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屏水向南[刑侦]>第10 章

  “张星凡涉嫌杀害其父亲张平、其爷爷张洪,同时自sha未遂。”

  杨翠微瘦削的身躯蓦地一晃,如在寒风中枯败飘零的落叶,终于走向了衰微的尽头。

  许昭一个箭步上前去扶。另一边,林清禹也紧跟着上前,扶着杨翠微的上身放平,又拍抚着她的胸口顺气。

  许昭用眼神询问林清禹:杨翠微身体是否有大碍,要不要叫急救。林清禹比了个“不用”的手势。

  “许警官,我想冒昧地问一句,现在是有充分证据指向张星凡,还是仅仅是怀疑对象?”杨岚义适时地插-进话。

  许昭淡淡瞥了杨岚义一眼,显然不想回答他这个无关人员的问题:“目前还在侦查阶段,案情不便对外公开。”

  “翠微她既是张星凡的亲属,也是死者的亲属,理应知道这些吧?”杨岚义反问。

  许昭懒得理会杨岚义。他看着杨翠微,语气柔和:“张星凡需要你的帮助,但不知你现在听不听得进去?”

  杨翠微空洞的双眼中蓦地燃起一束光。

  她颤颤巍巍道:“什么……您说?”

  “如果你能提供你公公张洪强/奸你的证据,你丈夫张平长期、多次违背你意愿强行与你发生性关系的证据,以及你的被害人陈述,都可能成为张星凡在法庭上被判刑时的从宽情节。”许昭放缓了语速,并尽量用着通俗易懂的语言。

  “您可以再重复一遍吗?”杨翠微听得懵懂。

  许昭再次重复了一遍,用了更慢的语速。

  “我可以,我什么都可以!”

  杨翠微听懂后,十分坚定地回答道。

  杨岚义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杨翠微身上。

  除了,林清禹从始至终都关注着杨岚义的一举一动。

  “你有保留什么证据吗?”许昭循循引导着,“比如家里、门口有没有安装监控?”

  “不,不可能。张平……我丈夫他不会允许的。”杨翠微低着头,无力道。

  “是因为——”许昭直白地发问,“他常常强迫你发生性行为吗?”

  杨翠微闻言僵住,身体几不可见地发着抖。

  “别担心,我们都在关心、支持着你。”许昭忙安抚道。

  许昭的眼神向杨岚义的方向一扫,然后说:“今天有点匆忙,如果你想再考虑一下,或者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们可以改天再谈。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杨翠微回答的声音极轻。

  许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

  杨翠微却是以为许昭要走,她趔趄着起身抓住许昭的衣角,小声、怯怯地问:“如果我答应您,星凡就能减刑吗?他会被判死-刑吗?”

  “案子还在侦查阶段,具体信息不能透露。但是,”许昭顿了顿,思考片刻后道,“我可以简单回答你的这两个问题,如果你提供的信息真实有效,张星凡能减刑,不会死-刑。”

  “谢谢!谢谢您!”杨翠微颤巍巍地抓住许昭的手,像是抓住了海上的一根稻草。

  许昭没有像以前“推开求情的嫌疑人家属”那般推开她的手,而是很轻地拍了下她的手背以作回应,然后没再多说什么。

  一旁的杨岚义随即上前,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他,现下变脸如翻书,客套地询问许昭一行人是否留下吃个便饭。

  “不麻烦了。”许昭不咸不淡地拒绝。

  杨岚义于是顺水推舟地“送”了客。

  他将众人送至村口,面上仍是盛满感激的模样:“辛苦许队,辛苦各位南州市的警官同志。感谢你们为了星凡减刑的事特地来屏水一趟。”

  “工作职责所在,不必道谢。”许昭打断。

  杨岚义客套的笑容未变:“是的,欢迎你们下次再来杨家村做客。”

  许昭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好,一定。”

  许昭一行人上了车,梁风发动起汽车,缓缓往屏水县城区的公安局驶去。

  许昭望着车窗外陷入沉思。

  曹志平开口道:“我怎么觉得杨翠微……像是个提线木偶的感觉。”

  许昭侧头询问林清禹的意见:“林医生,从你的角度看,是因为精神疾病的原因吗?”

  “根据我今天对杨翠微的观察,还有张星凡之前对杨翠微异常情绪、行为的描述,我认为,杨翠微今天的一些行为表现是因为精神类疾病,一些行为表现却不是。”林清禹缓缓道,“而更像是被人监视、控制的表现。”

  梁风突然踩了个急刹。

  “不好意思,没看到红灯,你们没震到吧?”梁风连忙道。

  “没事。”林清禹摆了摆手,继续道,“刚刚最后一句话不是我作为医生的专业意见,只是我个人的感觉和判断。”

  “那巧了,你这句话,也是我作为刑警的感觉和判断。”许昭笑道。

  他和林清禹相视一笑。

  “梁队,您对杨岚义这个人有什么了解吗?”许昭又问向开车的梁风。

  “我对杨岚义的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村主任的亲弟弟,在村里很有威望。不过说起杨家村,有一个人你们一定都认识。”梁风说。

  “谁啊?”许昭问。

  “南杨集团的董事长,杨戚。”梁风说。

  “南杨集团的杨戚?”许昭大感意外,“他是屏水县杨家村人?”

  “是的。不仅如此,他曾经是杨家村的村主任,大概十几、二十年前了吧。后来他辞去了村主任,去南州市做生意,和几个朋友一起开公司,生意也越做越大,然后有了今天的南杨集团。”梁风边开车边介绍道,“但他功成名就后几乎从不提及自己的出身,可能是屏水县杨家村这个小地方拿不出手吧。”

  “也能理解,南树集团是做金融起家的,金融行业最讲究出身背景,哪个投行家、金融大佬不是光鲜亮丽的履历背景——大城市出身,优渥的家庭条件,再配上国外镀金回来的顶级文凭。杨戚一没出身,二没高学历,在这个最讲究出身的金融圈子里应当是很自卑的。虽然他后来转型到实体行业,但可能还是摆脱不了早期创业时留下的心理阴影吧。”林清禹也参与进讨论,话里不乏一些心理学分析。

  “林医生您知道的还真多。”梁风刮目相看。

  “我高考时金融是大热专业,后来大学同学也有一些转行去了金融,同学会上他们就爱闲侃几个大佬的发家史。”林清禹笑道。

  “是啊,金融行业外表看着光鲜,但背地里水也深着。杨戚能走到今天,他的能力、手腕,绝非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二代可比。而且他从金融转型到实体业的时机,正是在金融危机前,眼光可谓是毒辣。”梁风感叹。

  “如果当初不转型,南杨集团不可能成为现在南州市排名前三的大企业、纳税大户。不过说起转型,除了杨戚的眼光毒辣,也离不开他经营的人脉和他背后的……”

  林清禹和梁风正聊着,车内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

  许昭的手机屏幕亮起。

  “是杨翠微的电话。”许昭说完,迅速接起电话,并开了免提和录音。

  “请问是许警官吗?”电话里,杨翠微好像压低了声音。

  “我是,您说。”许昭迅速道。

  “您刚刚说的话做数吗?只要我能说清楚张洪和张平他们强迫我的过程……但我没有录像,我儿子星凡的录像被他们毁了……”杨翠微的声音压得很轻,像是怕被旁人听到似的。

  “我刚刚说的所有话都做数。你旁边是有人在吗?”许昭问得隐晦。

  “嗯,我怕他们听到。”杨翠微说得同样模糊。

  许昭立即意识到,杨翠微口中的“他们”或许就来自于杨家村。

  许昭迅速在大脑中组织着计划:“那我简短一点问你,你能出村吗?你提供一个时间和地点,我们迅速来接你。然后你跟我们一起回南州市,只要你能说清楚张洪和张平强迫你的过程,就能帮到张星凡申请减刑。”

  “明天早上五点,我要出村买菜,我们村只有一个口子,就是你们刚刚进来的村口。不行,在大门口他们会发现……”杨翠微低声说,“村口出去500米有个菜场,叫杨氏菜店,我们在那碰面。”

  “我再和您确认一下,明天早上五点,村口出去500米,杨氏菜店,对吗?”

  “对的。我先挂了。”

  杨翠微话音一落,电话迅速被挂断。

  “事实证明,你的直觉是对的。”许昭看向一旁的林清禹,缓缓道,“她正在被人监视。”

  “如果说是直觉,那我还有一个直觉。”林清禹欲言又止。

  “怎么?不方便说?”许昭问。

  “那倒不是,只是我的瞎感觉,我感觉明天不会顺利。”林清禹说,“说出来怕扫了你们的兴。”

  “嗨,不会。那林医生的直觉在怀疑谁?”许昭顺势问道。他感觉屏水县出身的林清禹应该还知道些什么,比如有关杨家村的内幕。

  “你们在怀疑谁?我的直觉和你们应该是一致的。”林清禹不答反问。

  “杨岚义。”许昭说,“但是,他的动机是什么,他为什么要阻止杨翠微和警方联系,他又想掩盖些什么?”

  林清禹一耸肩,无奈道:“那我也不知道,这不在我一个精神科的专业领域。”

  “林医生是屏水县人,我想问问,您小时候的杨家村是什么样的?您对杨岚义这个人有什么印象吗?”许昭又问。

  “我是今天才第一次听说杨岚义这号人物。至于杨家村,它以前是个姓氏聚集村,村里人基本都姓杨,我记事那会儿,他们的村长叫杨戚,就是我刚刚和梁队聊起的那位杨戚,我对杨家村的了解基本就仅限于杨戚的经商往事了。”林清禹说,“抱歉,我很小就离开了屏水县,知道的实在有限。”

  “没事,我也就是随口一问。”许昭说。毕竟,连梁风这个刑侦大队长都不了解杨岚义这个人除了“登在公安内网上”的其他信息,林清禹也更不可能知道更多了。

  “我晚上再拜托同事和派出所的去侧面了解一下,”梁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平时吉祥物当惯了,关键时刻也帮不上你们的忙。”

  “梁队,小心别打草惊蛇了。”许昭提醒道。

  “嗯,我有数的。”梁风说,“这样,以防万一,我还是等你们明早成功接到杨翠微后,再去侧面打探杨家村和杨岚义。”

  梁风看似性格大大咧咧,但他能坐到县局大队长这个位置,下一步再晋升就是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梁风绝非他口中的“吉祥物”、碌碌无能之辈。

  “时间也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养精蓄锐。”梁风陪着许昭一行人走到招待所门口。

  “好,明早见。”

  许昭送别了梁风,正准备和曹志平、屈粤一起进房间开会,突然想起林清禹留了一把房间钥匙给自己。

  “林医生。”许昭连忙叫住对方。

  “嗯,许队什么事?”林清禹正掏着钥匙。

  “你明天早上想去吗?”

  关于案情,许昭对林清禹基本已是开诚布公的状态,没把他当刑侦队的外人,现下也就直言不讳地问了。

  “我怕给你们拖后腿。”林清禹笑言。

  “您这身手,未必,我看你和小颜,小颜更像是拖后腿的那个。”许昭打趣。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林清禹顺势笑道。

  “好。我们晚上还要开个会,我可能半夜才回房间,不会吵到你吧?”许昭问。

  “没事,几点都行,反正我管自己睡,你们辛苦。”林清禹说。

  “我们通宵都习惯了。我尽量轻手轻脚,就怕吵到你。”

  “真没事,您随意就行。”

  林清禹虽然嘴上如此说,但他的睡眠其实很浅。

  许昭和曹志平、屈粤开完会,特地在他们房间冲了个澡,又刷了牙,完成全部洗漱后才返回林清禹的房间。

  许昭蹑手蹑脚地开了门,进了屋。

  房间的窗帘只拉了一半,月光正照在熟睡的林清禹的侧脸上,他的脸庞很清俊,五官英挺中又透着些少年气,显得人很是年轻。许昭甚至能从他熟睡的脸上看到十七八岁时的少年模样,那时的他性格应该还不像现在这般清冷又疏离——看着让人难以接近。十七八岁的少年青春飞扬,长相又格外出众,肯定会引来隔壁女同学们频频围观。

  林清禹在睡梦中眼眸紧闭,眉头紧锁,看着像是在做噩梦。梦至一半,他突然翻了个身,身上的被子被卷着掉下了床。

  虽然林清禹穿了整套睡衣,又开着空调,但许昭还是怕他着凉,轻手轻脚地过去给他盖上被子。

  只是没想到林清禹的睡眠如此之浅,还如此警觉。许昭才刚把被子盖上掖好,林清禹就感知到了身上的重量变化,突然睁开眼,一把抓住许昭的手腕——那是个下意识的防守动作。

  “许队?”林清禹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看清了眼前的人,尴尬地放了手。

  “我看你被子掉地上了,怕你着凉。”许昭也尴尬地解释,“你刚做噩梦了?”

  “嗯。”林清禹迷迷糊糊地闷哼了一声。

  “那……晚安。”许昭也不知此刻该说什么。

  “嗯……”林清禹倒头又睡了过去。

  但许昭听他的呼吸声,总感觉他并没有睡着,只是为了避免刚刚这一出的尴尬而装睡。又过了十多分钟,对方的呼吸才变得均匀平稳。

  许昭觉得林清禹的警觉程度有点异于常人了,哪怕是他们刑警,也只会在深入虎穴的危机状态下,才会保持这种“风吹草动或别人一碰就醒”的高度警觉。

  许昭不由联想到林清禹的出身,J市一个偏远地区的孤儿院,林清禹童年时应该是十分出众而漂亮的,他那样的五官底子,绝不仅仅是可爱——而要用漂亮来形容。他即使成年以后,即使如今已27岁,还保持着睡眠时的高度警觉,是否是因为幼年时期在孤儿院曾……

  打住。

  许昭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脑补过多了,可能是因为很少和不熟的“陌生人”同睡一屋吧。

  同一时刻,杨翠微也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刚刚收到一条短信,来信人是个陌生号码,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

  “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记住,张星凡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