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禹扶着车门下了车，刚走了几步，就开始双腿发软，走得晃晃悠悠，许昭赶紧上前来扶。
“好像说吐多了会电解质失衡，严重的还会休克窒息……”许昭拿着他法医课上的半桶水知识，着急地关切道。
“我这不是没休克吗。”林清禹闻言失笑，“呕吐和高热是会引起电解质失衡，但没那么严重，一般挂瓶盐水就好了。”
急诊挂号处，许昭扶着林清禹排队，正巧撞见了精神科值夜班的陶副主任。
陶副主任一眼认出了林清禹就是昨天跨国远程会诊的组织者，Rylan CEN教授的得意弟子，立马热情地和林清禹打招呼：“林医生，您好啊！”
林清禹记性很好，他记得这位主任姓陶，于是礼貌道：“陶主任您好。”
陶副主任一看林清禹的脸色，手上捧着的咖啡差点晃洒在地上：“林医生你这是怎么了？高烧？什么病因？赶紧赶紧，我找隔壁科室给你加个号。”
“怀疑是食物不干净引发的细菌感染，我现在高热39度，连续呕吐、干呕，胃痛。”林清禹简短道。
“行，那就消化内科吧。”陶副主任一开口仿佛是点菜的语气。
陶副主任行走带风，一脚踢开了消化内科急诊室的房门，消化内科今晚十分空闲，里面的主治医正在优哉游哉地玩着手机。
“哟老陶，稀客啊，你们精神科也有急诊会诊？”主治医笑侃道。
“是我们精神科的贵宾，一口气能发五篇SCI的那种！”陶副主任形象道，“快给我们贵宾看病。”
主治医用看珍稀物种大熊猫的眼神仔细盯着林清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小心翼翼地握起林清禹冰冷苍白的手：“大佬，可以带我发一篇SCI吗？”
“去去去，人家是我们精神科的。”陶副主任一把拍下了主治医的“大猪蹄子”。
“大佬，您什么主诉呀？”主治医一脸崇敬。
“我真发不出五篇SCI……”林清禹扶额无奈道，“我晚餐后一小时开始轻微胃痛，三小时后腹泻一次，七小时后开始发烧，连续呕吐、干呕，胃痛加剧。怀疑是食物不干净引发的细菌感染。”
“嗯，先给您验个血常规、尿常规吧。现在还腹泻吗？”主治医问。
“目前没有。”林清禹答。
“那大便拉得出吗？我再加个粪便常规。”主治医面不改色、稀松平常地说道。
林清禹也是面不改色：“嗯，我试试吧。”
“行，您医保卡给我刷一下。”
林清禹虽说是在医院上班，但回国后几乎没去医院看过病，如若不是昨晚吃了那盘该死的不知哪里挖来的野菜炒蘑菇……林清禹在手机APP上好一通翻找，都没找到电子医保卡的入口处在哪。
许昭在一旁看得着急，终于忍不住上手帮林清禹打开了支付宝，输入电子医保卡——
留下林清禹一脸震惊地站在原地：“……为什么会在支付宝里？”
陶副主任就差帮林清禹加塞插队去抽血了，但被林清禹礼貌劝阻了：“没事，我不差这等的三五分钟时间。陶主任您先忙吧，我这有许警官陪着的。”
但五分钟后，许昭才恍然大悟林清禹拒绝插队的原因——
林医生竟然怕抽血！
只见他紧皱眉头，脖颈和视线生生转向另一侧，生怕看到针头扎进皮肤的那一刻。
“自己按一下。”
听到抽血护士的声音，林清禹赶紧转回头来。他眉头舒缓，又恢复了平素那副冷静淡定的模样。
许昭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原来你们医生还会怕抽血。”
但做医生的天天要见血，是绝不可能晕血的，所以一切只能解释为——林清禹不晕血，就是单纯怕疼而已。
“医生也是人……”林清禹一脸严肃科普的模样，“一篇发表在柳叶刀的疼痛学文章，作者以睁眼观看扎针和闭眼不看为两个组别，实验结果表明，闭眼不看的实验组疼痛感觉显著减少。医生也是人，规避疼痛是人的理性选择。”
理性选择……许昭似乎被这一逻辑说服了。
“那你小时候，没看这篇文章之前，抽血时你怎么做？”许昭似乎找到了逻辑漏洞。
“呃……”林清禹扶额道，“我小时候就怕，每次都要磨磨蹭蹭故意排在队伍最后……”
“哈哈哈哈！”许昭终于忍不住爆发出笑声。
“谁小时候不怕呢？”林清禹不甘道。
“我啊，我小时候经常打架打进医院。”许昭很是自豪地炫耀着自己的光辉事迹。
“我一直以为你是三好学生……”
“我是三好学生啊，就是经常看不惯校霸欺负人，路见不平而已。”许昭自豪道。
“我觉得……颜楚涵警官要是能在小时候遇到你就好了。”林清禹突然感慨。
“那我一定会把那男的打得以后一见我就跑。”许昭放出一番豪言。“不过说真的，干了这么多年刑侦，抓过那么多穷凶极恶的，基本都是从孩童时期就开始欺负人、做坏事，一次作恶并没有得到家长老师的惩罚，他们就会生出一种快-感，然后变本加厉，对作恶上瘾。可以说是大人的漠视、不作为，放纵了一个恶果的诞生，间接导致了之后越来越多的受害者。”
林清禹总觉得许昭这番话不是突发感慨，而是故意说与自己的，意在言外。但林清禹现在发着高烧，大脑实在是运转困难，难以应付许昭“笑里藏刀”的“审讯技巧”。林清禹决定一旦许昭提起林亦明和615案，自己就装晕、倒地……
“那你怎么不去做个人民教师……”林清禹打算先打个哈哈敷衍过去。
“与其做人民教师，还不如做人-大代表，完善法治，建立个校园暴力法或者列入治安处罚。”许昭笑说，结束了这个话题，“对了，你检查结果出来了吗？我记得每次去医院体检，血常规都出得很快，有一次十分钟就出了。”
林清禹有些意外许昭竟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好像并没有借此试探、套话之意，倒显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嗯，应该出了吧，血常规分析仪器速度是很快的。”林清禹说着，把自己的缴费单往自助机上一扫，机器上果然跳出“报告已出可打印”。
林清禹作为专业医生，自己就能看报告单。
许昭也凑过来瞄了眼：“怎么这么多指标异常……”
“没事，细菌感染，很常见。”林清禹显然见怪不怪。“不过指标比我想象的高，估计得挂盐水了，我本来想熬回南州再说的……”
“这怎么能行？你要是这样熬回南州老郑得把我给一刀劈了！”许昭就差把林清禹直接按进急诊输液室了。
消化内科的医生对着报告单左看右看，啧啧啧了半天：“果然是能发五篇SCI大佬的报告单，连吃个饭细菌感染都比别人严重一点。大佬您吃的是哪家饭店？下次我一定避雷。”
“屏山那边的一家路边摊，没看到店名，反正别点野菜炒蘑菇……”林清禹无奈道。
“我建议您直接挂盐水压一下吧，有什么药物过敏吗？”
“小时候有几次青霉素过敏。”林清禹说。
“哦好，那不要紧。”
急诊输液室，林清禹的高烧已经退了一些，脸色由红转为病态的苍白。他穿着许昭的衬衫十分宽大，即使把纽扣扣到了最上一颗，还是有风能从领口不断渗入。
宽大的领口低垂着，勾勒出纤长苍白的脖颈，绵延进与之格格不入的散发着荷尔蒙气息的警用衬衫中。
许昭又跑了趟停车库，带回来又一件带警号的衬衫：“我翻箱倒柜，实在是找不到厚外套了，我想着你两件衬衫叠穿应该能暖和一点。”
“谢谢，麻烦你一晚上了……”林清禹很是歉意。
“不麻烦不麻烦，你别客气。”许昭赶紧截断了林清禹的道谢话。
林清禹一只手输着液，穿脱衣服很是不便。许昭便上前帮忙，但穿衣服这件事，免不了肢体接触，林清禹里面又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衣，许昭不可避免地触碰、擦过林清禹的胸口、腋下……隔着薄薄的衬衣，那里的肌肤冰凉，毫无热意。
而且那里没有任何胸肌、背阔肌的肌肉感，触感几乎就是冷硬、瘦削的胸骨。
许昭赶紧收回手，剩下的扣扣子林清禹一只手应该能搞定。虽说是两个大男人，这点肢体接触根本不算什么，但许昭总有种别别扭扭的感觉，可能是林清禹的身材太过单薄，身上的温度又十分冰凉，像是提醒着让外人不要轻易靠近……
“林医生你真的太瘦了，多吃点。”许昭终于说出了这句自己一直想说的。
林清禹听到“林医生”三个字腾的一下坐起，迅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在医院特别是输液室，可千万别喊我医生，不然别的患者要喊我拔针了……”
林清禹这一看就是有着丰富的被叫经验。
“哈哈，明白！”
“叫我名字就行。”林清禹笑道，“我体重指数BMI在正常范围，都没到偏瘦的标准，至于身上练不出肌肉，这是遗传基因的问题。”
许昭心说您这可不是没有肌肉的问题，而是连正常人的脂肪肉都没有……
“你要不要睡会儿？”许昭关切道。
林清禹摇了摇头：“没事，不怎么困。”
“哦。”许昭状似无心道，“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林清禹警觉起来。
“你这么关心张星凡，为此特地跑来屏水县，除了医院希望消除负面影响这个原因，你是不是也有一点自己的私心，从你知道他母亲是屏水县杨家村人开始……而且每年抑郁症自-杀这么多人，怎么怪也怪不到你们医院头上。”许昭说完，又找补了一句，“我就随口一问，你不想回答也没事。”
林清禹确实不想回答，他是真的烦躁在高烧脑子一片晕眩的时候还要应付许昭的笑里藏刀，但听到许昭的最后一句，又觉得这人倒也没想象中那么“坏”。
林清禹于是顺势调侃道：“许队，您可别想趁我之危来审讯我。”
“我哪敢呐，我怕一不小心惹您不高兴了，您去郑支队那告我的状。”许昭也打趣道。
“那你可要小心了，我还就是个小心眼的人。”林清禹轻笑道。
“那我该如何取得您的原谅呢？”许昭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