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回府之前心里还想着这次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可真到了母亲院子的外面,江逸突然变得十分忐忑。

  就在江逸站在明心院外犹豫不决的时候,正好碰到从衙门回来的江慎。

  江慎看到了江逸在门前想进又迟疑的样子, 不由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大哥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江逸回头看到是大哥有些心虚。

  “虽说有皇上替你说话,祭酒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你也不能太过放肆了, 今日又是因为何事逃课了呀?”

  江慎注意到他还穿着国子监的衣服, 再一想明日也非学假, 知道他肯定是又逃课出来了。

  虽然不赞同江逸的做法, 但看他一副不安的样子, 误以为他是害怕逃课被自己教训,因此语气并不是十分严厉, 反而牵起他的手,往院子里走。

  还边走边说:“既然回来了就在家里歇息吧, 我派人去国子监跟纪司业打声招呼, 明日再送你过去。”

  江逸是想单独找母亲求证,但找不到理由支开大哥, 或是等他走了再来,只能先低声答应跟着他进了院子。

  直到见到长公主,两人请安过后,长公主率先发现江逸情绪不对,不似以往活泼,便对着江慎嗔怪道:“你方才是不是又教训逸哥儿了?他逃课也没有去别处而是回家来了,你又何必再怪他。”

  无辜地江慎拿起茶杯的手顿了顿, 放下杯子正要辩解, 还没开口就被江逸抢了先。

  “母亲,不关大哥的事。”江逸连忙替大哥解释。

  “那你又是为何?”长公主转头看向他, 侧着头等他的回答。

  就连江慎也用疑问的眼神望着他,看他怎么说。

  江逸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咽了下口水,最后还是决定说了出来:“母亲,我今日在守正街附近碰到了一个人。”

  “这人与我有几分相像,店里的掌柜和伙计都以为他与我是兄弟。”

  说完他的眼神在两人脸上来回滑动,仔细观察母亲与大哥的表情,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谁说兄弟就一定长得相像,又是谁说长得像就一定是兄弟?”没等长公主说什么,江慎先嗤笑了一声。

  长公主看着江逸的脸,赞同地点了点头。江逸与韩嘉言和太子从面相上都看不出太多相似,正因为如此,景元帝和韩谟都没法从长相上就一口咬定江逸就是他们的儿子。

  要不是她对谢棠足够了解,谢棠又在庄子上住了那么久,两人偶尔也谈起过江逸的身世,长公主还真会怀疑江逸的父亲另有其人。

  她见江逸还是一脸的不相信,笑着说道:“你呀,该不会还在纠结上次的事吧?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那只是个误会。这世间别说长得像的,就是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人都是有的,难不成以后见到谁长得像,你就要说谁与你是一家人吗?”

  “母亲,上回您说我在金陵遇到的那人是绑错了人,可那人明明连我是庆国公府的都知道,怎么会是绑错了?您也不用骗我,这人都碰到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江逸见长公主还是不肯坦白,干脆挑明了他的怀疑。

  长公主与长子江慎对视一眼,还想再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其实,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听说自己的身世,在我与大哥去江南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母亲,在我心里生恩不及养恩,您就是我的亲生母亲。若您不愿意说,以后我再也不问便是,我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江逸起身走到长公主身前,握着她的手跪了下来。他怕自己三番两次提起这事让母亲误会伤心,索性今日说开了来。

  他的话让长公主两眼泛起了泪光。

  “那可不行,你母亲为了生下你失去了生命,你怎么能忘记她呢。”她一边那是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一边握着江逸的手说。

  “你的母亲名叫谢棠……”

  长公主看着江逸的脸,慢慢说起了谢棠与韩谟的和离,以及后来上京城投奔自己的事。

  “当时逆党为了追杀太子,破开了庄子,所有人都躲到了后院,你母亲为了让太子避开致命的一剑,不小心动了胎气导致早产,最后因为胎位不正生产的时候大出血,没能救过来。”

  “她怕你回了谢家受欺负,不想让你从小就因为没爹没娘难过,便嘱咐我替你找一户无子的普通人家。我当时恰逢失去了一个孩子,每日悲痛不已,而你正失去母亲,好像把我当做了你母亲,只要一见到我便会开心地笑。我舍不得你,便做主把你留在了身边。”

  听完长公主说的故事,江逸心中有些波动,但好像并没有像他当初第一次听到时心情那么起伏。

  给他冲击最大的似乎是他与韩嘉言竟然是同母异父亲兄弟这件事,“所以子斐哥哥是我亲兄长?”

  “你看起来很高兴?”江慎没想到他问出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尾音上挑,微眯着眼看向他。

  “大哥,您想哪里去了。在我心中您永远是我最亲的大哥!”

  江慎的眼神一下激起了他的求生欲,江逸急忙解释,“我只是想到难怪子斐哥哥对我那么好,还有他上次带我去金陵,原来是带我去我生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他说完忙看向江慎的方向,发现他眉头松开这才放心。

  这两位哥哥原本看起来就不和,现在他更要注意别一不小心就得罪了谁。

  回过神来很快他就发现这个故事里的奇怪之处,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长公主,“您好像没有提过我的生父是谁?”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江逸问的这个问题现在没有定论,所以她也不好把韩谟和皇兄两人的各执一词跟他说。

  “阿棠并未提起过你的父亲是谁,所以我也不清楚。”

  “那我见到的那个少年…”

  “绝没有这种可能。”江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公主打断。

  “可他说他是金陵来的,会不会…”

  江逸还想补充,再次被长公主打断。

  “你的父亲不是金陵城的。她虽然没与我说过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但说起曾经认识一个来江南行商的男人,这男人自称鳏夫,与你母亲相谈甚欢,甚是投缘。后面你母亲才知他已有妻室,因此决定与他一刀两断,这才来京城找我。”

  “这男人怎么这么恶心,明明有妻室还欺骗我娘,气死我了!他就算来认我我也不会认他!”江逸听长公主这么一说立刻站在了生母这一方。

  长公主尴尬地附和着他点了点头,对于自己又给皇兄挖了一个坑有点心虚。

  江逸刚得知自己的身世,虽然还有很多想知道的,但又怕长公主想太多,便也没有多问。生母在他的脑海里还只是一个陌生的形象,江逸为了安长公主的心,克制了自己的好奇,仍然如往常一样说起一些趣事或缠着长公主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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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逸是与江慎一同离开明心院的,两人跨出房门后江慎也不等他,两条大长腿几步就把他甩在了后面。江逸这才发现,大哥似乎也需要他的安抚。

  不过,怎么对付大哥他早就驾轻就熟。

  见江慎冷淡地走在前面,江逸忙快步跟上前去,扯着江慎宽大的衣袖假装可怜兮兮地问:“大哥,现在知道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以后你会把我当亲弟弟一样疼爱吗?”

  江慎转头看他,哼了一声,“你有了韩子斐,还需要我这个哥哥?”

  “子斐哥哥是子斐哥哥,大哥是大哥,我与大哥相处十几年,这份情谊任何人都不能替代。”江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你既已知道这个道理,还需要问我做什么。再说你问我这话是不是太晚了,我又不是今日才知道你的身世。”

  江逸眼中满是真诚,江慎也没办法对着这双眼睛真生气。他方才只是因为江逸在知道身世后第一反应竟是与韩嘉言变成了亲兄弟,一时心中不快,哪可能真的因为这个原因就生他的气。

  没想到这句话反而让江逸抓住了把柄,他把江慎的衣袖一甩,理直气壮起来,“哼,大哥你果然早就知道了,为何只瞒着我?”

  不过他的突然发难并没有难倒江慎,他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你方才说在去江南之前就得知了此事,那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这下江逸无话可说了,他嘿嘿笑了一声,想装作无事糊弄过去。

  江慎却不放过他,“这么大的事就一个人闷在心里,若是闷出病来可如何是好?我们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他的问话一下子站上了道德制高点,一个不信任的帽子扣下来,江逸只能继续装可怜,“那我不是听说此事后就心烦意乱,又害怕大哥知道后再也不会对我这么好了,才没有说嘛。”

  “所以在你心中我对你好就只因为我们的血缘关系,说到底还是不信任,在你心中哥哥就是这种人?你与韩子斐不过认识两次怎么就能那么信得过他,”

  江慎说来说去就是不爽韩嘉言,江逸也发现了这一点。面上为难心里却在偷笑,没想到大哥平时看着一副冷淡的模样,其实这么爱吃醋。

  不过也是因为江慎的这种表现,让刚知道自己身世的江逸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哥哥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世而对态度有所不同,一直提到子斐哥哥也是因为在乎他。

  虽然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口头上还是要争一个输赢,“那我还要生气呢!自从大嫂生了小侄子,大哥你就再也没有过问我的功课了,就连我今日逃学你也不管。你现在就一门心思在他身上了吧!”

  江慎被他这胡搅蛮缠弄得哭笑不得,“煜儿才几个月大,连话都不会说,你就要跟他争风吃醋?你都多大人了,害不害臊。”

  “反正你就是有了儿子忘了弟弟,以后不许你厚此薄彼。”

  直到江慎又许诺了好些礼物,江逸才满意地回了自己的长乐院。

  看着他开心离去的身影,江慎想的却跟韩嘉言一样,准备让人去查一查那个突然出现在京城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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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庆云与江逸见面的事也很快传到了袁仁安的耳中。

  听完下人的汇报后,袁仁安沉思片刻后下令:“既然这么快就碰到了,那我们的计划也要加快了。你派人去连家父子住的地方看着,一旦发现有人窥探,便按计划行事。”

  “老爷,我们不知道连怀山跟连庆云说了多少,留下他来会不会成了后患?”

  “少一条人命就当积德了吧。连怀山自己都不知道让他来京城的真实目的,又有什么能跟连庆云说的。”袁仁安摇摇头,仿佛动了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