走廊尽头，这一路都是紧闭房门的房间，偶尔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的攀谈声和“舒服”“就按这里”几个字眼。
许昭进了厕所，锁了门，然后打开手机，就看到曹志平发来的消息：“许队，监控查到了，卫奇确实进出过翡翠宫。卫奇于案发前一天下午六点三十三分进入翡翠宫，中间并未出入，直至案发当天上午八点五十分离开翡翠宫。和祁慧的证词一致。”
许昭迅速敲击手机键盘，回了个“好”字。然后洗了洗手，走出卫生间。
服务生立马紧跟着上前：“先生，已经为您约好了，603号房间。”
“好的，我自己过去就行。谢谢。”许昭往服务生手里塞了张小费。
服务生十分自然地收下了小费，却仍是敬业地寸步不离地紧跟着：“先生，我带您过去，怕您找错房间，之前就有客人找错房间过，然后里面的客人投诉，害我们整层楼的服务生都被罚了钱，还望您谅解。”
许昭在心中冷笑了一下，这个理由找得真是拙劣，面上仍淡淡道：“哦，那你们蛮惨的，无妄之灾了。”
“是呀。先生到了，就是这边。”
服务生亲见了许昭走进房间，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门边偷听了五分钟墙角，直到听见里面传来舒服的喘息声和“美女好手法”的夸赞，才安心离开。
但这里提供的确实是合法按摩服务，只是按摩者稍稍打了个擦边，穿着稍有些暴露罢了。
许昭礼貌地避开了视线，压低声音问：“小姑娘，你几岁？”
按摩的女孩怯生生道：“19岁。”
“把衣服穿好。”许昭低声道，然后随手塞给女孩几张钞票，“帮我按按肩膀就行。”
“谢谢老板大方！谢谢！”女孩连声感激地收下了钱。
许昭看到门外的人影走远，才恢复音量道：“小姑娘，你在这做了多久啊？”
“我今年刚来的，才三个月不到呢。”女孩答。
“我一个朋友，是你们这儿老顾客了，喏，就他。”许昭随手翻开手机相册，把卫奇的照片指给女孩看，“你有见过他吗？”
女孩果断摇了摇头：“没有哎。”
许昭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对了，我朋友说你们这有提供那种，就那种服务，你懂的吧？”
女孩立马慌慌张张地连连摆手道：“我不是，不不，这里没有的……老板这钱您收回去，我不做的……”
许昭轻轻笑了笑，这女孩果然是个刚来的新手，一问就露馅。
“行，我知道了，小费你收着吧。”许昭起身穿外套。
“老板您是对我的按摩手法不满意吗……”女孩着急地快要哭出来，“我们这规定，客人没到半小时就走是要罚钱的……”
“罚多少？”许昭问。
女孩带着哭腔道：“罚一千……”
许昭闻言轻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下来，然后开始玩手机：“你管自己就行。”
“谢谢老板体谅！”女孩感激道，“要不我再给老板按按？您的肩膀很紧……”
“不用。”许昭立马态度强硬地拒绝。他除了工作需要、秘密侦查以外，几百年没去过按摩店，更没碰过异性。知道从这女孩嘴里套不出多余的信息，许昭更是不想再装模作样地演戏，这女孩年纪又小，一碰他就一身鸡皮疙瘩……回去还得给局领导和纪委写报告。
许昭给曹志平发了微信：“翡翠宫各楼层的监控能要到吗？”
曹志平很快回复：“很多是酒店房间、按摩房、温泉房，涉及到个人隐私，只能要到电梯监控和部分楼层的走廊监控。”
许昭回：“也行，尽快排查卫奇去了哪几层，我正在翡翠宫，不好久待。”
曹志平回：“排查需时间，不行您先开个房？”
许昭怔了怔，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半小时后，许昭走出门，刚刚寸步不离的服务生已经没了踪影，许昭终于有机会查探一二：整个六楼共有五个电梯间，许昭随机进了几部电梯，电梯内各楼层均有按钮，六楼还有两个楼梯间兼作消防逃生通道。整个六层的占地面积不小，但没有对比过大堂面积和翡翠宫的外观面积，不知是否还有隐藏空间。
许昭又挑了一部电梯，随意按了一个楼层，电梯提示需要刷卡，许昭拿出翡翠宫金卡试刷了一下，显示屏上跳出绿灯通过。然而这层楼实际平平无奇，都是普通的酒店客房。许昭又换了几层，也都是普通客房、豪华套房的楼层。
许昭决定换一条思路，先去标识了仅限会员的八楼看看。
一出电梯，果然又有服务生忙不迭地跟上：“先生您好，欢迎来到会员专属服务区，麻烦请您出示一下会员卡，我们好为您提供专属服务。”
许昭熟稔地拿出金卡，给服务生瞧了一眼，服务生立马切换了一副讨好谄媚的笑脸：“尊敬的金卡客人，我们免费赠送海鲜自助餐饮，还有烛光晚餐服务，请问您有同行伴侣吗？”
服务生的话音刚落下，许昭职业习惯地扫视了一圈场内，却蓦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昭立刻道：“我朋友在前面。”
服务生顺着许昭的视线往左方看去，只见一个高瘦的年轻男性正亲密搂着一个比他稍矮一些、蹬着高跟的年轻女性，两个人正在耳鬓厮磨，说着些什么悄悄话。
服务生见惯了这种场面，断定这二人一定是对热恋中的情侣。
“林医生。”许昭大步向那年轻男性走去，丝毫不顾忌他二人正在卿卿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