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意这一觉睡得十分瓷实, 眼睛一闭一睁,天已经大亮了。

  一夜无梦,睡得也沉,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见旁边的尽尘缘早早就醒了,这会儿正在院子里洗菜,只有云白还卷着尾巴趴在枕头上打盹。

  苏意轻手轻脚地下床, 一边朝门外走, 一边把脚塞进鞋里,跨出门外时,天光如洪流洒落, 照得他面容明亮,双眸熠熠, 如初升朝霞。

  “苏意,醒了?”尽尘缘的招呼适时从水井旁传来,“快去洗漱,一会儿我们一块吃早饭!”

  苏意循声看去,见尽尘缘单手抱着一篮子菜站起, 用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那些水珠飞溅入草地, 满目是清新爽利的绿意。

  苏意笑着应了一声,跨过氤氲的草木到水井边上洗漱。

  修行者本是尘埃不沾身, 但与尽尘缘住在一起时,他和苍天阙都愿意保持这种普通人的习惯。

  人间烟火, 他们喜欢。

  简单洗漱完毕, 苏意借着水井当镜, 把有些散乱的长发理好梳起, 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飒爽英气。

  正当他对着水面整理打结的发尾时,白绮的脸也映入其中,笑眯眯地打量着他。

  “仙师,早!”苏意一下反应过来,转头向他打招呼,并一眼就看见他手里提着的油纸包,“这是什么?”

  “本来想到城门口买茶叶蛋,不过因着昨晚的事,那位老人家没开摊,所以我顺路买了些茶酥饼回来。”

  白绮提起油纸包晃了晃,牵着他走向树荫下的石桌,途中手不经意抚过他长长的发尾,轻巧将结块捋平。

  “谢谢仙师!”苏意嘿嘿一笑,接过纸包让他先坐,“你先坐吧,我到厨房拿盘子放茶酥饼!”

  说着,他一溜小跑向厨房。

  白绮顺势坐下,看着他轻快蹦跶的背影跑进厨房,眼中满是笑意。

  彼时,尽尘缘正在灶台前忙活,他蒸了包子,煮了饺子,还炒了一盘佐餐的小菜,忙得满头大汗。

  苏意从橱柜里拿了个盘子放茶酥饼,见状,问他:“尘缘,要不要帮忙?”

  尽尘缘也没与他客气,立刻道:“你帮我把包子和饺子都装盘端出去吧,我这边再等豆浆煮开就好了。”

  好家伙,一顿早饭这么丰盛?

  苏意瞪圆了眼,给包子和饺子装盘时,忍不住粗略数了一下二者的量,再去看旁边锅里半口锅的米黄色豆浆,咂咂嘴,总有一种他做这么多是要喂猪的感觉。

  将装得满满当当的四五个盘子放上托盘端起,苏意边往外走边问:“尘缘,你每天都做量这么大的早饭吗?”

  “不是,我不常下厨。偶尔心血来潮进一回厨房,想做的东西多了收不住手,就会多做亿些。”

  尽尘缘拿起锅铲,打着圈儿搅拌锅里的豆浆,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正映出他鼻尖的细汗,表情专注入神。

  苏意好奇地问:“吃得完吗?”

  “吃不完可以交给苍先生。”提及苍天阙,尽尘缘此时的语气已经比从前平静了很多,“不管最后剩下多少,他都能一个人包圆。”

  原来真的是喂猪。

  苏意抿着嘴偷笑一下,端着托盘离开了厨房。

  院子里,白绮依旧坐在石桌旁,只是手边多了只慵懒趴着的猫。

  苏意出来时,他正在低头与云白说话,云白甩了甩尾巴,斜他一眼,回了一个高贵冷艳的「嗯」。

  “你们在说什么呢?”苏意上前,将装有茶酥饼、包子和饺子的餐盘放下,随口打听道。

  “他问我妖族内部是不是换天了,我回答他是。”云白毫不避讳地回答,一面说话一面抻着脑袋去蹭苏意,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他。

  虽然知道苏意吸引小动物,但白绮见到这只高傲的猫儿如此,心中仍然不免感到惊讶和诧异,只是对着苏意并未表露出来。

  他搭了把手,将托盘接过去立在桌旁。

  这时,笼罩在院子上方的结界突然自动解除,分开的光线外,苏凭易、苍天阙和苏衷三人走入远门,脸上或多或少带着倦色。

  “爹亲!大哥!”

  看到他们,苏意高高兴兴地迎上前去,苏凭易与苏衷见到他也露出笑容,挨个摸摸他的头。

  苍天阙环顾院子一圈,没见着尽尘缘,眼中莫名透出一丝紧张。

  像是看出他的心思,一旁的白绮摇着折扇答道:“尘缘小先生在厨房煮豆浆。”

  “嗯。”苍天阙沉沉应了一声,如同松了口气。

  苏意一手一个牵着父兄坐下,自己则下意识地坐在靠着白绮的那一侧,歪着脑袋打量苍天阙。

  很快,尽尘缘提着一大壶豆浆与几个碗从厨房出来,见他们回来也并不惊讶,细看他准备的碗的数量也能看出他早有预料。

  一桌人围着石桌坐下,热热闹闹地吃了顿早餐。

  饭后,三位长辈级人物到廊下摆桌下跳棋,顺便讨论魔族入侵帝京的正事。

  苏意、苏衷和带着云白的尽尘缘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凑一桌闲聊。

  苏衷也忙了一夜,一方面安排人策应帝京,另一方面追查此回魔族侵入的原因与幕后操控者,直到今早才有结果。

  “说起来,这属于魔族内部斗争的一环,帝京在其中扮演的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角色。”

  迎着苏意与尽尘缘好奇的目光,苏衷慢条斯理地倒豆浆,不紧不慢地说。

  妖、魔两族内部分裂已久,一向是数派并立的状况,按照它们对人族的态度,可以粗略地分为两方,即主战派与主和派。

  其实在这一点上,万族一如人族。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主战派的实力远远超过主和派,加上两族同气连枝,双方的王都是从主战派里选出,所以与人族的关系日益紧张,以至于闹到十五年前彻底撕破脸的地步。

  但幸运又不幸的是,十五年前那场大战几乎流干了主战派的血,让主和派窥见空隙上位,这些年来不断将主战派残余人员排挤出权力中心。

  而在这种背景下,两族主战派的剩余成员被迫抱团,为了拿回从前的地位,它们开始了一场针对人族的筹谋。

  以千年前埋下的暗子姻缘树为针,以对皇位野心勃勃的清平王为线,以寂灭旷野的九尾狐残魂为后手,剑指帝京。

  “在主战派的谋划里,它们原本准备先助清平王扰乱帝京局势,因而勾连太上府内的虫豸种植绯色桫椤,研制御心丹,为清平王培养一批推翻当今陛下统治的死士。待帝京局势一乱,立刻发动姻缘树,摧毁帝京内的一切生灵,同时倒戈反水,狠狠给清平王一刀。如果中途再有意外,便利用封印在寂灭旷野内的九尾狐残魂解决,方方面面,考虑得还算周到。”

  苏衷言简意赅地复述了妖魔两族主战派的筹谋,脸上有一丝赞赏之色:“这个计谋并不精妙,但胜在行事严密。在人族始料未及的情况下,真的有可能对帝京造成极大的破坏。而一旦让它们占领帝京,主战派在族内的声望定会大涨,很可能会让它们拉拢到许多中立的族人与主和派的边缘成员,致使主战派再次壮大。”

  “与此同时,”他顿了顿,“人族失去帝京,对于太玄王朝治下的普通百姓和修行者而言,也是一种极大的打击。”

  “它们差一点就成功了。”尽尘缘眯了眯眼,神色复杂。

  尽尘缘出身猫族,属于妖族中的主战派,在十五年前的大战里元气大伤,他的父母也因为要献祭他开启某个阵法,而被盛怒的苍天阙算计身亡。

  因为这事,他对全族心寒,又无法接受父母死于苍天阙之手的事实,选择跳入天仙秘境的诛邪禁制自尽。奈何他的同族依旧没有放过他,利用他的躯壳培养了十几年的绯色桫椤。

  可以说,经历过这种种艰难之后,尽尘缘对妖族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感情。

  但他听说妖族的现况后,还是不免感到唏嘘。

  “是啊,差一点。”苏意赞同地点头,随口道:“事情是从哪里开始变化的呢?”

  苏衷闻言,似乎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微微笑道:“从你出事,爹亲苏醒那日开始。”

  “啊?”苏意一愣。

  他再往深里想,突然惊讶地发现,事实好像确实如此!

  原身死亡,而他穿越过来后,沉眠十四年的苏凭易忽然苏醒。以苏凭易的实力,有他在,主战派的谋划就先毁了一半。

  后来苏意跌入天仙秘境,撞破清平王在里面种植绯色桫椤,进而牵带出之后一连串的事,主战派在清平王身上做的手笔也算是被毁掉了。

  寂灭旷野的九尾狐残魂被苏意操控诛邪禁制诛杀、姻缘树之乱因苏意引来了生死道意志而潦草结束……

  可以说,除了昨夜的入侵行动外,主战派计划的每一个节点都被苏意无意中踏过、破坏,以至于逼得它们不得不提前发动进攻,做最后的挣扎。

  是的,在苏凭易他们眼中,魔族昨夜的入侵行动就是一种濒临绝境的挣扎,而且是蠢人的挣扎。

  因为「聪明」的妖族并没有出力。

  “啊这……”

  想通个中关节,苏意的眼角狠狠抽动,只觉得脊背发凉。

  “我我……我居然无意间破坏了它们这么多计划,我不会被暗杀吧?”

  听到这话,苏衷还没来得及回答,尽尘缘就先笑出声来:“你想什么呢?天底下现在谁敢暗杀你?”

  “好像也是。”

  苏意反应过来,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笑。

  苏衷笑道:“入侵帝京的魔族主力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抓的抓,杀的杀,只剩下一些漏网之鱼四处逃窜,它们很快也会被皇城修士抓回帝京。现下只差最后一个步骤,就能完满解决此事。”

  “什么事?”苏意和尽尘缘异口同声地问。

  “带着那几名被抓获的魔族,找魔族谈判。”苏衷由衷地高兴,眼中的笑意渐渐加深,“三族的关系,也是时候变变了。”

  苏意托着下巴点头,不明觉厉,隐隐有种见证了什么不得了的历史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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