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江逸一醒来就坐在床上捂着眼睛懊恼,想起昨晚的事实在是太丢脸了。

  虽然这一路上他精神紧绷,一直在想办法逃脱, 但也不至于在陌生人面前作出这种姿态。一定是那个噩梦的原因,平常我才不是这种人呢, 江逸替自己昨晚的表现开脱。

  起来后看到那些侍卫的眼神, 江逸怀疑自己被噩梦吓哭的事全世界都知道了。

  他尴尬地看着来叫他用早膳的阿长, 假装无事发生。殊不知对方才被训斥了一番, 根本没有心思看他的热闹。

  因为这一出, 早上见到韩谟时他只瞄了他一眼, 眼神就立刻闪躲开来,生怕对方问起他昨晚大哭的事。

  早膳就摆在江逸和韩谟两人卧房中间的厅堂中。两人相对而坐, 江逸还是头一次这么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只埋头吃饭一言不发。

  韩谟看出他的尴尬, 没有说什么, 只是静静看着他吃东西。

  见他吃得差不多了,韩谟这才主动开口:“你是真的不愿意同我走吗?哪怕你知道自己并不是庆国公的儿子?”

  听到韩谟严肃地问起这个问题, 江逸也没再像之前两人谈话的时候那样坚决不承认,或是说些刁钻的话。

  他放下了筷子,认真地看着韩谟的眼睛说:“大叔你不肯表明身份肯定有你的理由,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但我说过这件事我只听我母亲亲口跟我说的,大叔你就别再白费心思了,我是不会愿意跟你走的。”

  “既然如此, 我就如你所愿放你回去, 你在这等人来接就好了。”韩谟有一些不甘心,但还是履行了昨晚的承诺。

  他自嘲地笑了笑, 眼中难掩失落。当年阿棠离开定南王府时说的那番话或许已经注定了这个结局。

  爱与恨永远是一体的,当阿棠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已经不恨他的时候他就该知道,她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阿棠了。或许这也是为何她生下了孩子却不愿说出孩子身世的原因,这个孩子只是谢棠之子。

  现在看来,他的确没有办法让他相信自己是他的父亲。

  当接到孟泰的信时,他堵着一口气不愿意接受,不顾阻拦要来带他走,现在才知道一切早有预兆。

  韩谟的心情江逸完全无法共情,他听到对方的应允后惊喜不已,“真的?”

  他刚刚还在做心理建设,怎么才能不丢脸地提起昨晚他答应过的事,没想到对方真不是骗他。

  江逸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看到韩谟虽然面对着自己,目光却不知飘到了何处,脸上的神情还有些难过。他明智地决定不去打扰他了,免得他又反悔。

  过了一会儿韩谟回过神来,才又说道:“我家中还有事,先行离开一步,最迟明日,你哥哥就会来接你。”

  江逸才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要走,只要这人不再坚持要带他回去认祖归宗他就谢天谢地了。

  “你似乎对我的身份一点也不好奇,你真的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吗?”韩谟看他狂点头,恨不得自己现在就走的模样,再一次感慨也不知他这心大的性子随了谁。

  江逸觉得自己很难跟血缘子嗣观念那么重的古代人解释清楚这件事,那就是在他心中医学上的父亲真没有那么重要。

  最后所有的解释只能化为一句话:“我想知道但也不是从大叔你的嘴里知道,再说你怎么就能认定我就是你儿子?”

  韩谟被他这话堵得哑口无言。

  韩谟没有等韩嘉言到来就走,的确是因为定南王府有要事,留在府中的谋士连着两封飞鸽传书来催。他原本是打算在此与江逸说清楚,在他同意的情况下快马赶回去。

  只是江逸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又发生了昨天那事,他担心这么远的路途,精神和身体双重压力下江逸受不了病倒,最终还是决定写信通知韩嘉言过来接人。至于他自己,一是不方便在江慎面前露面,二是也的确没时间等人来了。

  所以江慎等人到来时,定南王已经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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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南王府的飞鸽传书还是靠谱的,韩嘉言接到父亲来信的第一时间就启程往宣城赶。

  当然,这事肯定瞒不了江慎,两人一路上几乎没有停歇。所以第二天一早,江逸还没起床就被大哥的声音叫醒。

  “大哥!你总算来了!”江逸抱着哥哥委屈得不行。

  江慎心疼地拍着他的背哄着他,“哥哥来了,没事了。”

  等他看清楚江慎和身后站着的韩嘉言全都风尘仆仆的样子,又连忙关心两人怎么来的,有没有吃饭和休息。

  一听两人连夜赶路,赶紧起来叫客栈的人准备早饭。

  现在见到哥哥,江逸总算放下心来。一边吃饭一边跟两人说起他这一路上发生的事。什么被野猪追赶蹲树上蹲到脚麻,什么睡马车睡到浑身酸痛,还有路过死人堆做噩梦之类的,短短两三天的事被他夸张得比在外流浪了半个月了还凄惨。

  江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因为他与韩嘉言有过约定,不能透露定南王来此的事,不好直接开口问,只能盯着韩嘉言的眼睛,意思是,这就是你说的不会有事?

  韩嘉言没办法反驳,只能替父亲认了这个锅,脸色也不是很好。

  江慎这才从回过头来拉着江逸打量,“我还不知你发生了这么多事,可有哪里受伤?”

  “那倒没有,还好我机智,在这拖了一天。”

  这次江慎倒是没有打击他的自夸,抚了抚他的背说:“嗯,你做的很好了,这次是哥哥没有考虑周全,这事没有下回了,以后一定不让你再陷入险境。”

  虽然这次是父亲的谋划,韩嘉言也是没料到有内鬼,他想防也防不住,但他还是有些愧疚,“这次是在我手上出的事,总归是我的错,让逸哥儿受惊了。”

  “大哥,子斐哥哥,你们也别自责了,我们来江南本来就已经改换姓名,但他还是知道我们的身份,想来是蓄谋已久,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就算不是这次也会是下次,根本就不是你们的原因。”

  江逸心确实挺大,现在既已安全,这几日本来也没吃什么苦,又在哥哥这诉了一番苦被好好安慰了,他也就觉得没什么了。至于这人到底什么来头,相信哥哥们自会调查清楚。

  而且有些事他还是回京以后亲口询问母亲吧。

  江慎和韩嘉言听他这么说,又在心中感慨了一番自家弟弟真是善良美好,舍不得哥哥内疚,明明自己被惊吓得不轻还要安慰他们。

  等到了回程的时候,江逸说什么也不愿从白虎岭路过了。

  几人只好又绕道别处,就这样回去金陵时距离他被带走那日已经过了十日。

  这么大的事江慎自然不可能瞒着母亲。之前是因为没找到弟弟,不好写信回去让母亲白白担忧,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人,并且平安回来了,他也就把发生的这一切写信告知了母亲。

  江逸不知道江慎早就知道韩谟的身份,还特地把韩谟绑走他的原因告诉了江慎,以便他调查。

  不过江慎为了让他安心,也因为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想法,边没有告知江逸自己已经知道这些,只是让他不要相信其他人的话。这也让江逸误会江慎对他的身世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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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公主收到信后气得在府里大发雷霆。

  她为了不让江逸过早知道此事而伤心,辛辛苦苦阻拦皇兄认回儿子,现在半道冒出来个韩谟,让她的良苦用心功亏一篑。

  “若不是因为他失信在先,阿棠怎么会和离,又怎么会独自赴京。他害死了阿棠,现在还有脸在逸哥儿面前自称父亲!”长公主气得发抖,这些话她只能对着樊嬷嬷说。

  樊嬷嬷连忙上前拍着背替长公主顺气,一边劝慰道:“殿下息怒,别气坏了身子。世子爷不是说了吗,二少爷没有听信定南王的话,还一心想要逃离。可见他对公主您的这份女子之情不是任何人可以动摇的。”

  长公主也慢慢平复了心情,点点头道:“逸哥儿这孩子向来重感情,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愿现在就告诉他此事,我倒不是担心他知道了身世后与我不亲,而是怕他伤心。”

  “阿棠没了,金陵谢府他的外祖也都不在了,我怕逸哥儿觉得自己在这世上孤零零的没有血脉亲人。”长公主说到此处,露出不忍的神色。

  “谢小姐虽不在了,可皇上不是认了二少爷的身份?”樊嬷嬷并不理解长公主的担心。

  “阿棠已经走了,皇兄的念想又能有多久呢?他现在认了逸哥儿,可若是他日有了新宠,再想到韩谟同样要认逸哥儿,他会不会怀疑逸哥儿的皇家血脉是否为真?”

  长公主从来都不是只担心江逸认祖归宗后离开她的身边,作为母亲,她最在乎的永远是孩子过得幸不幸福。她宁愿逸哥儿的父亲是个普通人,牵扯进皇家对他来说并不一定是好。

  “那可如何是好?”樊嬷嬷从小见着江逸长大,跟长公主一样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待,现在听公主这么说,不由也着急起来。

  “韩谟这一出也好,至少有了能堵住皇兄的借口。”长公主手指轻叩桌几,想着如何在不激怒景元帝的情况下说这个事。

  在没有解决这事之前,还是让逸哥儿继续在江南待着为好。

  尤其是现在宫里的人因为皇兄发作了舒嫔而纷纷猜测原因的时候,更不应该让逸哥儿置身这风暴之地。其他人还好,但皇后若是知道了什么,怕是会对逸哥儿不利。

  过于得宠的皇子,还是一个出身有瑕疵的皇子,在宫中的危险程度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