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绮来到学宫宿舍的时候, 苏意正在读书。

  今日的例行训练已经结束,剑术练习也在课上超额完成,他现在只剩文化课掌握得不好。所幸修行者的记忆力不错, 很多东西他看一遍就能记住,所以温书倒也不算一件枯燥的事。

  事实证明,只要有及时且看得见的反馈,学习也可以不那么乏味。

  白绮化光落地, 见书房方向亮着灯, 想了想,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身前聊胜于无的木门上敲了一下。

  敲门声被灵力放大, 传入苏意耳朵里,奇怪地搁下书推窗往外看, 正好白绮望着那边呢,见到他探出来的脑袋,便笑着抬手挥了挥。

  片刻后,白绮进了苏意的书房,在书桌的对面落座。

  苏意端着两只盖碗茶盏进来, 将一盏放到他面前, 捧着另一盏坐回原位,笑呵呵地招呼道:“仙师尝尝我做的灵果碎冰, 我自己吃过,觉得挺不错的, 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灵果碎冰?什么新鲜玩意儿?

  白绮饶有兴趣地掀开盖子, 见白瓷碗里盛着一捧小山似的碎冰, 晶莹剔透的冰堆上浇下捣烂的果酱, 拌着果子碎块, 色彩缤纷,卖相极佳。

  茶盏旁放着小勺子,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碎冰入口便化成沁凉的水,混合酸甜的果酱和果肉,口感很是新奇。

  虽说未必称得上多好吃,但就这份新鲜感也值得一句夸赞。

  于是白绮笑道:“味道确实不错,看来在温书之余,你也没有忘记改善自己的生活质量。”

  “那当然了!”苏意嘿嘿一笑,脸上有几分狡黠得意,“对了仙师,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找我有事吗?”

  “没……有点闲事。”

  白绮本想说实话,就是过来看看他,但话到嘴边觉得不妥,立刻换了种说法,并且迅速找到合适的理由:

  “听你父亲说,年后你要去一趟苍明道天意泉?”

  “是啊,去找回我失落的记忆。”提起此事,苏意眼中的笑意淡去,像静水面上掠过的鸿影。

  白绮端着茶盏,试探地说道:“不介意的话,让我和你一起去?”

  苏意闻言,歪了歪头看他,密密的睫毛掩着晶亮的眼睛,像毛茸茸的小动物:“仙师有空吗?”

  白绮指尖一动,忍着上前摸摸他的头的冲动,垂眸笑道:“当然有空。等处理完手上一桩的任务,我就卸去太上府天下行走一职,当个修行界闲人。”

  苏意吃了勺碎冰:“这么重要的职位能说卸就卸?”

  “以前的太上府或许不行,现在……只要实力足够就可以。”白绮微微一笑,没有多说。

  但半遮半掩的话总是比挑明了说来得更有力量,苏意当即心领神会地长长「哦」了一声,也不再询问。

  “那行吧,过了元宵我们一起去,也不拘非要做什么,就当是去游玩一番。”

  苏意舀了一大勺碎冰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囤食的小松鼠,边说还边拿着书卷凑到白绮跟前,讨好地笑笑,向他请教温书时碰上的难题。

  白绮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脸颊,才牵着他坐到身边,给他答疑解惑。

  之后的日子如风过泉水,偶有涟漪,大体却是平静的。

  苏意在云下学宫老老实实待着,每日认真上课,认真修炼,认真照料御兽社里的大小妖兽并努力调解每天要闹三次矛盾的雪狼和混血孔雀妖。

  苏衷常过来陪他,不时带上苏红尘一起考校他的剑术,再带他出学宫闲逛。

  苏凭易和白绮一面在学宫教书、陪伴苏意,一面处理清平王和太上府某些人勾结之事。

  太玄王朝主人与太上府主那边,由于在姻缘树一事上亏心,对于这事儿也很上心,很配合,该怎么处置就这么处置,丝毫不徇私。

  至于姬且道,他这段时日很少出现在苏意面前,倒不是不想露面,而是在法学社与三公主两地两头忙。

  法学社负责的制定修行界律法一事已进入最后阶段,收尾工作繁重琐碎,需要细致耐心地一遍遍辩难和校对,光是这一边就让姬且道忙得脚不沾地。

  可三公主那边也离不了他。因为姻缘树作乱,三公主原定的婚期作废,不得不推迟到明年的正月十五。

  这个日子是好日子,但三公主不喜欢,说是与大节日撞上了,百姓们以后想起这个日子第一个想到的定不是她的婚期,而是元宵佳节,不符她的尊贵的身份。

  这样的想法吧,也不好说她矫情,姬且道就觉得她是任性且瞎讲究,可没办法,父王最宠的就是她,大手一挥便让姬且道妥善处理此事,必要在今年之内给他三妹妹挑一个好日子成亲,一应婚礼筹备也都由他负责。

  得,他现在是彻底忙得脚打后脑勺都来不及疼了,更别说找苏意联络感情。

  事实上,他能在寥寥无几的休息时间中腾出一点想起苏意这个人,都算他对苏意情深义重。

  苏意知道姬且道忙成这样,还是从尽尘缘口中听说的。

  十月份那会儿苍天阙进宫给三公主看婚期,尽尘缘被他硬拖着一起去,混了一圈赏赐回来,百宝囊装满了好几个,把苍山翠阙堆得满满当当。

  尽尘缘跟苏意吐槽苍天阙瞎搞事时,顺便提起了当时也在场的姬且道,说他忙得衣带渐宽、面容憔悴,差点没把苏意笑死。

  一晃眼到了年末,十二月中旬的时候,重建得差不多的帝京下了一场大雪,满目是冰天雪地,一片洁白。

  正值休沐日,苏意穿上加绒窄袖长衫,披着一件堪堪及地的红色毛领棉披风,毛茸茸的绒帽一戴,站在雪地里可爱又喜庆。

  刚过腊八,他身上还携着腊八粥甜糯的香气,靠近他就觉得温暖。

  苏意站在学宫门口等了一会儿,就见尽尘缘抱着云白从远处跑来,一边跑一边向他挥手致意,胸前披风的长系带在风中飞扬。

  等他跑近了,苏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往后扫了一眼,意料之外的没有看见苍天阙的身影,调侃道:“诶?怎么不见苍先生?他不是不让你独自出门的吗?”

  “没事,这回有云白陪我,它很厉害的。”

  尽尘缘笑眯眯地举起怀中的小猫,云白也配合地伸起两只前爪比了一个表示强壮的动作,小毛团认真演戏的模样可爱翻倍。

  苏意揉揉它脑袋,和尽尘缘一起有说有笑地走向帝京。

  大雪过后的帝京笼罩在一片如画的纯白中,重新修缮的屋宅、高低林立的店铺,都像画里延伸出来的风景,好在往来游人甚众,角落里也不缺小摊小贩和挑担叫卖的普通百姓,处处是烟火气。

  而比平常不同的是,趁着雪天,帝京光秃秃的树木枝头、以及平常用以挑灯照明的灯杆上挂起了冰做的灯,灯笼里放着一支支红色喜烛,傍晚开始点燃,彻夜通明。

  苏意在学宫里熬了俩月,再出来看什么都是新天地,指着前边的冰灯问:“那是什么?提前为元宵节准备的花灯?”

  “当然不是,现在才十二月十一,离元宵早着呢。”

  尽尘缘在街边买了三串糖果子,一串给苏意,一串给云白,剩下的一串自己咬了一颗:“你专注学业可能不知道,三公主的婚期改了,改到十二月十六,也就是五天后。这些灯都是出于三公主的设计,给她的婚礼专门布置的物件。”

  “啊?”苏意诧异地叫出声,“虽然这么说不好——三公主的婚礼前夕不会再出一次类似姻缘树之乱的事吧?”

  尽尘缘笑了一声,摇着糖果子说:“不会不会,这回的婚期是师……苍天阙亲自算的,算之前焚香沐浴整了全套准备工作,肯定没问题。”

  苏意干干笑道:“呵呵,希望如此。”

  难得清闲,两人在帝京内逛了一圈,又瞧见不少三公主婚礼的布置,其中最华丽的莫过于铺了整条帝京主街的繁灯烛台。

  据说这是驸马迎亲走的最后一段路,已经提前半个月封锁准备了,苏意和尽尘缘只在外围远远看了一眼,就被那处的金碧辉煌震撼得不轻。

  “挺好看的。”苏意咬了一口糖果子,发出没文化的感慨。

  尽尘缘赞同点头,给予抠门人的回应:“就是费钱。”

  两天正一本正经说着废话,忽然听得身后有人轻唤:“师弟。”

  是熟悉的,但有一段时日没听过的声音!

  苏意讶然回头,只见眼前光华一闪,身着红白衣袍的姬且道便出现在眼前,依旧眉目俊雅,气度端方,却也同样如尽尘缘所说的——衣带渐宽、面容憔悴。

  “哎呀师兄!你怎么这么憔悴了?”

  听人说和亲眼看见是两回事,看到姬且道眼下的乌青与即使笑着也没松开的眉头,苏意的担忧溢于言表。

  他一手攥住姬且道的衣袖,另一手蹭了蹭自家师兄的眼角:“不是画的……真是累出来的啊?”

  姬且道原本心情欠佳,浑身上下都写着一个字——烦。可经过苏意这番无意的插科打诨,心情突然好了不少,笼罩在头顶的阴云也悄悄放晴,整个人看着亮度都上去了。

  “我没事,最近比较忙而已,等过了这个年就闲下来了。”姬且道握住苏意的手,说着,又向旁边的尽尘缘颔首示意,然后问道:“对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苏意又咬了一颗糖果子:“哦,今天休沐,我和尘缘出来逛逛,正好走到这里,听说和三公主的婚礼有关,就停下看看。”

  “嗯,现在没什么可看的,到了婚礼当日,再让苏先生和苏门主带你来看吧。”

  姬且道扫了主街一眼,面露无奈地提出告辞:“我在皇宫那边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们慢慢逛,看上什么东西报我的名字直接拿就是。另外,稍后我会让人给你们送去请柬。”

  “好,谢谢师兄,师兄慢走!”

  苏意向他挥挥手,目送他离开。

  尽尘缘抿抿嘴唇,低头对云白道:“他命真好,是吧?”

  云白用力点头。

  ……

  与此同时,皇宫内,公主寝殿里,一袭大红嫁衣的三公主摘下头上昂贵华美的凤冠猛然砸下,任由冠上的珍珠宝石掉落一地。

  姬且道方踏入寝宫就看见这一幕,并不生气,只是越过地上散碎的珠玉,走到背对自己的妹妹身后。

  他心平气和地问:“为何发脾气?”

  三公主这段时日发了不少脾气,而原因各不相同。

  婚期选不好、喜服不喜欢、婚礼筹备出现各种问题……

  但她只发脾气,不迁怒,而且脾气来得快去得快,不算难伺候。

  姬且道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只当她和以前一样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没有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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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三公主听了他的询问后猛然转过身去,袖摆飞扬,发间流苏飞旋,险些抽到他脸上。

  披散的长发下,三公主粉面含怒,美眸凛凛,单手扶着微凸的肚子冷冷道:“皇兄,我想换个驸马!”

  姬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