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时日, 帝京里办亲事的人家很多。

  平民百姓者有,大小修仙世家者也有,随便拉个孩子出门逛一圈, 都能收喜糖收得盆满钵满,拿缸装可能还装不完。

  苏意早上起来,喝了调理的药汤之后兴冲冲提议与苏凭易下棋。

  苏凭易欣然应允,问他几时学的围棋, 他却反手掏出了一副跳棋。

  “爹亲, 你儿子我头脑简单,不擅长下围棋,咱们还是玩点简单的吧。”

  他笑眯眯放下镂空格子棋盘, 将琉璃珠打磨的棋子摆上,简洁明了地说明规则。

  这副跳棋是他画了设计图, 用传讯符鸟寄给苏衷,让他找人连夜打造出来的,早上一醒成品便放在了他床头,和跳棋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他以为已经丢了的天灵玉雕剑穗。

  苏衷清早来过,可惜当时苏意还睡着没有见着, 想起来怪遗憾的。

  甩甩头, 苏意收回思绪,将最后一条规则说完。

  跳棋上手简单, 益智有趣,看似是普通的小游戏, 其实暗含很多交锋技巧, 趣味性不低。

  在场的除苏凭易之外, 白绮、姬且道、尽尘缘和苍天阙也是一听就会。听说跳棋最多可以六个人同时混战后, 他们也选择加入战场, 两两对阵厮杀。

  六种颜色的琉璃珠在棋盘上铺展,苏意捏着紫色的一颗走出第一步,再看身边几位大佬,莫名有种菜鸡误入菜刀局的感觉,只能和尽尘缘凑到一起瑟瑟发抖,抱团取暖。

  “帝京林家的小姐今日要成亲了。”白绮折扇轻摇,拈起蓝色的玻璃珠率先向苏凭易发起攻势,状若无意地道,“听说是招婿入赘,凭着林家与皇室的关系,请柬发到了很多人手上。”

  苏意盯着棋盘:“林家小姐是谁?”

  姬且道瞥了白绮一眼,心念一转,想起那被招的女婿,立即知晓他是故意的。

  苏意那段失败的感情经历,在场的人除了尽尘缘都知道。不是他们刻意打听,而是此事本就不是秘密。

  倒是苏凭易与苍天阙知道冷白遇牵扯到苏意身上他人不可触动的因果,而姬且道和白绮却不了解,他们对冷白遇皆带着一份隐而不发的杀意,巴不得借着此事让苏意更加厌恶他。

  于是姬且道慢悠悠地接茬:“林家乃帝京名门,。族中子弟多为书道修行者,讲究读万卷书,养浩然气。至这一代,林家嫡出唯有林家小姐林如霏,是京中闻名遐迩的才女,曾入宫当过我的小妹,三公主伴读。”

  “哦……”苏意恍然大悟,“那师兄是不是也收到了请柬?”

  姬且道微微笑道:“自然。”

  话音未落,棋盘上忽然响起琉璃珠碰撞的轻响,原来是白绮手中的一颗棋子跨越千山万水,目标从苏凭易转向了姬且道。

  “其实我们都收到了。”

  白绮向姬且道的棋区发起猛烈攻势,蓝青二色琉璃珠犹如两柄刀锋悍然交接,而白绮本人则若无其事地看着苏意浅笑道:“只是认为没必要出席而已。毕竟林府招的那位女婿,着实不怎么样。”

  说罢,他的又一颗棋子跳进了姬且道的腹地。

  姬且道:;

  故意在小师弟面前落他面子,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这话怎么说?”苏意还不知道林府女婿是谁,好奇地眨眨眼,歪头看向白绮。

  他的眼神落在白绮身上,莫名的令白绮心情大好,一时放松,被姬且道狠狠还击了一把也不介意。

  “那个人叫冷白遇,听闻曾是天机门弃徒。”白绮佯做漫不经心地道。

  冷、冷白遇?

  苏意一怔,未及反应,心头便有剧烈痛楚像洪涛倒卷一般涌上。好似是原身残存的意念,又仿佛自灵魂深处升起的隐痛,绵密不绝,犹如附骨之疽。

  白绮暗暗注意着他的反应,见他只是愣神,而并未有更激烈的情绪波动,便接着说道:

  “他出身低微,却有不错的天赋,修炼也很是刻苦。我原以为他会是一名追寻大道的散修,未料他亦有追名逐利之心,在得知林家以武招婿之后,竟以卑劣手段重创了其余竞争者,让自己成为最后的赢家。”

  苏意愣愣听着,捏着棋子的手僵直用力,变得惨白。

  他的脑子乱糟糟的,白绮的话如同隔水传来,听不真切。

  “好了。”

  恍惚之间,苏凭易温柔的声音冲破了苏意脑海中的混沌,他怔然抬头,苏凭易的手便落在他头顶,安抚地揉了揉。

  苏凭易横了白绮一眼:“那个人的事不用再说,我们不想知道。”

  白绮合上折扇,低头一看,自己的棋区不知何时已经被苏凭易和姬且道蚕食干净。

  他轻笑摇头,伸手握住苏意仍僵在半空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暖意消融他指尖的冷寒僵硬。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若不喜欢,我便换个话题。”

  苏意的异常实在太过明显,连尽尘缘也看出来了,不禁担心地拍拍他的肩膀。

  他乍然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我没事,没事。”

  当时与冷白遇分开,苏意并没有太大的感觉,甚至每每回想他差点杀死自己的事,心中也毫无波澜,所以苏意一直认为冷白遇对自己没有影响。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所谓的没有影响,只是因为这个人不在眼前,不在耳边。

  如今知晓他竟在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而且马上就要成为别人家的赘婿,苏意就是在心里玩一百次龙王赘婿的梗,也藏不住那份扎根在心头,平日隐形,此刻才张牙舞爪地肆虐起来的疼痛。

  看着他恍惚出神的模样,姬且道眉尖微蹙,突然开始后悔提起这个话题,白绮亦感觉不安,心里有些懊恼。

  气氛一时降到冰点,无人开口,连棋子都不走了。

  这时,一直不发一言的苍天阙忽然执棋在棋盘边沿轻轻敲击。

  清亮得略显突兀的声响惊醒众人,苏意是反应最大的那个,他吓得几乎跳起,瞪圆了眼看向苍天阙。

  “心有挂碍,不利于修行,更会影响往后的人生。”

  苍天阙单手托腮,淡漠的眼波光清冽,像一面明镜,照得苏意心事通明。

  “如有恩怨,早些解决。”他把话说得意味深长,不仅仅是给苏意听,“不要让不值得的人耽误半生。”

  苏意眼睫轻颤,抿着唇,不知怎的,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眼眶泛红。

  他的委屈不是因那段失败的爱情而起,是为死在过去的自己。那个一心一意爱着一个人,却为命运所捉弄,最终死在心爱之人手下的苏意。

  苏意以前总想着,冷白遇吧,他做的事站在他的角度是情有可原,把亲情看得比爱情重要似乎也很正常,可以理解,也似乎能够原谅。

  但现在一想,苏意凭什么为了他去死啊?凭什么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为了成全他的兄妹情深付出性命?

  明明自己是最大的受害者,为何总要被这不值钱的所谓温柔良善绑架着去理解加害者?

  情有可原?我情有大爷的可原!爷就是不原谅!捅在自己心口的这一刀,必须得讨回来不可!

  人生在世,对自己好一点吧。

  苏意按着心口,对已经逝去的原身默默说道:谅解冷白遇之前,你先对自己好一点吧,苏意。

  “白绮仙师。”他吸了吸鼻子,冷静地压下突然爆发的负面情绪,眼睛红红地看着白绮,像只委屈巴巴却还要强撑坚强的小动物,“你收到了请柬,能不能……带上我去参加婚宴啊。”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白绮顿时心里一软,忍不住伸手拂去他睫毛上的水珠。

  “可以。不过你为什么要去婚宴?是想破坏他的婚礼吗?”

  “也不是。林小姐与此事无关,我不想因为一个人渣牵连到她。”苏意用力眨掉眼中的水汽,“我就是想去膈应他一下,然后叮嘱林小姐,小心以后被这个诡计多端的渣男利用。”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一起去。”

  姬且道看了看白绮,总感觉他对自家师弟不怀好意,立即提出同行:“等到婚礼过后,我替你向他约战。他对你刺的……做过什么,你可以在战中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他总是不忍去想冷白遇刺向苏意的那一刀,更说不出口。连他一个外人谈及此事都感到不适,亲自经历的苏意该有多痛苦?

  旧伤疤依然血淋淋地横亘在心上,哪怕只是提到一嘴,他也担心触痛苏意。

  “那便一起去吧。”苏凭易揽着自家儿砸,轻吐一口气,“当初为父曾想过为你出气,可是这口气只能由你自己出。”

  若非为了让苏意亲自解决这桩因果,他早就在见面之初便杀掉冷白遇了。

  苏凭易当时之所以强忍住杀意,还把冷白遇所需的药材交给他,都只是不想让这桩因果旁生枝节罢了。

  冷白遇是要死的,不死也必须剜心刻骨地痛上一回。但执刀者,只能是苏意!

  ……

  婚宴在傍晚开始,等待之余,苏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呆。

  众人知道他心情不好,都尽量不去打扰他。白绮原本还想进去安慰,走到中途就被苏凭易拖走,与姬且道一起商量如何给冷白遇往后的人生使绊子。

  尽尘缘想了想,到厨房做了一道莲子羹,凭借美食敲开了苏意的房门。

  苏意有点蔫巴,看到莲子羹倒是提起了一些精神,捧起碗慢吞吞吃着。

  尽尘缘歪了歪头:“还在想冷白遇的事吗?他都让你这么不高兴了,你再想只会更难受,想点别的事吧。”

  “我没想他。”苏意老实说道,“真的没有想他,就是心情不好而已。”

  “啊……”

  单纯的心情不好要怎么安慰啊?

  尽尘缘眉头紧锁,认真翻遍自己的记忆寻找开解他人的办法,许久过去,忽然眼睛一亮。

  “苏意,你看!”

  苏意正低头吃着莲子羹,冷不防听见他欢快的声音,懒懒地抬头:“看什么……耳朵?还有尾巴?”

  尽尘缘的头顶冒出一对橘白二色的毛耳朵,直挺挺地立起,耳尖还抖了抖。与此同时,一条修长的橘色,带环状条纹的尾巴扫上床铺,小心翼翼地卷住苏意的手腕,柔软得不可思议。

  苏意眼睛放光,莲子羹立时失宠被他放到了一边,搓着手指问:“我……能摸一摸吗?”

  “可以啊。”尽尘缘笑颜灿烂,主动凑过去,“以前师……嗯,苍天阙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让他摸摸耳朵或者尾巴,他的心情就能好起来。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看你的反应,好像这一招对你也是很有用的样子。”

  “是啊是啊!撸猫可是解决坏心情的最佳方法!”

  苏意用力点头,卷着他长长的尾巴绕来绕去,时不时再捏一捏他的耳朵,那叫个心满意足。

  猫猫是人间瑰宝(确信)!

  此时,门口的台阶下悄无声息地坐了个人。

  苏凭易三人讨论完他们的「冷白遇清除计划」之后,走近一看,居然是苍天阙。

  他委屈地缩起长腿,拿着一只酒壶,神情高深莫测,纵然聪明如苏凭易,一时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折扇轻敲掌心,白绮看看紧闭的房门再看看苍天阙,奇怪地问:“怎么不进去?”

  “不进去,”苍天阙喝了口酒,一脸严肃地道:“当然是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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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凭易望天:“……”

  白绮扭头:“……”

  姬且道扶额:“……”

  他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无论多好笑,他们都不会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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